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冷冷地道:“麻九,你要说出实情,本部堂可以既往不咎。——你可以讲了。”
麻九道:“回大人话,我家老爷要请王正夫赏菊,着小的到衙门去请王正夫到府上,是王老三开的门。奴才领王正夫进了书房,然后便去请我家老爷。也就在这时,奴才听我家小姐大呼救命,奴才就又回来,见我家小姐全身精光,显然已被王正夫糟蹋过了!奴才就把那王正夫打倒送了官。大人,奴才说的句句是实。”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麻九,你家小姐是怎样呼喊救命的?——你再说一遍。”
麻九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连道:“奴才说错了,是小姐的丫环大喊救命的,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随口说一句:“麻九啊,你家小姐那日在老爷的书房里干什么呀?”
“书房?”麻九一愣,忙道,“小姐在书房干什么呢?——小姐是在自己的房里呀!”
曾国藩紧问一句:“你把王正夫领进小姐的房间干什么呀?——你莫不是和王正夫合伙糟蹋你家小姐不成?!——嗯?”
麻九忙道:“大人快不要冤枉奴才,是王正夫要糟蹋我家小姐,是奴才捉住的。”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麻九,你家老爷请王正夫进府赏菊,你不把王正夫领进书房却领进小姐的绣房!你这不是畜意谋害你家小姐又是什么!——来人,大刑侍候,这等陷害主子的奴才留之何用!”
两旁答应一声,便将大刑抬过来。
麻九在堂下大叫道:“奴才冤枉啊!奴才何曾敢陷害主子呀!”
曾国藩大喝一声:“那你为何单单把王正夫领进小姐的绣房?——你讲!”
麻九道:“我家老爷让奴才干什么,奴才便干什么——?”
“胡说!”曾国藩一拍惊堂木,“你这个该死的奴才!——你还敢诬陷自己的主子,这还了得!——来人啊,拉下去,就地乱棒打死!”
“快不要这样呀!”麻九吓得连连磕头,“真是我家老爷预先把小姐藏在了房里,又让奴才把王正夫领进去,反过来又让奴才去捉的呀!”
曾国藩道:“是绣房还是书房?”
麻九答:“既不是书房也不是绣房,就是个闲房子。”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道:“麻九,你不得胡说!——你家老爷明明要邀请王正夫赏菊,却如何又做出此等勾当!你不得栽赃陷害!——如此坑害自家的女儿,你家老爷莫不是疯了不成?”
麻九道:“大人听禀,我家的小姐并不是真的小姐,只是我家老爷花银子买的一个哑巴丫环。”
曾国藩道:“买时可是疯的?”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25节 曾国藩眼睛一亮
麻九道:“买时好好的,不疯。后来不知为着何事,被我家老爷连打了两次便疯了,就被人给关进了房子,成天不穿衣服。奴才说的可是实情,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点点头道:“麻九,你只要说的是实情,本部堂自然饶你不死!”
麻九道:“回大人话,奴才说的句句是真。”
曾国藩问文案:“可记录清楚?”
文案躬身答道:“一句不落。”
曾国藩便道:“麻九,你画押吧。”
麻九急忙画押。
曾国藩大喝一声:“将麻九押进刑部大牢,候旨发落。——退堂!”
说毕,便袖上麻九的供词及王正夫的探状,乘轿进宫。
到了宫门,曾国藩向守门的太监道:“烦公公通报一声,礼部侍郎曾国藩求见。”
太监转身进去,一会儿出来道:“曾大人,您老请吧。”
曾国藩进到大殿一看,恭亲王奕、郑亲王端华、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及各殿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六部尚书、理藩院尚书都在。
曾国藩跪倒请安,便将王正夫的控状与麻九的供词递上去。
咸丰帝看了看,又沉思了一下,道:“曾国藩,你先下去吧。”
曾国藩只得告退。
午后,谕旨下到各部、院。
旨曰:大兴县王正夫侵吞库银、行奸属官哑女一案,经刑部重新审明,系诬陷所致;着先行将顺天府通判齐砖岩革职收监,哑女准予原家领回;着开脱王正夫所有处分,赏四品顶戴,升授顺天府府丞。齐砖岩诬陷朝廷命官一案的一干人等,已着宗人府简员审理。曾国藩着加一级,由吏部叙优。钦此。
曾国藩一身轻松地回到府邸。
饭后不久,刘横也由宛平县赶回,除哑女是齐府的假小姐这一点外,其他的事情却没有访问到。曾国藩仍对刘横夸奖几句。
坐进书房,曾国藩提笔写了“请恩准回乡省亲”折,他准备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便递上去。
当晚,他悠悠忽忽地回了湘乡荷叶塘。
他的轿子一进村口,便望见母亲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向官道这边张望。微风拂动母亲那满头的白发,根根牵动着曾国藩的心。
他急忙下轿,不忍再看,一直爬到母亲的脚下,爬得一路血迹斑斑。
他抱着母亲的双腿呼喊:“不孝的儿男子城回来了!”
母亲用发热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说:“子城我儿,你是有官身的人。母亲身边尽孝事小,皇帝驾前尽忠事大。——子城啊,你能心里想着母亲,就是尽孝了!”
曾国藩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痛哭起来。
已经好多年他不能这样地大哭了,他想母亲只能想在心里,他有时想母亲想得早就想大哭一场,可他不敢,他不能因为想母亲而置官场的体面不顾。
他就这样直哭到天亮,挣扎着坐起身,见枕头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他擦了擦肿痛的眼睛,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咳!六年了,过得真快呀!”
早朝的时候,咸丰帝当先讲了今年的木兰秋狝及随行大员事宜,随后便由当值太监宣读木兰秋狝时的随行护驾大员名单。
曾国藩留心听了听,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下不由大喜,暗道:“省亲一事定能成行了!”
当值太监念完名单,曾国藩正要出班把省亲折子呈上,却忽然听当值太监宣道:“礼部侍郎曾国藩听旨——”
曾国藩一愣,急忙出班跪倒,听太监宣道:“照江西巡抚衙门所请,江西因闹会匪,该省本该去岁乡试,竟致延挨今年,请朝廷派大员充是科主考等语,着礼部侍郎曾国藩充今年江西典试正主考。该员定能公允办事,不负江西之望。钦此。”
退朝后,曾国藩怏怏回到府邸。
晚饭他也只吃了两口,便回到书房,两眼望着母亲亲手腌制的那坛咸菜,只是愣愣地发呆。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昨晚写就的折子,只读了一句便泪流满面。终于,他把那道折子揉成一团。忽然,周升进来禀告,倭仁来访。
曾国藩猛然清醒过来,一边擦泪一边道:“有请倭大人。”
倭仁笑呵呵地走进来,一见曾国藩面有泪痕,不禁一愣,未及坐下便问:“涤生,你如何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哭?——可真是稀罕!”
曾国藩勉强笑道:“倭大人快不要开玩笑。——倭大人怎么有闲?”
倭仁道:“下官这几日一直气闷,只好来你这里说说话。”
李保这时正捧了两杯茶进来,曾国藩说了个请字,又问道:“倭大人圣恩正好,还要气哪桩?”
倭仁道:“宣宗在日,日子尚可度得,如果秋狝,倒也可去。——可宣宗从节俭处着眼,竟一次也没得成行。——现如今倒好,国库干涸,匪乱多事,俸禄只是勉强发得,哪有闲钱干这营生!——宗人府召下官去议这秋狝之事,下官也只是劝阻了几句,便遭文庆和肃顺好顿申饬,竟说下官不顾皇家体面!花沙纳等人也给下官脸子看。——涤生你说,大清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大清,我这不成了吃饱了撑的!”
曾国藩道:“怪不得今日早朝没有听见大人的名字。”
倭仁道:“让下官在京师当值,他们却随皇上到承德逍遥去!——你老弟敢则也是没有去成在一个人生气?”
曾国藩道:“我哪敢生气。——在下的老母多病,在下今日本打算早朝的时候向皇上递折子告假省亲的,哪知道却被派充到江西主持乡试。我难过的是,从江西归来,怕不得见老母一面啊!”用手指了指案头摆放的腌菜坛子道:“这是老母亲手腌制的咸菜!”
倭仁道:“你明日就向皇上辞去江西之差又如何?——礼部又不是没有人,皇上不能不答应!”
曾国藩道:“我也这样想过。可一想到江西路遥,盗匪严重,历来被百官视为险途。尤其是今年,又要木兰秋狝,许多大臣都伴驾承德,我就算有心想辞也不能辞了!”
倭仁低头喝了口茶,忽然道:“有了!你何不学吕贤基、何彤方之例,岂不是官差省亲两不误吗?”
曾国藩眼睛一亮。
吕贤基是工部左侍郎,是去年江苏典试的主考官。
吕贤基籍隶安徽,是李鸿章的同乡,也是个出身两榜的人。吕贤基考虑到此次赴江苏,必由安徽经过,就给皇上上了一折,请求典试完毕回籍省亲,果然蒙皇上允准,赏假两月。做到了办差省亲两不误。
倭仁走后,曾国藩思索了许久,先写了“谢放江西正考官恩”折,然后,又写了请假回籍省亲片。谢恩折无需细说,是依老例成文;回乡省亲片是这样写的:再,臣自道光十九年,来京供职,迄今十有四年;虽道光二十六年,得先皇赏假,回籍省亲一次,再未告假省亲,又未能迎养。顷因粤匪窜入湖南,臣家邻近衡阳,办理团练,各乡惊惧。臣念切桑梓,乌乌私情,日夜悬悬。兹幸仰沐天恩,奉使江西。伏查由江西袁州一路至臣家,程途不过八日。谨援上年吕贤基、何彤云之例,仰恳皇上天恩赏假二十日,俾臣于九月发榜之后,回籍省亲,合家沾戴皇恩,实无既极。如蒙俞允,臣即由长沙取道湖北还京。不胜悚惕待命之至,谨附片请旨。
第二天早朝,他便将谢恩折及省亲片递上去。咸丰帝当廷恩准,许江西典试后转道湖南省亲,并赏假两个月。
下朝时,曾国藩先到户部领了程仪,又赶到礼部,把正办的事与人交割了一番,顺便领了公文,这才坐下来喝茶,却又忽然想起,还没有给湘乡写信通报。
曾国藩想到此,忙把茶碗放下,就在公案上铺上八行纸,刷刷点点写起来。
他在信中欣喜地告诉父、母亲及家中大小,自己典试江西,又得蒙天恩,待典试完毕后,可以回籍省亲!
信写完后,马上让李保交由信差当日发走。
回到府邸的当晚,曾国藩在饭后让唐轩把家中所有下人全部召集在堂屋,由唐轩依着名次把工钱全部算还清楚。
曾国藩这才道:“本部堂受命赴江西主持乡试,九月发榜,皇上又赏本部堂两个月省亲假。这样算来,本部堂当在六个月后才能回京。各位可利用这六个月的时间,都回籍看视一番,咱这府中只留一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