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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由周伟和钱国庆精心策划的“斗私批修”的帮教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10年后,赵志勇大学毕业,又回到了工厂,他和陈容容也终成了眷属。他从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干到科长、车间主任、副厂长,直至厂长,着实风光了几年。可惜好景不长,到了90年代末期,工厂的经济效益一落千丈,企业濒临破产倒闭,大批工人分流下岗。40出头的赵志勇愁白了满头的黑发,也无济于事,工厂最终是被兼并了。赵志勇投奔了深圳的周伟,很念旧情的周伟聘他做了自己企业的副总经理。赵志勇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春天。
姨妈被医院确诊患上了绝症——肝癌晚期。从确诊到下病危通知书,仅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姨妈临终前,交代姨父,一定要让钱国庆的父亲给孩子安排一下今后的生活。孩子眼看就要上高中了,高中一毕业,就面临上山下乡。姨妈一再念叨,不能让国庆再走他表姐的那条路了。
姨妈的遗体被火化以后,骨灰埋在了离工厂不远的一个叫磨盘山的公墓。这个公墓很大,那里埋葬着许许多多的革命烈士和普通百姓,以及其他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每年清明节,学校都要组织全校师生前往墓地为一位安葬在这里的解放军的独臂将军扫墓。姨妈的墓地离将军的墓地虽说不算太远,但其规模和造型却有着天壤之别。一望无际的坟场,唯有将军巍然挺拔的墓碑庄严屹立着,象征将军生前的丰功伟绩和永远活在人民心中的光辉伟大的形象,而其余所有的坟墓都是那么弱小、安静,小心翼翼地趴在那里明明白白地诉说着死亡。
1974年11月某日,也是姨妈去世后的第二个月,一辆军用的上海牌小轿车张扬地开进学校,停在了教学楼下。姨夫带着一个英俊潇洒的军人直接进到校长办公室。下课铃刚响,班主任就来到教室,让钱国庆拿上书包跟她去校长办公室。正当钱国庆忐忑不安担心又有什么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班主任告诉他:“你别紧张,你爸派人来接你去当兵……”
一切都是突然降临的,钱国庆甚至没来得及向老师和同学们告别。他从校长和军人谈话中得知,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是西藏。
姨夫将装有几件稍微像样衣物的提包和50块钱交给了钱国庆。姨夫的眼里充满了凄凉、不舍,而又如释重负的复杂情感。他对钱国庆说:“到了部队要听领导的话。有空给家、家——里写信……”说到“家里”的时候,姨夫稍稍磕巴了一下。
钱国庆知道这个家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了。他本想安慰一下姨夫,但话到嘴边上,又被卡住了。他的思维和情感陷入了杂乱无序的迷惘和混沌之中。眼下他对这个家、对姨夫虽然没有割舍不掉的眷恋,但一想到自己将要离开这片与他朝夕相处了15个春夏秋冬的小小天地,重新开始一种全然陌生的生活,他难免有些伤感和失落。姨夫那张苍老忧伤的脸庞使他又想起去世的表姐和姨妈,他的鼻子有些发酸了。姨夫拍着他的肩膀,沉缓地说:“国庆呀,到部队以后,别忘给你爸爸写封信。不管怎么说,他终归还是你父亲呀——”
钱国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甚至连父亲的通信地址都不知道。
在车上,一个自称姓叶的军人告诉钱国庆,今晚先送他去他父亲的一个老战友家住一宿,明天一大早坐飞机进藏。再后来,钱国庆知道了姓叶的解放军是父亲手下的一个参谋。
第一章这年的寒假 (3)
“国庆,想当兵吗?”叶参谋问。
“当然想!”钱国庆回答。
“不怕苦?”
“不怕!”
“好样儿的!首长指示,你不用参加新兵在内地的集训了,直接把你分配到连队。你们连队是野战部队的侦察连,也是我们军区的标兵连。很光荣呀。以前坐过飞机吗?”叶参谋乐呵呵地问。
“没有!”钱国庆很快就对这位军人有了好感。
父亲的老战友姓于,钱国庆称之为于叔叔。据叶参谋介绍,于叔叔是父亲长征时期的老战友,现任军区警备司令部的副司令员。当晚钱国庆就在于叔叔家换上了一身非常得体的军装,领章、帽徽一应俱全。在叶参谋的帮助和指点下,钱国庆将一大堆属于他的军需被装整理、打包,收拾得井井有条。叶参谋告诉他,本来这都是应该在新兵连接受训练的项目。通常情况下,新兵都要经过为期三个月的基本训练,才能分配到连队,但因有首长的特殊指示,他直接就成了一名“合格”的新兵。
这一夜,钱国庆失眠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穿上了军装的自己竟是如此的英武神气。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尽管他对自己未来的前程一无所知,但一种巨大强烈的神圣感令他对前途充满了信心和向往。就在这一夜,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昨天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成了遥远的历史。过不了多久,他将身背钢枪、披星戴月为祖国和人民站岗放哨,也许还会奔赴战场,在炮火连天的硝烟中打击敌人,甚至流血负伤,成为万众敬仰的英雄……钱国庆的耳边响起了电影《英雄儿女》的主题歌: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惊天响雷敲金鼓……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被窝里的他激动得浑身发热、躁动异常。
天蒙蒙亮了,于叔叔的警卫员进屋叫他起床。他以最快的速度起床、穿衣、洗漱完毕。当他来到客厅的时候,于叔叔向他透来了赞许的目光。
“行,好小子!”于叔叔走到他的跟前,替他系好了风纪扣,神情庄重地对他说:“孩子,要努力呀,争取早日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革命军人!”
“请于叔叔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希望!”话一出口,连钱国庆自己都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成熟、懂事了呢?
“是党和人民,还有你父亲对你的希望!”于叔叔严肃认真地纠正了他的话。
“我懂了!”钱国庆立即回答,但语气显然没有了刚才的激昂。
很多年以后,于叔叔因涉嫌一起数万元的经济问题,被军事法庭判了5年徒刑,一年后患了肺癌,保外就医后不久就病死在家里了。于叔叔的不幸让他难过、困惑了很久。一个老红军、老共产党员、老军人最后怎么会落到这么一个悲惨的境地?
于叔叔的专车把钱国庆送到了军用机场。叶参谋和其他一些军人早已在候机室等候了。于叔叔的警卫员把钱国庆带到了叶参谋等人的跟前。
“哟,我们未来的侦察兵!”叶参谋乐呵呵地拍着钱国庆的肩膀,说,“怎么样,昨晚上休息得好吗?”
钱国庆有些腼腆地笑了。
上了飞机以后,他才知道,这架飞机的型号是苏制“伊尔—18”,这是一架比他父亲的官阶还要高几个级别的某位国家领导人的专机。眼前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神秘,令他激动不已。叶参谋不失时机地给他介绍了他进藏以后的日程安排:他们的飞机将在3个小时以后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然后送他去军区大院见父亲。3天以后,再将他送到离拉萨1000多公里以外的连队,正式开始他的军旅生涯。叶参谋提醒他,连队的生活很艰苦,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首长,也就是钱国庆的父亲——钱副司令专门指示,要将他送到最艰苦的连队接受锻炼。当叶参谋问及他是否见过继母和他那位已经10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时,钱国庆摇摇头,没有说话,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了。
“国庆呀,”叶参谋谨慎小心地解释说,“是这样,我跟首长,就是你父亲,在一起工作很多年了,你们家的事我大概知道一些。这些年,首长因为工作太忙,对你照顾不够,希望你能理解首长。我们有很多老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为了革命事业,都有过与亲人离散的不幸经历。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年轻人,现在又成了一名革命战士,在对待这个问题上,你应该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你父亲这些年来,把自己的心血都献给了党和国家、人民的事业。国庆,有这样的一位父亲,你没有理由不为他感到自豪和骄傲,你说呢?”
钱国庆点点头,他能说什么呢?此时此刻,他又想起“歪鼻”们冲他嚷过的那段顺口溜:假装高干,喝的稀饭;没爹没娘,逑没名堂!他现在连父亲的模样都记不得了,毫无疑问,父亲也一定不认识他这个儿子。一想到这些,昨天夜里的那股激情霎时踪影全无了。他想起了表姐那曾经渴望参军的眼神、姨妈临终前的嘱咐,以及这些年来自己从未体验过父母亲情的孤独和空虚,他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了。他极力克制自己,不让这种情绪进一步发展下去,他努力把自己的思维引向别的任何能够调整自己情绪的记忆或往事,他想起了那本《少女之心》,对了,那女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曼娜……还有那本他没有看完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记得有一次听周伟说,那个叫维特的外国傻瓜少年其实就是害了“单相思”的神经病,最后用枪把自己给打死了。这就又给钱国庆带来了一个困惑了很多年的不解之迷——高红梅为什么要让他看这种书呢?
第一章这年的寒假(4)
“国庆,你在想什么?”叶参谋递给他一杯温温的茶水。
“我、我没想什么。西藏冷吗?”他随口冒出一句。
“也分季节。你们连队的驻地海拔比较高,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积雪。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从那个连队出来的。说来也挺有意思,那时候你父亲还是我们师的师长。有一次,你父亲下我们连队视察战备工作,当时正好是我站岗。我们连事先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你父亲的车停在我的跟前,他从车上下来,问我们连长在不在。我当兵还不到一年,连我们团长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师长了。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官儿,可有多大?管什么的?我却一无所知。我只好按照哨兵的职责询问他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什么职务、找连长有什么事儿?罗罗嗦嗦问了一大堆。首长当时很生气,陪他一起来的只有一个司机和一个警卫员。警卫员告诉我这是咱们师长。我有些半信半疑,可我又一想,不对吧,师长那么大的官儿怎么没有团长、营长陪着呀,再说我们也没有接到上级的通知呀?正好赶上我们团刚换了口令,我一问口令,他们回答又是错的。这下子我有些紧张了。于是我自作聪明用话机给值班排长发了‘紧急警报’的暗号……结果还没等你父亲和警卫员反应过来,就被我们缴了械。等误会解除了,我也吓傻了。连长、排长、班长轮流把我骂了一个臭够。你父亲走后的第二个月,师部的调令就来了。没多久,我就被部队保送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首长身边。”叶参谋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脸上有很灿烂的微笑。
听完叶参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