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普?”她立即关了发动机,惊喜地叫起来,“基普,你在哪里?”
“妈妈?妈妈,是你吗?”
“我是妈妈。你好吗,基普?”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好。”
“黛呢?我小女儿?”
又是一阵长长的杂音,什么也听不见。
“我……我不知道。她看上去还好,可中了黑石子的魔法了。”
“你们在哪里?”
“在一道高高的黑崖下面。悬崖高处有一个山洞,我想,是那种猛禽栖息过的地片。安德森爬上去过。带回一大堆黑石子。妈妈,我不喜欢那些珠子,也不喜欢安德森所做的事。而且我感到害怕……”
一阵杂音后,信号中断,电台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第二十六章
随着一阵震动,基普醒了。
他感觉自己出事了。
车不见了。人呢,躺在露天里,连宇航服也没穿。不过还活着,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只是全身不适,僵硬得很,连抬头也费力。西边的天空,星星还亮着;头顶上,却是一抹黑;再往东,天空又明亮起来,太阳周围一片血红。
那太阳——
不再黑了,像一块炽热的铁,发着红形形的光。体积也膨胀了,要比原来从摸倍。上面斑斑驳驳地分布着一些不规则的黑块,像一片片黑色的大陆。最大的一片点缀着一些火红的斑点和裂纹,像一张难看的脸。然而,它发出的光冷冷的,没有热。基普就躺在它的辉光下,瑟瑟发抖。
基普感到身体又冷又笨,站不起来。他把手臂枕在身体下面,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想弄清自己究竟在哪里。他发现自己脸朝上趴着。身体下面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只觉得平而且硬。尽管那东西颜色古怪,黄绿相间,但很可能是块金属板。它浮枉黑色的水面上,水池四面围着错落的冰壁,原来是一个冰窟。在东方猩红光亮的映照下,冰壁闪着寒光。
头再抬高些望出去,越过冰壁,充满视野的,是望不到尽头的平坦冰面。他转过僵硬的身体,再往西面望去。发现远处有一座高台,台上巍然耸赢着一座方形的黑色建筑——
通天门神殿!
蜕变升天者的圣地。
基普在慢慢忘掉原来的自己,变成一个新的非我。有一阵,他感到糊涂,看到通天门神殿时。他的脑子下廓清了,原来,自已实实在在地老了,又迟钝又笨拙。他当然知道通天门神殿,从来就不曾忘记过,那是圣地,最神圣的地方。自大海封冻至神殿前面的坡道时,它就被废弃了,空空地立着,直到如今。但在封冻以前,已经有上万代的两栖人来到这里,完成了变形升天的蜕变。他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通天门神殴,不过他父亲看过。那还是在父亲蜕变的时候。后来,父亲又飞回来,被它的神奇迷住了。
那是坡道。当年,曾经有数百万两栖人浮出海面,爬到这里来,蜕去了身上适于海洋生活的厚皮。
那是神殿的高墙。上面,有宝石镶嵌的马赛克全景画,显示了两栖人变形蜕变的全过程。
那是高墙上的阳台,飞天——升天后的两栖人——栖息的地方。
那高高在上的椭圆形窗口,是飞天进入神殿的通道。
还有后墙上的那些大块的黑石头,上面雕刻着刚长出新翅膀的飞天,以及那些扎入水中、捕食它们的凶猛黄眼怪。
他原来称问天,离飞天也就一步之遥了;如今他改称观海,只能巴巴地守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了。他呆在这地方,担任警戒,防止黄眼怪袭击他的伴侣。黄眼怪是一种厉害的食肉动物,大冰封以后,它们觅食的海域被冻结,断了食物来源,便逃到这一带来。它们饥饿绝望,见什么吃什么。观海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了,每当发现黄眼怪在他躺的筏子附近潜水,他便钻到水下,警告在那里捕鱼的妻子。妻子称逐波,那还是很久以前用的老称号了。那时,大海还在流动,四处翻着浪花。
然而,除了警戒,观海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守候着飞天的归来。他殷殷地盼望着,盼望有一天,一个飞天归来,给他们衔来长生石。他及他的同类出生在海里,生活在海里,然后经历蜕变,长出翅膀,成为飞天,最后飞往太阴大地。刚变飞天的两栖人都许诺,要为留在海里的同伴们衔回长生石。然而,没有一个飞天给他衔来长生石。现在他的蜕变期已经过了,他只担心着妻子逐波和他们的儿子远游。他盼望着,有飞天为他的妻儿衔来长生石。
现在,妻子和儿子绝望了。他自己呢,也因为他们的绝望而感到绝望。妻子一直在捕鱼,可由于长期封冻,大多数鱼类已被冻死,无鱼可捕了。随着海面结冰,空气阻隔,需要直接呼吸空气的海生动物便绝迹了;虽然深海还未冻结,可深海鱼类却越来越少,就连银鳍鱼也十分罕见了。远游总是潜到极深处的淤泥中,寻找那些不幸溺水身亡的飞天的骨骸,希望借此找到飞天们戴在身上的长生石。
“观海!天神的恩赐!”
寻声望去,只见逐波的头破水而出。观海连忙赶过去,心疼地将妻子拉上坡道。由于过度疲劳,她的冠已经失去光泽,但大大的眼睛和精巧的颧骨仍昭示着她的秀美。和她靠在一起时,可以感觉到她的一根根精瘦的肋骨,但在他眼里,她依然毛色光鲜,乌黑发亮,光彩照人。一家三磕切,就数她捕鱼的本领高,可她把自己的所得差不多都给了儿子,自己总是吃得太少。
“银鳍鱼!”她兴奋地上叫着,“我还以为它们全死光了,不想在石缝里还能找到这么几条,我只发出一束声波,便将它们全击倒了。”她看了看筏子四周,突然焦急地问道,“远游呢?他没回来吗?”
“还没有。他潜得太深了,要呆很久的。”
观海把妻子拉近些,听她呼哧呼哧地呼吸声。她在水下呆得久了,此时上来,正贪婪地呼吸着。稍微缓过气来后,她便骄傲地从喉囊里吐出三条小鱼来。
“这真是天神的恩赐!”逐波说道,前鳍虔诚地垂着,“天神知道我们困苦,特地给我们每人送来一条鱼。”
她选出一条最大的,放在一边,给儿子远游留着。
“这是给我们的好儿子的。”她一边说,一边又把中等大的一条分给了观海,把最小的一条留给了自己,“儿子是天神赏赐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可他让我操透了心。他太自恃自己年轻力壮,不惜身体,过分劳乐;太自恃自己的胆量与勇气,不惜到冰下潜水,下到极深处,寻找失事飞天的遗骸。更让人担心的,是他的不幸。多少年了,他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配偶。”
“希望总会有的。”观海在一旁鼓励道。
“永远不可能了,”她痛苦地低语道,“因为再没有别的幸存者了。”
“是的,也许在海里是没有了。不过,现在他想要的是长生石,是到达太阴大地的机会。”
“我记得……”她闭上眼,靠着观海,慢慢叙说起来,“我记得儿子见过他爷爷的长生石。那时,他还是个小蝌蚪,不及我的鳍长,但是他被那黑石子给迷住了。他摸着它。向爷爷打听起长生石的情况来。
“爷爷告诉他说,那是飞天的第二脑,可以让他的肉身永远活在虚空里。还说,他自已那颗长生石是在占代一个飞天的船只失事地点找到的。儿子又问,长生石是如何做成的。回答是,飞天自己长出来的,从肉冠里长出来的。爷爷还告诉他,长生石是两栖人生命的最高阶段。两栖人一生要经历三个阶段:鱼——鸟——石。
“儿子当时就说,将来他要像爷爷一样,潜到冰下去,找到自己的长生石,然后跟爷爷一起到太阴大地去。”
观海紧紧搂着她,一同沉浸在对过去时光的回忆里。
“自那时起,”逐波继续说道,言语中充满了伤感与忧愁,“他从未忘记过寻找长生石的事。为了找到长生石,他潜水比谁都潜得深,钻在淤泥里。把找到的任何一艘腐烂船只都翻了个底儿朝天,寻找他从来没有找到过、也将永远找不到的长生石。”
偎依在观海的怀里,呼吸着寒冷的空气,逐波不觉微微发抖。她睁开眼来,抬头望天,目光从东方一直扫到西方。东方,满天血红,太阳欲灭;西天,通天门神殿上空,早已是午夜星空,群星闪烁。
“是的,儿子永远找不到长生石了。”逐波喃喃低语道,“因为我们的世界正在灭亡。我想,我们恐怕是海里的最后三个幸存者了。至于飞天——”说到这里,逐波的前鳍因疑惑而颤抖起来,“自孩提时代起,我就目睹朋友们一个个升天飞去,耳听他们的一个个诺言,说要为留在海里的我们衔回长生石。可他们一去不复返,没有一个回来,包括你父亲。”
“是啊,现在的确是一个艰难的时期,”观海略一抬头,朝那个血红的、已不再温暖的太阳方向指了指,说道,“寒冷和饥饿伴随着我们。可远游依然保持着一颗我们早已失去的年轻的心,充满了勇气与信心。漫长的寒冻也许永无尽日,然而他将继续寻找,游得更远,潜得更深,呆得更久,直到找到他的长生石。”
“但愿如此。”逐波叹了口气,说道,“我为他祈祷。”
“我找到啦!”一个声音突然从水里传出来,充满了成功的喜悦,“一颗完美的长生石。”
远游从水里一跃而出,逐波赶紧奔过去拉他。不等她赶到,远游已经爬上筏来。只见他冠子高高地挺立着,亮闪闪的,上面戴着一颗亮晶晶的黑石子。
他一下躺倒在筏子上,长长吸了口气,冷得直哆嗦。
“你可把我们急死了。”儿子缓过气来后,逐波责备道,“你在下面呆得太久了。”
“我找到一艘失事船,”远游边说边喘气,“离这儿很远,远得不可能再去第二次。那船是很久以前沉没的,船身全腐烂了,只剩下些船上装载的货物,如玻璃、陶瓷和黄金等不会腐烂的东西。”
“孩子,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找到长生石的。”逐波睁大眼睛,急切地问道。
“先讲那些遗迹吧。”远游用冠轻轻抚摸着母亲,说道,“我在那里发现许多精美的瓷器,瓷器上有图画,图面里描绘着一种奇怪的人,没有翅膀,生活在没有冰霜的陆地上。陆地上到处散落着一座座绿色的塔,在阳光下闪着碧绿的光泽。据说,那塔便是山,遍及塔身的绿色便是树和花。那里的太阳又大又亮,时而高,时而低,时而又消失了。我想,那是因为世界还在运转的缘故。”
“那长生石呢?”逐波问道。
“就是在那儿的淤泥里发现的。我在那里又挖又找,直累得精疲力竭,什么也没发现,没有骨头、石头,连锚也没有,就在我所带空气已经不多而要返回的时候,在淤泥中的一簇珊瑚礁上,我发现了预想不到的东西,一大堆骨头。有黄眼怪的头骨、爪骨和长着利牙的颚骨,还有一副飞天的骨骸。”
“长生石在哪儿?”
远游从喉囊里吐出来,递给父亲。
“爸爸,这是我献给您的。”
老观海感动得眼皮直动,快要流下泪来。他轻轻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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