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不容易的。你就说老钱同志吧,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还有姗姗他们两口子,边防团长说黄就黄了,军装一脱,跟老农民一样。这人啦,怎么着也是一辈子。等你把家一安好,我也转业。成都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像你我这种无能之辈,有个安生的小窝,也就知足了。”
“唉——”江小玲叹了一口气,说,“咱们这几年也没攒下点儿钱,这家怎么安呀。我听说好多转业干部到现在都没分上房。你也不在我身边,我简直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么办。”
“没关系,我想好了,”孙力猛吸一口烟,在黑暗中吐出一个非常规整的烟圈,“咱跟别人先借点,再加上你的转业费,好赖先凑合着让你把家安了。我一个人在拉萨花不了多少,慢慢还呗。”
“你跟谁借去呀?”江小玲问。
“老钱同志。他一个老光棍,应该能有点积蓄吧。”孙力若有所思地说。
第八章深秋的夜晚 (4)
一个星期以后,钱国庆的高山反应消失了,当他第一天上班踏进办公室的时候,眼前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整洁和清爽。孙力忙前忙后,又是沏茶倒水又是墩地擦桌,完全像个任劳任怨的勤务兵,对钱国庆更是殷勤倍至,且必恭必敬。钱国庆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来回忙碌着的孙力,心想,“这小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电话铃响了,孙力抢先拿起了电话。外科有一例罕见的心脏手术,需要电教中心配合摄录这个手术的过程。这是一个枯燥而又磨人的差事,一开机就得从头到尾,有时候被困在里面一拍就是十几个小时。以前都是由钱国庆和孙力事先定好换班时间,两人交替拍摄,可今天孙力非常仗义地二话不说,扛起机器就准备往外走。
“哎,你等等,”钱国庆叫住孙力,“我什么时候替你去?”
“嗨,钱哥,”孙力回过头说,“您刚回来,好好休息吧。这活儿我包了!”说完,孙力风似的飘走了。
孙力确实是变了,而且变化还挺大。可究竟是什么原因钱国庆一时还想不明白,但他心里觉着有股说不出的别扭。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吊儿郎当、稚气幽默的孙力不见了。慢慢地,钱国庆陷入了沉思。
电话铃又响了,钱国庆拿起电话,喂了好几声,对方却没有应答。正当他准备挂断的时候,对方发话了……电话是季有铭打来的。季有铭在电话里告诉钱国庆,他来拉萨参加边防工作会议,昨天晚上到的。他通过白群丽才知道钱国庆已经回来了。季有铭刚才见到了钱国庆父亲过去的老部下,军区的叶副参谋长,两人聊天的时还提到了钱国庆。季有铭说如果开完会还有时间的话,他想约钱国庆去军区见一面。
季有铭在电话里的语气似乎并没有春风得意的忘形,只是比从前老成稳重了一些,话里行间多了点儿哼呀啊的小官腔。钱国庆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他见还是不见。以他现在的心情,他是真不想见到季有铭。在他们之间已经很难再找到任何有意义的话题了。如今他和季有铭既不存在既得利益的现实,也没有真情实意的友情,过去的一切像一团早已消散的烟云,给人留下的只是可有可无的模糊记忆。季有铭在电话里很失望,他最后说,“那好吧,要是你真的太忙,那就下次吧。”说完,电话就被挂了。
钱国庆来回转动着手里的话筒,苦苦一笑,心想,“我他妈这是何苦呢?”
江小玲临走的头一天晚上,钱国庆前去送行,王姗姗也在。他把一封写给妹妹钱萨萨的信交给孙力和江小玲,说他已经给钱萨萨写过一封信了,但是具体的情况还得江小玲自己当面跟钱萨萨详谈。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战友,他也就实话实说了,现在内地的人都很讲究实际,到时候免不了要有些请客送礼的应酬和花消,对此要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他又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孙力。说那天你跟我提借钱的事,我答应借给你五千,可今天上午我到了银行就都取出来了,一共是九千,你们都拿去吧。怎么着也得让小铃先给你们安个像样的家。
孙力急忙拿出纸,写了一张借条交给钱国庆。
江小玲打开一把折叠椅,为钱国庆让座。
王姗姗的情绪似乎也有些低沉,她偶尔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投向钱国庆,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
四个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谁也找不出一个适当的话题,屋里的气氛异常尴尬。
“时候不早了,”钱国庆站了起来,“我回去了。小铃,明天我就不送你了,一路平安!”
钱国庆刚说完,王姗姗也站了起来,她对江小玲说:“小铃,我也该走了。明天一大早我过来送你!”
孙力和江小玲把两人送到门外,又寒暄了几句,便回自己屋里了。
月光下,钱国庆和王姗姗默默地并肩走着。一阵冷风袭来,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钱国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孙力说,你爱人也转业了?”
王姗姗点点头,说:“他已经回内地了。”
钱国庆又说:“前两天季有铭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在拉萨开会。他想约我见见面……”
“不提他好吗?”王姗姗说完,又继续缓缓往前走去。
钱国庆急忙跟上,说:“姗姗,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不过你也别想的太悲观了。现在内地变化很大,说不定你爱人他们这批转业干部正赶上好时候了呢。再说,这军装谁还能穿一辈子?也许早走比晚走强。”
王姗姗转过头,看着他,问:“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我?”钱国庆一时不知道王姗姗指的是什么。
“我是问你个人问题,有眉目了吗?”王姗姗问。
钱国庆点点头,回答说:“有了,是我妹妹的一个好朋友。”
“国庆,”王姗姗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的月亮,说,“你觉得你这一辈子过得好吗?”
钱国庆沉思片刻,说:“不好。我身上缺乏的东西太多了。比起孙力和季有铭,对不起,又提到他了,当然还有你们团长,我过得太没有意义了。我到现在也没有给自己找到一个明确的目标,像个没头苍蝇,整天瞎混。说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三十出头的人了,活到这个份上,也够没劲的。”
“好了,我到家了,”王姗姗转过来,看着钱国庆,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国庆,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学会让自己面对现实。一个人要是老生活在梦里,那这一辈子可就太轻率了。”
钱国庆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目送王姗姗一直进到宿舍的过道里,然后才继续朝前走去。
第八章这不是乞求 (1)
季有铭离开拉萨前再一次给钱国庆通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了很多,主题却只有一个,他希望和钱国庆的友谊能够继续维持下去。他说这不是乞求,而是对他和钱国庆之间真挚友情的珍惜。钱国庆回答说,自己也很珍惜那段友谊,只是眼下的确太忙,抽不出时间去看他,等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季有铭很失落,说他没想到钱国庆会那么无情无意。别人怎么说我季有铭,我不会在乎,但你钱国庆要是这么对待我,可就太没有道理了。说千道万,我季有铭究竟哪儿对不起你了,让你如此耿耿于怀?不管怎么说,你起码得给我一个申辩的机会吧!
钱国庆回答说,你这完全是误会,我们还是好朋友。话是这么说,但钱国庆心里明白,他和季有铭之间友谊存在的基础早已崩溃塌陷了。他认定自己和季有铭对道德和人性有着截然不同的认识和观念,很多在季有铭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他这儿却是厚颜无耻,卑鄙自私,起码是有悖道义的。相比之下,在钱国庆眼里,孙力这样的却是真实、可爱,值得交心的朋友。
放下电话以后,钱国庆和孙力又聊起了关于季有铭的话题。孙力说他最讨厌的就是季有铭这种人,满口仁义道德、哥们儿义气,满肚阴谋诡计、脏心烂肺。他把别人都当傻瓜了,其实谁不明白呀?世界上就有这种人,缺德事从没不干,漂亮话一句不少。算了吧,甭搭理丫的!我就不信,他将来还能当上咱们军区司令?就算丫能当上,又怎么样?还不就一混蛋!
钱国庆把央金的照片拿出来压在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下。孙力时不常地也看上几眼,发表几句半真半假的赞叹。自从江小玲走了以后,孙力和钱国庆几乎成了一对鼓锤,不离左右,两人在一起,除了干活就是闲侃。孙力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和吊儿郎当的散漫。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江小玲的工作安排在钱萨萨的鼎立帮助下,有了很大的进展。江小玲在来信中对钱萨萨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夸赞和感激,她说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钱家兄妹的大恩大德。钱国庆让孙力转告江小玲,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地感激涕零,现在把好话都说尽了,反倒让人觉着不踏实。历史上这种例子举不胜举,从赫鲁晓夫到林副统帅都是如此。孙力急忙辩解,说我老婆可绝对不是这种人,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央金来信说她已经决定寒假要回西藏,她想到时候让钱国庆跟她一起回山南看望母亲。自从钱国庆把央金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跟孙力叙说了以后,孙力对钱国庆的个人问题有了很大的兴趣。他对钱国庆说,没事儿写个瞎子干嘛呀,你那位未来的藏族媳妇就是一部小说,肯定叫卖。钱国庆翻脸骂他,你他妈才卖呢!
钱萨萨来信告诉钱国庆,胡安川只身去了东北,至今也没有音信。临走前他告诉钱萨萨,这次东北之行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一事无成,他就只好暂时远离家乡躲避一段时间了。令钱国庆欣慰的是钱萨萨的心理状态还算稳定,她现在一门心思照顾好两家的两个老太太。胡安川的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但老人对儿子目前所遭遇的困境和坎坷显得非常豁达,她常常开导钱萨萨,想当年比这更大的不幸和艰难都熬过来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够度过这道难关。倒是钱萨萨的母亲,苏阿姨成天忧心如焚,唠唠叨叨,惶惶不可终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冬天到了。这天一上班,钱国庆就接到央金发来的电报,她将于明日由成都飞抵拉萨。
孙力自告奋勇地找关系弄来一辆北京吉普,要和钱国庆一道去机场迎接未来的嫂夫人。
“谁开?”钱国庆问。
“我呀,我开!”孙力大言不惭地表示。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钱国庆惊异地问。
“当兵前哥们儿就会开了,前些日子没事老开来着。放心吧,没问题!”孙力把车钥匙抛向空中,再稳稳接住,显示自己是把老手。
为了保险起见,钱国庆还是决定要亲自看看孙力的驾驶技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