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了白群丽的意外介入,钱国庆黯然的世界终于又迎来了一缕柔和的曙光。这一次他虽然没有那种强烈的躁动和亢奋,但内心的愉悦和欣喜却也是实在的。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试探着迈向新的情感领域。他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发现自己变得比过去浮躁但却真实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为自己蠢蠢欲动的凡心找到了一个说法。现在他终于有了解脱自己的欲望和勇气了。尽管他还有一种踩在棉花堆上的感觉,但身心的轻松让他体验到了“重新做人”的清新和爽朗。但他的理智也在不断地提醒着他,和白群丽之间应该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需要通过这个过程来重新培养出自己对一个女人牢固、真实的感情基础。他觉得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变得成熟了,他学会了“尊重”对方,窥探对方,他不再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了。他懂得了如何诱导对方更多的暴露感情的好恶和内心的秘密,而尽量掩饰自己的本色。他不再急于把自己展现给别人,而是学会了从不同角度观察分析对方。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断定白群丽以前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异性,她的腼腆和矜持完全是自然的本能,没有丝毫的做作和修饰。她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弱点,也不懂得用扬长避短的手段去博得男人的好感。她对钱国庆以前跟王姗姗的那段恋情似乎并不敏感,她相信他信口开河的解释。跟她在一起,钱国庆觉得轻松、坦然。有时候他像一个局外人,让自己站在圈外,留下白群丽独自翩翩起舞,自我展示。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这种心态有什么不妥,或者说是阴暗。他心安理得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沉默是成熟和诚实的完美结合。这好像是一句名言,但他想不起来是谁说的了。总之对于他来说,这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然而,就在他一步步蹒跚地走向新生的时候,命运再一次把他推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轨道上,他身不由己地顺着这条轨道再一次缓缓滑向了一片未知的天地。
时下中印边境的局势日趋紧张,早在去年年初,印度当局指派军队再次越过双方实际控制线,不断蚕食我方领土,已经严重损害了我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尤其是进入今春以来,印度当局不顾我国政府通过外交途径的一再交涉,开始了变本加厉的又一轮军事渗透。为了遏制印度当局的挑衅,根据外交部和总参谋部的指示,我边防部队已于去年夏季在有关地域新增设了一些边防点。但目前看来,局势仍在进一步的恶化,而且最后很有可能演变成一场两国之间的又一次战争。根据上级指示,部队即将举行代号为“XXX”的军事演习,为彻底保证反蚕食斗争的胜利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次行动虽说是演习,但实际上就是临战前的兵力调配和部署,是自1962年中印自卫反击作战后,西藏部队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为配合这次军事行动,上级指示立即组建一支野战医院开赴前线。目前野战医院的规模、编制和人员都已确定。由院医务部主任任野战医院院长,政治部李副主任为政委,人员编制98名,收容床位110张,主要以野战急救和高山病防治为主。钱国庆被任命为野战医院院部参谋助理。
这天上午,钱国庆刚进办公室,就被医务部焦主任叫去了。焦主任是个精干的小老头儿,大家平时都叫他焦头儿。焦头儿1958年毕业于上海军医大学,据说当年也是因为出身不太好而主动申请进藏的。焦主任平时很少过问电教中心的工作,他对钱国庆和孙力这两个年轻人既谈不上不待见,也说不上有什么好感,和部里的其他助理员相比较,钱国庆很少跟领导打交道、套近乎。在焦主任的眼里,钱国庆属于性格孤僻、不善交际、工作疲塌、不求上进的落后分子。好在他和其他干部子女比起来,很少跟领导顶牛、添乱、找茬,这也让领导省了不少的心。
焦主任今天召见钱国庆是因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要跟他商谈。经院党委研究,决定由焦主任和政治部李副主任随军区后勤指挥部前往边境地段考察地形,确立野战医院和各后勤单位的建点地域,钱国庆被定为随行人员,负责记录和拍摄有关资料。焦主任要求钱国庆必须在两天内做好一切准备工作,随时待命。
“小钱,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边境的条件非常艰苦,而且这次上去以后,时间紧、任务重,每一个人都必须百分之百地保证完成自己肩负的任务,决不允许出半点纰漏。为此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焦主任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
“放心吧,主任,既然领导这么信任我,我保证完成任务!”钱国庆很识时务地表了态。
“好吧,今天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军区后勤部要来人为参加这次地形勘察的有关人员宣读几个文件,到时候你也参加。小钱,这次行动虽说对外宣称是‘演习’,但其真实的背景我想你应该明白。作为一名军人,保家卫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天职。小钱啊,大道理我就不多讲了。平时我对你们几个年轻人关心不够,也很少跟你们沟通,但我相信在这种时候你们是能够经得住考验的!”
钱国庆强忍住才没有让自己乐出来,他对这种谈话方式很不习惯。算起来他好歹也当了10来年的兵了,虽说他没有接触过战争,但他知道战争对军人意味着什么。况且不就是一次地形勘察吗。他觉得焦主任委实有点小题大做了。关于这次边境局势紧张的消息他也陆续听到了不少,这种事情过去也常有过。季有铭经常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回来一问,连个印度兵的毛也没见着。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动静比以往都大了一点儿,但究竟能不能打起来,钱国庆心里当然有他自己的见解,他认为双方交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次演习只不过又是一次虚张声势,把动静搞大是为了吓唬吓唬别人而已。就算是中国的最高领导真下了决心要打这一仗,印度人也未必就接招。而且如今印度的军事势力远比东南亚那些小国家要强大得多,中印两国一旦开战,绝对不会再像是1962年的那场战争,其战争的规模和带来的灾难都很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第六章形同路人(3)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像钱国庆起初想象的那么乐观。首先是正在内地休假的季有铭突然被召回了部队。季有铭一到拉萨就给钱国庆来了电话,说自己奉命要马上赶到边境报到,来不及跟钱国庆当面告别了,看来这一次的情况跟以往大不一样,很可能是动真格的了。
就在季有铭打来电话的第二天凌晨一点,钱国庆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小战士气喘吁吁地通知他马上到院部开紧急会议。当钱国庆赶到会场的时候,医院的领导和各个机关的主要负责人已经全部到齐了,气氛显得异常紧张,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平时没有过的严肃和凝重。接着,由焦主任宣布了来自上级的命令和一份敌情通报:……鉴于目前中印边境局势的全面急剧恶化,上级命令后勤各保障单位必须在X日内完成前线建点勘察,并在XX日内完成建点任务,届时其所属部队的人员和物质装备必须全部到位。军区后勤各勘察小组必须在今日凌晨三点钟以前赶到军区大院操场集合……敌情通报:印军继侵入我XX地区后,又入侵了我XXX地区设立了18个据点。目前,印军在中印边境X段的兵力计有9个师、39个旅,约21。4万人,部署作战飞机400余架和各种火炮数千门,其中某地区当面印军就有3个步兵师、10个山地步兵旅、5个火炮旅及200余架作战飞机,总兵力约5。3万人……
焦主任:“同志们,由于时间紧迫,我们就不再罗嗦了。大家对一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分,半个小时以后,也就是两点二十分,勘察小组的全体成员带好自己的装备准时在大楼停车场集合出发。散会!”
……
当钱国庆背着一大堆摄相、照相器材狼狈不堪地赶到停车场的时候,政治部李副主任来到他的跟前,庄重地把一支崭新的79式微型冲锋枪和一个弹袋交给了他。这时候,钱国庆才意识到战争可能真的离自己不远了。
军区大院的操场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各种车辆和全副武装的军人。眼前的阵势是钱国庆从未见过的,他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嗓子眼儿像是堵了一块火炭,烧得他火辣辣的生疼。月光下,那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竟是那么不可思议的显现出完全相同的神韵——无畏、刚毅、骄傲和自信……他被这强烈的气氛感染了,一股神圣的激情随着热血的奔涌传遍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顷刻之间便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升华,那些曾经在屏幕上见过的无数英雄人物光辉、壮烈的高大形象一个接着一个在他的眼前频频闪现,他不再认为他们是高不可攀的神化偶像,而是一个个真正尽职尽责的军人。一阵寒冷的秋风袭来,让正处在热血沸腾的钱国庆打了一个激灵,英雄的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思维的停顿和内心的惘然。他为自己刚才的那股借景生情的冲动感到有些可笑,他既不是雪染风采的士兵,也不是运筹帷幄的指挥官,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小小的杂役”罢了。他突然想到了季有铭,此时此刻他发现季有铭在他的心中突显得高大英武了,相比之下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卑微。随着一声出发的号令,车队开始井然有序地缓缓驶出了军区的大门,浩浩荡荡一路向边境开去。
坐在后排的李副主任和焦主任蜷缩在大衣里,漫不经心地聊着当前的局势,很有些电影《南征北战》里面国军张军长和参谋长的风采。李副主任对局势的判断比较悲观,话里话外无不表露出他对目前敌我双方军事势力相差悬殊的忧虑。焦主任很少说话,不时哼哼几声,颇有点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司机姓邓,一个入伍5年的志愿兵,也不时发表几句自己的见解。只有钱国庆一声不吭,默默地想着心事,他现在很后悔昨天夜里没有跟白群丽多呆一会儿,特别是不该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回去。还有一件让他很不踏实的事情,就是作为外科的护士,白群丽的名字也在这次野战医院的编制名单上。
“焦头儿啊,”李副主任说,“你是参加过1962年反击战的老前辈了,你觉得印度人这次真敢跟咱们再打一次?”
还没等焦头儿开口,司机小邓抢先嚷出一句:“敢,弄不死他们王八蛋的!”
“你闭嘴,好好开你的车,瞎嚷嚷什么呀你?你懂个屁!”李副主任半真半假地把小邓训斥了一通。
又过了一会儿,焦主任才慢慢悠悠地用他那抑扬顿挫、节奏分明的江浙普通话说道:“按道理讲,这个印度不是咱们的对手,那印度兵也不经打,印度军队的战斗力是很差劲的。这些年虽说印度的国防工业发展很快,常规武器也跑在咱们前面了,特别是他的空军和陆军的装备都比咱们好,但真要打起来咱们还是不会输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