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映照缭绕的炊烟,青山伴着鸟语花香,还有顺着山涧急速流淌而下的泉水等等这里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幅梦幻般的诗画。
大家被这片纯朴、美丽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了。
胡安川说,他在认识钱萨萨以前,经常来这里度周末。这家主人姓钟,解放前也是当地一家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而且有一部传奇悲壮的家史。当时钟家有位在省城成都做买卖的少爷是地下共产党,据说还是个不大不小的负责人,成都解放前夕被国民党抓获后给枪毙了。鉴于钟家有这么一位非等闲之辈的人,解放以后人民政府基本上没有怎么为难钟家。可能是因为这里太闭塞吧,文化大“那个”什么的时候,也没受到太大的冲击……
胡安川没有忘记巧妙地回避不准提到的那些个词句。他那句“文化大‘那个’什么的时候”把大家又逗乐了。
负责接待客人的是钟家的一位中年妇女,胡安川称呼她“钟嫂”。钟嫂是个非常热情、干练的农家妇女,一开始她并没有认出胡安川这位过去的常客。胡安川站在她的面前,乐呵呵地问她,“还认识我吗?”钟嫂急忙正色打量着他,片刻以后,钟嫂便发出母鸡报蛋般的“咯咯”笑声,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你不就是前些年老来的那个、那个胡老板吗!哟,这几位好像以前没来过,是吧?”
看来钟嫂的记忆力的确非同一般。
当胡安川含含糊糊地把其他三人介绍给了钟嫂以后,钟嫂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她吞吞吐吐地问,“那这房间怎么安排?”
胡安川乐了,他伸出三个手指头,然后又诡秘地凑到钟嫂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钟嫂恍然大悟地把嘴张成一个“O”形,并连连点头。
一旁的钱萨萨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央金和钱国庆。她发现两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了极不自然的尴尬。尤其是央金,轻轻地咬着嘴唇,看看天,又看看地,脸上还有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钱萨萨开心地偷偷乐了。
央金似乎察觉到了钱萨萨的讪笑,她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钱萨萨。
第七章天塌地陷随他便 (2)
晚饭的时候,胡安川说书似的继续给大家讲钟家的传奇历史。进进出出上菜、换碟的钟嫂也不时地插上几句,为胡安川的讲解增补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容。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听着,胡安川兴致勃勃地讲着。
“……那时候钟家一共有五个娃娃,四男一女——参加地下党的是老三,老大是省城医科大学的教授,老二在国民党军队混事,老四后来出家当了和尚,最小的是个丫头。据他们钟家人自己说,闺女还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呢。先说他们家老大吧,钟家老大曾经留学东洋,学业有成回归故里,报效祖国。钟老大是当时西南地区医术最为精湛的牙医,据说上到蒋介石、蒋经国,下至刘文辉、刘文彩这些大大小小的达官显贵嘴里的牙都让钟老大修理过。钟老大还是个有名的心善慈悲的大好人,一生救困济贫,疾恶如仇,他经常利用工作之便在大人物面前仗义执言,为民请命。可惜英年早世,死的那年才不到50岁。钟老大是怎么死的,也有多种说法,有人说是让国民党特务给暗杀的,也有说是因为得罪了军阀,遭到了暗算。反正是死得不明不白。
“钟家老二也是个传奇人物,抗战时期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上校团长,后来死在外头了。解放后钟家没人敢在外人面前提起钟老二,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有个从台湾回大陆探亲的原国民党老兵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钟家。这个老兵当年是钟家老二手下的一个营长,根据他出示的历史资料证明,钟老二是死在抗日战场上的。后来经过大陆有关部门的调查证实,钟老二确实是战死在抗日战争时期一次著名的战役中。为了统战,政府还专门拨款,给钟家老二修了一座坟,碑文上写道:精忠报国抗击倭寇,血染热土英灵永存!
“再说钟家老三,当年在成都做地下党的时候专门负责为党筹集经费,是西南地区地下党的财神爷。他的公开身份是袍哥老大,掌管着当时省城烟花柳巷近一大半的经营权。传说钟老三不仅相貌英俊,文武双全,而且为人仗义,财大气粗。钟老三利用他的特殊身份没少为党赚钱。可他自己却一生清廉,两袖清风。据当年有关档案记载,钟老三被俘以后,别人才发现他身上的内衣全部是补丁摞补丁,清苦得吓人。从他身上不但没得到半点有关共产党的情报,而且连一分钱也没捞着,最后只好把他毙了。前些年经过政府批准,钟家把他的坟从烈士陵园迁回来,跟后山上老大、老二的坟地建在了一起。
“该说他们家老四了吧,据说老四出家当和尚是因为看破了红尘。他三个哥哥不幸的遭遇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老四现在已经成了一家寺院德高望重的大主持,在佛教界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不瞒各位,这位大师现在跟我是忘年交。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来,更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钟家老四。要说起来我跟大师的缘分那简直就是一部传奇。国庆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厂外面小河对面的那座寺庙吗?”
钱国庆点点头,说“当然记得。文化——大‘那个’什么的时候让那‘什么’派给砸了。”
钱国庆的话把大家又逗乐了。
一旁刚进屋的钟嫂接过话,说:“哎呀,你是说“文化大革命”和造反派吧!”
“得,钟嫂,你这可是自找的哟。去,罚你把车给我擦喽!”胡安川冲钟嫂说。接着他又把来前路上几个人订下的规矩告诉了钟嫂。
“哎哟,我咋个知道你们这些规矩嘛——”钟嫂把菜放在桌上,接着说,“要得嘛,我喊人帮你们擦就是了嘛。”
钟嫂离开以后,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安川哥哥,你接着讲呀?”央金入迷了。
“讲哪儿了?”胡安川一时想不起来了,“喔,对,那座寺庙。我记得小时候文化‘那个什么’前,我经常在小河边能遇见一个和尚。有一次我挨了打跑到河边的时候,那个和尚又来了。他站在我的身后,嘴里念叨了半天,我一句也听不明白。我洗完脸站起来的时候,和尚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娃娃,用河水洗伤口不卫生,容易感染,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这位和尚就是钟家老四。10多年后的一次偶然相遇,他居然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后来大师送了我几句话:‘莫叹尘世溺浊水,一生贵贱终相随;少年知晓沧桑宇,何愁他日寻路归。’知道什么意思吗?不懂?那诸位就慢慢琢磨吧。
“现在该说他们钟家那位千金小姐了,人称钟五小姐。钟五小姐16岁那年嫁给了当时省城的一位姓海的官宦子弟。钟五小姐的丈夫海公子是国民党的军统特务,解放前夕两口子突然就神秘地失踪了,而且至今没有下落。关于钟五小姐的那传说就更多、更邪乎了。有人说她男人海公子也是地下共产党,后随国民党逃跑的时候潜入到了台湾,是大陆在台湾的卧底;也有人说钟五小姐和海公子是被军统内部的自己人干掉了……等等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成了钟家的千古之谜。
“然后说说钟嫂,钟嫂是钟家老大的孙儿媳妇。钟老大就一个儿子,以后又是单传。钟嫂是十几年前嫁到钟家的。现有一儿一女,都在县城里上学。钟嫂的老公,也就是钟老大的儿子,前几年病死了。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见到生人连句整话都说不来。眼下里里外外的一切都靠着钟嫂一人操持。可以说,在这位钟嫂的身上汇集了咱们中国劳动妇女所有美好的品德!怎么样,这钟家的这段近代史够叽里拐弯的吧?!”
第七章天塌地陷随他便 (3)
天已经完全黑了。几个人的思绪久久地沉浸在对钟家往事的追忆中。
“国庆,来,喝酒!”胡安川打破了沉闷,“大家都别想了,该吃——吃,该喝——喝!我说央金,你就别再发愣了,赶紧吃吧!”
“安川哥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央金四周环顾着,似乎想从身边的事物中寻觅到故人留下的痕迹。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胡安川自己端起杯喝了一口,说,“以前我每次来到这里都能感觉到一种笑傲江湖的豪气。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不说了,开了一天车,说了半天话,我也累了。赶紧吃,吃完了,我和萨萨回屋休息。我建议你们俩出去走走,一来消消食,二来也借着大自然的灵气陶冶一下二位酸腐陈旧的灵魂。当然,首先应该被陶冶的是钱国庆同志……”
钱国庆和央金坐在小院门外的台阶上,眺望夜色。
山里初夏的夜晚空气清凉宜人,朦胧的月光洒向峰峦叠翠的大地;远处,对面山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家给人带来了无限幽深的遐想。
央金轻轻地吟起了钟家老四送给胡安川的那首词:“莫叹尘世溺浊水,一生贵贱终相随;少年知晓沧桑宇,何愁他日寻路归。”
钱国庆惊讶地看着央金,他没想到央金居然有这么好的记忆力。
“这首词以前我听安川哥哥念叨过,”央金笑眯眯地看着钱国庆,说,“只是我还以为是你们汉族哪位古代诗人的作品呢。”
“我们汉族?”钱国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对呀,我是藏族呀,你忘了?”央金脸上露出诡黠的笑意。
钱国庆有些尴尬地笑了,回答说:“你呀,你真是个人精。央金,你能告诉我,你在梦里见到的龚丽红是什么样吗?”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问我的,”央金抬头看着天空,若有所思地说,“她非常地美,但很憔悴、忧虑……而且显得非常地疲惫……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她和我见到的所有的汉族姑娘都不一样,但又让我觉得并不陌生。除了她,我从来没有梦见过陌生人,也没有梦见过去世的人。对了,你有她的照片吗?”
钱国庆非常失望地摇摇头,他没有龚丽红的照片,这也是他最大的遗憾。
“好了,咱们换个话题吧?”他提议。
“好啊,”央金转过脸看着他,调皮地说:“国庆哥哥,我发现你的鼻子长得很好看!”
钱国庆笑了,他知道自己的鼻子很大。他也看着她,问道:“央金,暑假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你母亲吗?”
“当然想,”央金把头低了下来,说,“不过我想等毕了业,有了工作以后再回去。我阿妈来信也是让我好好学习,等毕业以后再回去看她……”
“我听萨萨说,你将来还想回西藏工作?”钱国庆问。
央金抬起头来,用充满柔情和固执的眼神凝视着他,说:“因为萨萨姐姐告诉我,你也不想回内地。”
第七章天塌地陷随他便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