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曾国藩作为礼部右侍郎,深知朝中出现这样的大事最忙最累的是礼部,不等假满,便急匆匆赶到礼部销假办公,汇入到治丧大典的忙碌当中。
孝和睿皇后的丧事刚刚办完,曾国藩又接到兼署兵部右侍郎的圣谕。他急忙具折进宫谢恩。
谢恩毕,道光帝却徐徐发问:“曾国藩哪,你今年多大了?”
曾国藩回答:“回皇上话,臣今年已三十九岁。”
“嗯。”道光帝点点头,又问,“你在京里十几年了吧?”
曾国藩答:“臣从庶吉士算起,已整整十一年了。”
道光帝忽然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一晃儿,十一年了!”说完,便闭上眼睛,沉浸到自己的遐想之中。
曾国藩正想跪请圣安然后退出,道光帝却忽然又睁开眼睛,说道:“曾国藩哪,顺、奉二府的宗室会试就要到了,朕决定让你做文试考试大臣的总裁,文庆做武试考试大臣的总裁。宗室会试,关乎我皇家的命脉,你要用心把这件事办好!”
道光帝的话未说完,曾国藩已是吓出一身冷汗。
他颤怵了许久,才叩头答道:“臣谢皇上信任!臣却不敢领旨!”
“怎么?”道光帝反问。
曾国藩低头回答:“回皇上话,宗室会试,关乎皇家命脉,也关乎我大清的命脉。历届宗室会试,文武总裁均由亲王、贝勒或大学士担任。臣一介侍郎,位不高名又不显,断难担此大任。请皇上明察!”
曾国藩说完这话,偷偷望了皇上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心里想道:“二品侍郎担任宗室会试总裁,不被那些骄横惯了的皇家子弟揍扁才怪!”
道光帝想了想道:“曾国藩哪,朕也知道惯例,但朕更知道,王、贝勒们出任总裁,袒护的成分太多,而大学士们来做此事,又都是不分良莠全部取中!——朕今年决定改一改规矩。你只管大胆地去做。你下去吧,朕要歇一歇了。”
曾国藩只得跪安退出。
第二天早朝后,着曾国藩担任宗室会试文试总裁、文庆担任宗室会试武试总裁的圣谕果然下到各部院。
一见到圣谕,汉官们都替曾国藩暗捏一把汗,曾国藩自己也是忐忑不安了好些天。
那几日,下人们见曾国藩一回到府里便把自己关进书房,饭也吃得极少,书也不怎么看,只是在炕上大半夜大半夜地坐着。
下人们不敢问,但断定,大人是遇到麻烦事了,而且这麻烦还不小!
总算熬到会试这天。
一早,顺天府迎接总裁官的十六抬无遮掩大黄轿早早便来到礼部,仪仗也极其隆重,不仅设了“回避”、“肃静”警示牌,还要鸣锣开道,亲兵清街,隆重得好似王爷出行。
曾国藩只带了李保、刘横二人,便乘上顺天府的十六抬大轿,被人高高地抬着,招招摇摇地奔彩棚而去。李保、刘横也都骑在马上,神气地跟在轿后。
街两边已是挤了无数的满、汉百姓,都想看看今年的宗室会试大总裁放的是哪位王爷。当看清是二品侍郎曾国藩时,汉人百姓顿觉扬眉吐气,仿佛自己也一下子高大起来。满人们则不相信地小声议论:怎么是这个三角眼!——王爷们都哪去了?
到了考棚前的会试大厅,曾国藩一走出大轿,顺天府府尹便带着所有钦命的房考官们一齐向曾国藩叩请圣安,曾国藩一一作答。
众人便簇拥着大总裁走进大厅。
到大厅坐定,曾国藩刚要点名分差,一名传旨太监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口称“圣旨到!”
曾国藩带着众人急忙跪倒接旨。
旨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宗室会试,关乎皇家命脉。朕特着礼部侍郎曾国藩任是科文试大总裁,重在公允,以激发皇家子弟用功读书。朕知该侍郎办事一贯公允,此次亦不负朕望,断非朕有意降低规格。有胆敢闹场、挑衅会试大臣者,无论亲疏,朕一体查办,决不姑息!钦此。
曾国藩把圣旨恭恭敬敬供在大厅之上,这才放心大胆地当起大总裁来。
该科宗室武会试的地点设在顺天府的兵马校阅场,也搭了彩棚,还设了检阅台,情形比文会试还热闹。
是科入考的宗室文举人为二百一十六人,共考三次。第一次为初试,初试入选者进入复试,复试又通过者再进行殿试。殿试照例由皇上主持。
是科文会试初试进行了三天,复试进行了三天。曾国藩住在礼部,带着二十几名官员又阅了五天卷,这才得出录取人数。共取士三十八人,其中正榜三十三人,副榜五人,是大清国开国宗室取士最少的一年。武会试取士二百五十二名,略多于上年。
曾国藩带人把复试录取的卷子都集中在一个考袋里,又把录取的名单公公正正地誊清,文庆也把录取人数写好,便一同呈上去,只等皇上朱谕一下,这些人就是文、武进士了。剩下的所谓殿试,实际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卷子与名单呈上去以后,道光帝很快朱批照准,但却没有指明具体殿试日期。但曾国藩总算可以回府安歇了。
道光皇帝是病到连殿试都不能主持的程度了。
曾国藩匆匆用过晚饭,便让厨下烧了一锅热水。在礼部阅卷的几天,因为受潮气袭侵,他的癣疾有些发作,他是要好好地泡一泡了。
在盆里泡了一会儿,他全身舒坦多了,几天来的疲劳也顿时消除了不少。
周升走进来禀告,有客来访,说着递过片子。
曾国藩把片子接在手里,见是顺天府正四品府丞匡路鑫,片子的旁边还注着一行小字:赏三品顶戴。
曾国藩与满人不大来往,也记不起这匡某是何许人也,便把片子还给周升道:“告诉匡大人,我已经歇了,有事明日到礼部大堂见我罢。这个还给他。”
周升走出去,曾国藩便闭上眼睛,想在盆里困一会儿再更衣,周升却马上又返回来,道:“大人,匡大人说了,是文大人介绍他过来的。——好像不是公事。”
曾国藩想了想,长叹一口气道:“让匡大人在客厅稍候,容我更衣。——告诉刘横,给匡大人沏壶茶。——匡大人是着便衣还是官服?”
周升答应一声“便服”,便走了出去;曾国藩这里开始更衣。
曾国藩着便服走进客厅的时候,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便急忙站了起来。曾国藩知道,这人一定是那匡路鑫了。
匡路鑫抢前一步施礼道:“下官匡路鑫见过曾大人。匡某来得唐突,还望大人见谅。”
曾国藩象征性地用手扶了扶道:“匡大人快不要这样!——不知匡大人这个时辰来寒舍有何见教啊?”
匡路鑫回座,道:“下官此次来,有两层意思,一则来替舍弟谢恩师提拔,一则有件小事想烦大人。”
曾国藩一愣,问:“令弟是哪一位?”
匡路鑫道:“大人这次点中的第三十八名文进士匡路同便是。”
曾国藩想了想,道:“匡大人言重了!取中的文、武举子尚未殿试,本部堂还不能算是匡路同的座师。匡大人的另一件事是什么呢?”
匡路鑫道:“下官想恳求大人,把舍弟保举进翰林院。”
曾国藩一听这话,忽然笑了起来:“匡大人,你真会开玩笑!新科进士的前程,掌握在皇上的手里。大清开国至今,还没有听说新科进士,由总裁官保举进翰林的。——匡大人久历京师,如何糊涂了?”
匡路鑫站起身,深施一礼道:“下官身为宗室子弟,如何不知我大清的官制?但大人哪,如果万岁爷让您老酌情处理,也是有可能的呀?”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89节 您老有个准备
曾国藩想也没想便道:“匡大人哪,这次取士,正式录取的文进士是三十三名,候补的五名。如果不经过殿试,这五名候补生怎么办呢?而令弟偏偏就在这候补生里,是最后一名。”
匡路鑫答道:“这个大人不必担心,这五名候补生万岁爷自会依老例赐个出身的。”
匡路鑫知道曾国藩本人就是同进士出身,所以答话时有意回避了“同进士”三个字。
但曾国藩还是脸色一红,赶紧低头喝了一口茶,这是有意识地要送客了。
匡路鑫站起身,从袖里掏出一个大封包递给曾国藩道:“这是舍弟让下官转送给大人的一份薄礼,望大人成全。”
曾国藩把封包推了推道:“本部堂的为人相信匡大人也有所闻。——如果匡大人想让本部堂革除令弟的功名前程,封包尽管放下,本部堂明日早朝就直接呈给皇上。——刘横啊,送匡大人上轿!”
匡路鑫急忙把封包袖进袖子里,一边口里说着“打扰大人了”,一边满脸羞愧地退出客厅。
第二天早朝,道光帝仍就没有露面,但宣旨的太监却宣读了一份圣谕。
谕曰:“新科候补进士均赐同进士出身。着礼部右侍郎兼署兵部右侍郎曾国藩按新科文进士成绩优劣逐一在礼部大堂考核荐馆,所有新科武进士由文庆、祁藻在兵部大堂逐一考核荐馆,最后由朕察之。钦此。”
两班文武大臣愣了许久才缓缓退出。
曾国藩退朝下来即赴礼部大堂与新科文进士见面,文庆与祁藻则径去兵部大堂与新科武进士见面。
曾国藩来到礼部大堂。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桂良这时正请假回奉天府省亲,礼部的满侍郎、内阁学士敬爱已带领新科进士们在大堂列班恭候大总裁。这是大清国开国以来没有过的事情。
进士们的心里都空落落的,官员们也因看不到传胪盛会而挺不起精神。
大清国新科进士的传胪典礼是极其隆重而热烈的,因为是当今皇上主持,不仅要在保和殿外鸣鞭、奏乐,还要在礼部赐新科进士恩荣宴,全体新科进士还要宴请本科的总裁、同考官等。要热闹上三十几天才罢。
传胪之后才是朝考,按成绩优劣分配新进士的去向。朝考的第一名为朝元,为一甲第一。朝考完毕即授官职,一般的情况是前五名授翰林院庶吉士,其他的人,除一部分授为主事、中书之外,大部分外放各省用为知县,当然全部是遇缺即补的老虎班的候补。
曾国藩现在主持的实际是朝考,殿试、传胪典礼等于是免了。
曾国藩当场出题,是一篇限定在三百字以内的策论,规定两刻时间收卷。这有别于八股文,但可从中看出新科进士们的头脑是否敏捷。
试题由内阁学士署礼部侍郎敬爱呈进宫去,很快便恩准送回。
新科进士的旁边都有礼部的大小堂官监督。
朝考开始。
两刻时间过后,卷子收上来,交由内阁学士及翰林院学士们分看,列出一甲、二甲、三甲,再统一汇总到曾国藩手上。如无疑义,便由曾国藩当堂公布结果。至于馆选,则由曾国藩按着名次,圈画出翰林院庶吉士、主事、中书、知县,然后呈进宫去,等皇上御准后,再张榜公布。
结果很快便评出,朝元竟然被赐同进士出身的匡路同夺得。曾国藩有些怀疑,便把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