钱国庆摇摇头,说:“你一个学哲学的问我这种问题,这不明摆着要看我的笑话吗?”
“你神经过敏了,”胡安川笑着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看央金,多可爱的小姑娘。她考上西南民院的时候,我问她,央金,你这一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她跟我说,她也说不好。因为她觉得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她从不幻想;也没有什么奢望。要说理想,如果有一天她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许这就是她的理想。你瞧,多聪明的小丫头。”
第五章小女婿 (1)
二十三
孙力和江小玲的恋爱关系彻底公开了。很快孙力也因此得了一个“小女婿”的绰号。一开始大家还只是背着他叫,后来干脆一见面就直呼“小女婿”。孙力不仅不计较这个包含着贬义和讽刺的称谓,反而还有一种洋洋得意的自豪。江小玲对小女婿的关爱也可谓是无微不至了。王姗姗提醒过江小玲,这样容易把孙力宠坏的。江小玲不以为然地反驳说,她就要这么做,对小丈夫就得宠着点。只许大男人宠着小女人,就不兴大女人宠着小男人?!她就宠着孙力了,怎么着吧?然而江小玲和孙力无所顾及的未婚同居却给有关领导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也给医院的行政管理带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他们各自所在的支部领导分别找俩人进行过多次苦口婆心的谈话,但均无效果。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江小玲,无论谁找她谈话,要么一声不吭,要么急赤白脸跟人胡搅蛮缠,弄得上上下下一提江小玲就唉声叹气。医院政治部的阎主任,李干事的直接上级,一个参加过中印自卫反击战的老兵,一到开会就要提到江小玲和孙力两个人。“……这叫什么玩意儿嘛,要我说,这就是吊死鬼当妓女——死不要脸?!要再这样下去,就处分,一个不够给两个,抓住一回是一回。我就不信,我们部队拿这号不知羞耻的人没有办法。那个叫孙力的小伙子,你们再好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跟个谁不好,偏偏找这么个破鞋……”在阎主任的眼里,这个江小玲是个作风一贯很不正派的女人。上一次抓住她和警备区的一个连长乱搞就没有处分,那是组织上对她的宽大和爱护,绝非软弱无能。可这个女人变本加厉、有恃无恐,先是喝醉了丢人现眼,现在又公然未婚同居,越来越不像话。对于这样的人就应该毫不手软地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决不能姑息迁就。
阎主任一时口误说出了“破鞋”和“妓女”两个词,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江小玲的耳朵里,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了。这天午饭的时候,江小玲来到院首长就餐的小食堂,把刚从里面出来的阎主任堵了一个正着。江小玲双手叉腰,拦住了阎主任的去路。
“你找我有事儿?”阎主任尽量和蔼地问道。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阎主任,我想跟你谈谈!”江小玲阴着脸说道。
“这样吧,有什么事情下午你到我办公室来谈。”说完,阎主任让到一边,准备绕过江小玲……
江小玲一跨步,又立在了阎主任的正面,且两眼发红地瞪着他。阎主任心里暗暗叫苦,他知道,这个江小玲今天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江小玲的泼辣是有名的,据说受过刺激,神经还不太正常。保卫处的李干事曾经多次向他汇报过此人的情况,并建议说用杀鸡给猴看的办法对待江小玲这样的典型恐怕不太合适,思想工作还是要继续做下去。因为江小玲本身就是猴,而非鸡,杀猴给猴看,显然就有点问题。他没想到今天她居然找上门来了。阎主任从事政工工作虽说也有年头了,但自从调到医院以后,他对这个男女混杂的单位始终没有好感,也让他伤透了脑筋。这跟他过去在野战部队搞政工完全不是一码事。这里的医生、护士有一多半都是女性,现有的这些思想工作方法、行政手段、纪律条例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前几年刚调来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过要彻底改变医院软、懒、散的雄心壮志,可没过多久,他发现这里知识分子成堆、干部子女成堆、思想问题成堆,别说他一个政治部主任,就连几个资历、阅历远远在他之上的政委、副政委,院长、副院长都成天被弄得焦头烂额,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他心灰意冷了。尤其是一到每年转业摸底的时候,那个热闹,他的办公室、宿舍、食堂,甚至是上下班的路线,几乎被找他谈话、反映个人困难的干部们全都占据了。有时候他不得不跟贼似的,东躲西藏,回避这些既不能骂,又不能嚷的“知识分子”。眼下这个江小玲气势汹汹地堵在他的面前,当然不是为了闹转业,可这比闹转业更让他头疼。他猜想到了,大概是因为前两天他在全院政工干部工作会议上的那番讲话招惹了麻烦。
“好、好、好,”阎主任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那咱们现在就去我办公室谈?”
“不,就在这儿谈!”江小玲蛮横地嚷道。
“这儿怎么谈话呀。院里的其他领导还在里面吃饭呢……”阎主任有些不高兴了。
“那我不管。阎主任,你今天要不跟我把话讲清楚,我跟你没完!”江小玲终于爆发了。
“你让我跟你讲清楚什么?!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阎主任的火气也上来了。他实在忍受不了一个小小的女技术员竟敢如此放肆地在自己面前大叫大嚷。
两人的叫嚷惊动了正在里面就餐的其他院领导。领导们纷纷涌出,希望制止这场争吵。
……
“江小玲,你太不像话了……”有领导说。
“小玲,你这是干什么呀,有问题好好谈嘛,怎么能这么跟主任讲话呢?!”又有领导发表意见。
江小玲不但没有示弱,反而哭着喊着嚷开了:“他算什么主任,他凭什么骂我是破鞋?!他是个什么东西……呜……呜……不行,他今天要不把话讲清楚……我、我跟他没完……呜……呜……姓阎的,我告诉你,你不配做领导,你是个老混蛋、王八蛋……”
“你、你、你怎么骂人……”阎主任气得竟是脸青唇紫了,“你、你太不像话了。就你这样的,要在战场,看老子不枪毙了你才怪!”
“你敢!来呀,你今天不枪毙我,你就是破鞋养的!”江小玲完全撒开了泼。哭着喊着朝阎主任跟前扑了过去。要不是众领导死命拉住,后果不堪设想。
“你简直不知羞耻你……”
“你知道羞耻?!你知道羞耻就不该让你妈把你生下来!”
……
双方越骂越不像话了。
院领导们开始极力劝阻双方不要再吵了,并在两人中间竖起了一道人墙。那阵势简直就跟农村恶汉与泼妇之间的一场混战。
“哎呀,老阎,你就少说两句吧……”有领导实在听不下去了。
“小玲,你冷静一点,有什么问题可以找组织谈嘛,这么吵影响多坏呀……”有领导劝江小玲。
……
最后还是食堂的一位职工大师傅,出来硬拉着阎主任从后门先撤走了,才算暂时平息了这场闹剧。可是接下来,江小玲不依不饶,要死要活的要挟,着实把医院的头头脑脑们折腾得够呛。江小玲一连几天跑到军区大院,找到后勤部、政治部的首长哭诉自己的委屈和绝望……最后竟是惊动了某位军区首长……江小玲是豁出去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连李干事好心找她谈话,也被她骂得灰溜溜地逃之夭夭了。王姗姗和孙力苦苦相劝,也没能起到半点作用。
第五章小女婿 (2)
阎主任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因为一句过头的话,竟引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最后,院长、政委万般无奈地向阎主任摊牌:……顾全大局,给江小玲同志当面赔礼道歉,尽早彻底平息这场风波。阎主任很伤心,他感慨万千地自嘲说,他这个副师级政治部主任连托儿所的阿姨都不如……
对于这次的江小玲事件,全院的男男女女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一些人认为江小玲无理取闹,简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泼妇,领导太软弱……而另一些人则认为,江小玲没错,就应该这样捍卫自己的尊严。像阎主任这样没有水平的日巴领导早该滚蛋了……
不久,阎主任真的被调走了。他离开医院的时候,曾私下对别人说,他这一辈子也没碰上过这么恶心的事情……他不怨江小玲,她跟自己的闺女几乎同岁。关键是那些个传话的人……可悲呀,咱们有些干部实在太没有觉悟了,甚至连最起码的道德都没有……
没过多久,这些话就又传到江小玲的耳朵里了。江小玲鄙夷地说:“他少来这一套,要有人当着他面骂他女儿是破鞋,他要不跳起来骂娘,我就算他有‘道德’。哼,什么东西!”
若干年以后,在成都举行的一次西藏军区战友大聚会的场合上,早已是丰韵不在的江小玲一眼就从一群干巴老头当中认出了当年的阎主任。她依然旧怨未消,对身边醉意蒙胧的丈夫——孙力说,看见了吗,那个老混蛋也来了……孙力抬眼望去,正好跟阎主任的目光相遇,孙力冲阎主任敬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军礼。然后回头对江小玲说,“这个老傻瓜怎么还没死呀?!”
钱国庆告别了王姗姗的父母,踏上了从兰州至西安的火车。王姗姗父母的忠厚热情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不知道王姗姗托他带给她父母的那封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但他通过这几天两位老人对他满腔热诚的接待和照顾中感觉到,王姗姗一定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他离开兰州的头一天去了王姗姗那位已故男友的坟地,替王姗姗为亡灵烧了不少的纸钱。他默默地念叨:“伙计,你不应该丢下姗姗就这么走了……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也请你原谅我,因为我不会给她带来幸福!姗姗现在有了一个很好的男人,起码比我是强多了……”
烧完纸以后,钱国庆觉得自己的良心多少得到了一点儿安慰。他希望王姗姗能有一个美满家庭的愿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过。
空气污浊的车厢混杂着人体的各种气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躺在对面的那个家伙,一双脚散发着熏人的恶臭。钱国庆好几次试着鼓起勇气想跟他商量一下,是否用个什么东西把那双大脚丫子遮盖一下。但身上的军装又让他感到有些为难,解放军怎么能够嫌弃劳动人民呢?最后他只好站起来,躲到车厢的结合部去了。尽管那里不时也有从厕所涌出的阵阵异味,但比起那家伙的臭脚总还是强点。不一会儿,他听见车厢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接着就有乘警和乘务员赶来冲了进去。钱国庆好奇地又回到车厢,见那臭脚正冲一个60来岁的老头儿叫骂。看样子老头儿被气得够呛,竟是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来。乘警在好言劝阻无效的情况下,突然冲着臭脚咆哮起来,“你要再无理取闹,漫骂旅客,我就把你铐起来,你信不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