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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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江湖-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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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前边一再提醒大家,读《周易》的时候要把《易经》和《易传》分开,这句“一阴一阳之谓道”就不是《易经》里的,而是《易传》里的,具体说就是《系辞》里的,是战国以后的人对《易经》所作的哲学化的阐发。我们如果只看《易经》,会很惊讶地发现:这里边不但根本没有阴阳观念,就连“阴”和“阳”这两个字都从来没有。所谓阴爻和阳爻,你完全可以把它们当作奇数爻和偶数爻,或者当作黑棋子和白棋子,或者当作苹果和鸭梨,反正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就行。阴阳之说完全是《易传》赋予的,咱们看的《左传》这些案例,又有哪个在原文里就提到阴阳了?不单我解说的这几个案例,在《左传》所有案例中,无论是占卜还是算卦,从没一次提过什么阴阳。
  
  看过了汉武帝的这个小故事,咱们还得回到《左传》。《左传》里也记载过一个类似的事件——当然了,《左传》时代还没有像汉朝那么多的算命招数,所以只是乌龟和蓍草斗法,也就是甲骨占卜和《周易》算卦斗法。这件事发生在鲁哀公九年,站在汉武帝位置上的是晋国大贵族赵简子。
  我在《孟子他说》第三册里介绍过赵简子其人,这里就不多说了,反正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啦,简单提两句大家都知道的事:他爷爷就是戏里的那个“赵氏孤儿”,他还射伤过一只著名的狼,这只狼被好心的东郭先生救了一命。
  赵简子现在要打仗了,但他还没想好到底要去打谁。第一个选择是攻打齐国,第二个选择是救援郑国,郑国现在正被宋景公打得抬不起头来。(还记得宋景公吧?以前我可讲过“宋景守心”的故事。)
  打仗可是大事,需要占个卜请示一下老天爷;遇到疑难问题的时候也需要占个卜。那么,既是打仗的事,又拿不定主意,那是一定要占卜的了。天可怜见,不晓得哪只乌龟又要倒霉了!
  一个乌龟壳,经过了一套复杂的摆弄程序,终于呈现出一个兆头。
  一个兆头可不是一段文字,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地说该打齐国还是该援郑打宋。兆头到底说的是什么,只有专家才能看懂。赵简子身边就带着这样的专家,而且,还是三个专家。
  有看头吧,三个专家分别解读同一个兆头。这个兆头是:水适火。也就是说:水流向火。
  你先想想,水流向火,嗯,你能从中预测出什么吗?
  
  《左传·哀公九年》
  晋赵鞅卜救郑,遇水适火,占诸史赵、史墨、史龟。史龟曰:“是谓沈阳,可以兴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伐齐则可,敌宋不吉。”史墨曰:“盈,水名也。子,水位也。名位敌,不可干也。炎帝为火师,姜姓其后也。水胜火,伐姜则可。”史赵曰:“是谓如川之满,不可游也。郑方有罪,不可救也。救郑则不吉,不知其他。”阳虎以《周易》筮之,遇《泰》之《需》,曰:“宋方吉,不可与也。微子启,帝乙之元子也。宋、郑,甥舅也。祉,禄也。若帝乙之元子归妹,而有吉禄,我安得吉焉?”乃止。
  
  还是看看专家们是怎么预测的吧。
  这三位专家分别叫作史赵、史墨、史龟。他们可不是史家的哥儿仨,名字前边的那个“史”字表示的是“史官”,所以“史赵”这种称呼其实等同于英文里的Professor Zhao或者Dr。 Zhao。
  史龟先来解释:“是谓沈阳,可以兴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伐齐则可,敌宋不吉。”
  这话好像不难理解,没太多玄的虚的。咦,怎么连“沈阳”都有啊?“是谓沈阳,可以兴兵”难道是说适于兵发沈阳?而且,看来沈阳的历史真够悠久的啊!
  其实呢,此“沈阳”非彼“沈阳”。中国东北那个沈阳市最早得着“沈阳”两个字是在元朝,元朝人把沈州改为了沈阳路——元朝的“路”大体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省。因为当地有一条河叫做沈河,古人把河的北岸称为阳,河的南岸称为阴,所以,沈河北边的这片地方就叫沈阳。
  就地理上的阴阳稍微多说两句。中国很多地名叫什么阴、什么阳,大多都是这么起的。有人可能一下子会想起来王羲之《兰亭集序》的开头:“会稽山阴之兰亭”,那么,这个著名的兰亭应该就在“会稽山阴”,也就是会稽山的南边了?
  不是,恰恰相反,山阴是在山的北边。
  河与山的阴阳分类是相反的,山的南边和水的北边为阴,山的北边和水的南边为阳。所以,沈阳是在沈河的北边,而会稽山的北边却叫山阴。
  另外,如果你看到的《兰亭集序》有注释说“会稽山阴”是指会稽郡山阴县,你可别马上认为我说错了。事实上这两种说法都对,至于王羲之当时到底想表达的那种说法,他这文字有歧意,所以我们也搞不清。
  话说回来,史龟所谓的“沈阳”肯定不是指沈阳市,这个“沈”其实就是“沉”,这在古文里非常常见。记得国民党有个特务后来经常写书的,叫沈醉,大概这个笔名就是取“沉醉”的意思。
  至于“沉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搞不清楚了,可能是指阳气下沉,或者其他任何一种情况。我们惟一能够推知的是,“是谓沈阳,可以兴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这几句是押韵的:阳、兵、商在古音是一个韵。所以,这话可能是出自一套和《易经》类似的记载着各种卜辞的书。
  好在,不知道什么是“沉阳”并不妨碍我们理解后几句的意思。后面几句实在说得太清楚了,简直不像算命先生的话了:可以出兵,利于攻打姓姜的,不利于攻打姓子的。于是史龟自己给下了个结论:打齐国会有利,别打宋国。
  如果甲骨占卜也像《周易》一样流传下来,我们还真不知道当我们占到这样一兆的时候,得到的卜辞是“利于攻打姓姜的,不利于攻打姓子的”,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现在社会上好像已经没有姓子的了,我们该打谁才好呢?
  在当时,所谓“姓姜的”,是指姜姓的人统治的齐国;所谓姓子的,是指子姓的人统治的宋国,而宋国又是商朝贵族的遗民国家,所以卜辞里才说“子商”。
  我再稍微罗嗦两句,借机说个历史小知识:春秋时代的人名乱得讨厌,其中最容易引起误会的一个是“姬”,一个就是“子”。我们读到一个女人叫穆姬,以为就是个贵族太太,于是理解成“穆太太”甚至“穆姑娘”,那就错了,这我在前边已经说过了。而“子”也和“姬”一样,是个姓,宋国贵族都姓子,所以,儒家那位“孟子”的意思是“孟先生”,或者“孟老师”,可如果有个女人也叫孟子,那可就不是“孟老师”的意思了,而是表示她是宋国贵族之女,姓子,排行老大(孟表示排行,是老大),所以,这个女孟子就应该翻译成“子家大小姐”。
  
  听过了史龟的意见,咱们再看看史墨怎么说。
  史墨看了看史龟刚刚看过的乌龟壳,看着这个“水流向火”的征兆,说:“盈,水名也。子,水位也。名位敌,不可干也。炎帝为火师,姜姓其后也。水胜火,伐姜则可。”
  甲骨占卜的具体方法早已失传了,所以史墨前边这几句就卜论卜我们是看不懂的,大体上看,他是说有个叫“盈”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水的名字,嗯,这话也许就像说“黄河是河的名字”吧,如果假设成立,那就意味着乌龟壳上显示了一条叫做盈水的河。然后,史墨从乌龟壳上还看出了一个“子”,他解释说,“子”是水的位置。嗯,这也许是用天干地支表示方位吧,如果假设成立,那么,“子”表示的是北方。
  史墨解释了盈是水的名字,子是水的位置,照我的胡猜,这意思就是:有一条盈河在我们的北方。史墨接着说:“名位敌,不可干也。”意思是:名字和位置配合得当,所以招惹不得。——这句话可相当明确。
  继续我的胡猜:乌龟分别显示了两个信息,一个是“盈”,一个是“子”,而现实生活中真有一条河叫做盈河,就在我们的北方,北方又恰恰是“子”所代表的方位。所以呢,“盈”和“子”是配合得当的,凡是和“盈”沾边或者和“子”沾边的东西我们最好都不要去招惹。
  反正,不管史墨那套“盈”和“子”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搞不清也没关系,只要知道最后结论就好:别惹姓子的。这也就是说,别惹宋国。
  有人可能不信我的话,会质问一下:“人家原文明明说的是‘名位敌’,表示‘名’和‘位’是敌对关系,所以应该开打才是呀,可你为什么解释成‘名和位配合得当’呢?”
  ——要知道,这个“敌”确实就是“相当”的意思。
  我以前读吴梅村写崇祯皇帝私生活的一首长诗,里边有一句“故剑犹存敌体温”,我死活就看不懂,心想:这上下文全是写夫妻关系呀,怎么突然来了个敌人呢?我当时就是不知道“敌”的这个意思,更要命的是,这句里不但有“敌”,还有个“剑”,更把我往歪处引。这句的正解是:“敌体”就是countpart,皇帝的女性countpart不就是皇后么,那个“故剑”是个典故,是讲汉朝皇帝夫妻生活的一个故事,表示对结发妻子的不忘情。看看,这么温存的一句诗,如果从字面上看,意思就像是说:一把随身多年的宝剑上还存留着敌人的体温。
  不好意思,又扯远了,再回来听听史墨的。他说完了不可攻打宋国之后,接着说:“炎帝为火师,姜姓其后也。水胜火,伐姜则可。”意思是:乌龟说咱们应该去打齐国。
  史墨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呢?他说炎帝和火有过密切关系,而姜姓是炎帝的后人,所以“水流向火”的这个兆头就意味着象征子姓宋国的水流向了象征姜姓齐国的火,水把火给浇灭了,那还是打齐国别打宋国好了。
  细心的读者看到这里可能会产生疑问:“不对吧,前边讲陈完那卦的时候不是说姜姓是太岳的后人么,怎么这里又说他们是炎帝的后人了?”
  答案是:姜姓确实是太岳的后人,而太岳又是炎帝的后人,至少上古传说有这种说法。
  好了,史墨的结论说完,和史龟的意见一致。我们再请出第三位专家。
  
  第三位专家史赵也过来看了看这个“水流向火”的征兆,贡献意见说:“是谓如川之满,不可游也。郑方有罪,不可救也。救郑则不吉,不知其他。”意思是说:“这征兆表现的正如大河涨水,没法游过去;郑国有罪,不能去救他们。我只从中看出了救援郑国不吉,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史赵看来功力比前两位差一些,但结论倒也近似:不救郑国就等于不向宋国开战,那就去打齐国呗。但他这个逻辑关系是怎么回事,我们只能推测出“盈”和“水”联系起来表示大河涨水,也“不知其他”了。
  一个乌龟,三个专家,虽然说法各有各的,但大致意见倒也差不多。
  有人可能会问:“如果按照现在的双盲实验原则,让这三位各自在毫无别人意见影响的情况下来下结论,还会是这个结果吗?”——这个问题我们恐怕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我们这本书到底不是讲甲骨的,现在,又出来了第四位专家。
  严格说,这位还称不上专家,他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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