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突然想起来的,”他看着她说,“我听萨萨跟我说,你在公司的表现非常出色。安川对你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跟你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俗话说男人三十而立,可我呢……”
“嗨,没他们俩说得那么严重。安川哥哥公司现在挺不顺的,他把好多事情交给我办,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了真实情况,弄得公司人心惶惶。不说这些好吗?”央金拽着他的胳臂,摇了摇,说,“对了,说说你那个还没写完的瞎子吧,你再接着给我讲,好吗?”
“你真想听?”他问。
“想听。我想知道瞎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央金认真地说。
“你觉得这个故事有意思吗?”他问。
“当然有意思了。它能激发一个人的想象力。我就想过,如果我也是个天生的盲人,我会怎么想象这个世界……太有意思了!”央金若有所思地说。
“好吧,我接着讲,”他的心情好转了。“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到一个满意的结局。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是最重要的。在钟嫂的农家小院那几天,我一直想,当初我怎么就想起了要写一个瞎子呢?那时候我就像一个瞎子,一个失去了记忆的瞎子。我想发泄,但又不敢承认是因为失意而产生的怨恨。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我还能找到一个借口,可是后来写着写着,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老爷子成了我宣泄内心积怨的替罪羊。失去了丽红的痛苦这么多年一直在苦苦地缠绕着我,而我自己又解脱不出来,或者说我不愿意解脱出来。其实道理我都懂,要说起来我比别人更明白,但就是接受不了。我像一个天生的瞎子,任凭别人对我怎么描述世间的一切,我就是开不了窍。有时候我也反省自己是不是有意在折磨自己,或者是别人说的那种虚伪,其实都不是。我就是瞎了,灵魂瞎了。我心中存在的那个世界跟别人不一样,我是活在一片自己给自己想象的天地里。小时候经历的一切,再加上以后的种种困扰,我的天地变得越来越黑暗了。还有你母亲一生的经历,也把我带进了我的那个世界。困惑越来越多,积压越来越沉重,再加上我本身的心理障碍,我很难再恢复到正常人的心态了。后来我谈过的两个女朋友都让我伤害了,谁也受不了我这样的。所以我在构思瞎子的内心世界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靠近瞎子,哪怕是正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那种境界。
“在瞎子的观念里面,别人都是瞎子,因为他们看不见他内心的世界。你能简单地说瞎子是精神病?我是学医的,医学对精神病的探讨一直存在着一个富有争论性的课题——精神病患者的神经系统究竟有没有器质性的病变?有说有,也有说没有。说有的,只是一种推论;说没有的,也是一种推论。还有就是对精神病的定界,究竟什么是精神病的标准?这就不是仅仅局限在医学的范畴里了,当今的社会学、法学、哲学、人类学等等,统统都得被牵扯进去。就说个典型的病例,比如一个疯子拿着菜刀在大街上见人就砍,他以为是在瓜地里切瓜,如果法律认定他是精神病,那就等于承认他是在‘切瓜’,故而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很多天才在凡人眼里就是精神病,因为他们的思维往往与常人不同,甚至是相抵触的。所以有时候大家很难区别这人究竟是天才还是精神病……”
钱国庆说到这儿,央金“咯咯”乐了,竟是异常的开心。
“你乐什么呀?”正说到兴头上的钱国庆惘然地问她。
央金把头靠在钱国庆的肩上,幸福地说道:“我呀,我给你找到了一个将来的行业。你就写小说吧,我保证你肯定会有很多的女性读者。”
钱国庆停下来,借路灯的光线注视着央金,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
“我想什么了?”央金迎着他的目光。
“给我找个职业?”钱国庆忧郁地问。
“不是,我只想让你高兴,”央金深情地望着他,说,“我不是学医的,没有你们所谓的医学概念。但是我能看见你内心的世界,真的,我能看见。小时候我跟着爷爷去放羊,我能看懂羊在想什么。跟着安川哥哥回到内地以后,我常常在夜里梦见我的童年时代。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对我说,我将来总有一天会远走高飞的。爷爷、奶奶病逝以后,阿妈把我接走了。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我阿妈,但我对她一点也不感到陌生,大一些后,我常常能够从她的眼睛里看见她内心的悲哀和苍凉。她教会了我很多很多东西,她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离开西藏的那天晚上,我陪着阿妈说了一夜的话,我想哭,但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因为我知道她不希望看见我的眼泪。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阿妈的眼泪。听了阿妈和安川哥哥他们俩给我讲的那些往事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而且明白了很多道理。安川哥哥说,像我这种身世的女孩子其实并不少,但是像我现在这么幸运的却太少了。”
钱国庆点点头,他抬起手为央金轻轻地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
第八章你真正爱她? (1)
江小玲的子宫被完全切除了。组织上为了照顾她,特意征求了她和孙力的意见。如果他们希望转业,今年组织上可以优先考虑他们的转业问题。
经过仔细盘算,两口子决定让江小玲先转业回内地,等安顿下来以后,孙力再转业。将来孙力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转业落户在成都了。
政治部的李副主任多次探望了术后的江小玲,代表组织也代表他个人,给予了江小玲力所能及的关心和安慰。李副主任诚恳地坦言自己过去工作上有不周到的地方,请江小玲理解和原谅。说起来大家也是战友这么多年了,等将来都老了,再见面的时候,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感慨。对江小玲提出来的一系列合理与不太合理的要求,只要是李副主任能够作主的,他当场就应下了,对那些他不能作主的,他也答应尽量帮她到上面去争取。江小玲很感动,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部队大家庭的温暖和领导对自己的关爱。李副主任在江小玲的心目中成了集领导和组织为一体的化身。病魔夺走了江小玲生育的权力,但却给她带来了无数的关爱和温暖。现在所有的领导,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她,都要关切地询问她,身体怎么样了?还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上帮助解决的……等等。渐渐地,表面上江小玲变得通情达理、乖巧温顺了,但她内心的凄苦和失落却是难以驱散的。对于一个女人,具有生育能力却不想生跟压根儿就不能生育有着本质的区别,就好比有钱不花存在银行跟分文没有无钱可花是一个概念,表象一样,性质却截然不同。
为了排解妻子在家疗养期间的孤独和烦闷,孙力利用职务之便把电教中心的录相机、录音机搬了一大堆放在家里,又从各处借来了五花八门的录相带、录音带供江小玲平时消遣,打发时光。
王姗姗几乎天天下班以后都来陪着江小玲,俩人看录像、听录音、聊大天。孙力也落得清闲。这段时间他常跟一帮人凑在一起玩麻将,兴致极高。时下医院玩麻将的人不少,很快上级就有了禁止打麻将的规定,且时常有人被政治部抓了现行,做检查、挨处分,但仍然有那么一拨管不住自个儿的意志薄弱者想方设法地偷着玩。孙力成了瘾头最大的中坚分子,麻将成了他唯一消遣和寄托。每当深夜他或输或赢,踮着贼似的脚步轻轻回到家里,看见睡梦中的江小玲时,他心里也会因内疚而感到后悔。但到了第二天,一撂下饭碗,或者王姗姗一来,他的那根“麻经”就会突然兴奋起来,如同犯了大烟瘾,疯似的跑出去跟麻友们切磋酣战。
“小玲,你得管管你们家孙力,”王姗姗不无忧虑地对江小玲说,“他一天到晚吃了饭就跑出去打麻将,深更半夜才回来,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呀?”
江小玲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说:“姗姗,我现在哪有心思管他呀?他想玩就让他玩呗,只要他对我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别看他表面上不说,其实他心里也挺憋屈的。哪个男人不想当爸爸呀?孙力心眼好,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这方面的事,怕我伤心。现在跟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了,生怕那句话不合适伤了我。有时候半夜他回来,我要是失眠没睡着,他也会说好些歉意的话,也发誓再不出去打麻将了。可我又不忍心看着他一天到晚闷闷不乐的样子。只要他能开心,就让他去玩吧。”
“小玲,”王姗姗很不以为然地说,“你听我说,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这么自卑,将来还不把孙力给宠坏了?夫妻之间应该是平等的,而且你比他大,该说的还得说。他要老这么不着调的瞎混,总有一天要把你们这个家给毁了,你信不信?”
江小玲的眼里噙着泪水,她摇摇头,说,“姗姗,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孙力。我这一辈子要没了他,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瞧你,又瞎说什么呢?”王姗姗急忙打圆场,“你们孙力确实不错,我也相信他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坏主意,要说起来也不是个大问题。男人嘛,总得有几个狐朋狗友什么的。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谈,能不能一个星期在家踏踏实实待两天?总不能天天吃了饭就往外跑吧?”
江小玲点了点头。其实她明白,这种时候与其让孙力待在家里陪着自己苦苦干熬,还不如让他有个发泄内心郁闷的渠道。也许将来他会慢慢适应这个严酷的现实,一心一意地跟自己白头到老。
第八章你真正爱她? (2)
这一夜孙力的手气算是背时到家了,还不到10点,兜里800块钱输了个精光。这些年来,孙力和江小玲几乎没有攒下什么积蓄。每个月的工资能花多少是多少,能剩下多少是多少,完全没有精打细算的从长计议。自从他迷上了麻将以来,输赢起伏一般也就在百十元左右,最多也没超过200元。可是今天他像是被鬼牵着似的,怎么打怎么点炮,两圈下来他的兜比脸都干净了。他站起来,冲几个牌友点点头,说不玩了,今天我老孙太背。牌友纷纷极力挽留,说你一走就是三缺一,这不拆台吗?洗白了没关系,要是继续输下去呢,就该着,要是赢了呢,哥儿几个还当场给你兑现政策。孙力执意不再玩了,任凭牌友们说破大天,他毅然离开了牌桌。回家的一路上,孙力的心情很不平静,他反省了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深觉得有愧于妻子。他天天在外面这么穷折腾,江小玲居然从来就没有过半句怨言,这种事情换到谁家,当老婆的不可能这么由着自己的男人这么逍遥自在。孙力于是感慨江小玲对自己的谦让和纵容。
孙力刚一进家门,正巧赶上王姗姗准备离去。
“哟,今儿是怎么了?”王姗姗故作惊诧状,说,“夜猫子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