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于凌晨打响,尽管有些思想准备,老旦还是对战斗进展的顺利感到意外。杨北万的部队刚一冲锋,面前的国军竟然就扔下工事跑了,弄得杨北万莫名其妙,倒不敢往里冲了。东面佯攻的部队更是有趣,刚大喊着冲上去,面前的守军竟然立刻就举起了白旗,那旗子看上去是早就准备好的,缝得方正洗得干净。指挥3连的杨飞打了多年游击战,一看就知道敌人不是欲擒故纵,他见机行事当机立断,命令部队立刻向南攻击。一路上,很多国民党士兵是在笑着举起双手,只两个小时下来,还没等别的营动手,整个县城就被2营攻占了,国民党一个团大部分投降,只有军官和小部分士兵逃跑了,国军竟没什么死伤,而整个2营除了一个被自己人走火打伤的战士,更是毫发无损。战斗还没结束,枪还在噼里啪啦乱放,满城的百姓就兹哇乱叫地跑到大街上欢迎解放军。
老旦兴奋不已,眼前的情景令他想起了当年在岳阳受到的百姓欢迎,只是如今没有了那么多哗啦啦乱闪吓自己一跳的照相机,却多了一筐筐百姓捧出来的馒头和鸡蛋。战士们哪里见过如此热烈的欢迎场面,怎么比当年欢迎抗日国军归来还要热烈啊?在王皓教导员的同意之下,战士们接受了百姓们送来的食物,个个放开喉咙吃个死饱,只是不能喝酒。浠水县城的百姓们脾气火辣,你不喝他也不在意,就自己相互端着喝,半天下来,整个县城酒气熏天,满街都是倒头便睡的醉汉。2营的战士们暗暗叫苦,还得背着他们一个个送回家,直折腾到半夜才得休息。
随后,2营连战连捷,披荆斩棘,解放了麻城周边三个镇,也解放了第11军军长李成方的家乡李家河。在那里,战士们看见了国民党部队做下的罪孽:在这个红军迭出的小村子里,一半的村户被惨无人道地肃清。李家河断壁残垣,寡妇满街,老人羸弱,男人不是被抓走就是被杀害,残垣断壁焦痕犹在,村口高高的一排杆子上,曾经挂满了人头,那粗愣的铁丝上还留着血痕。2营原来的国军战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同时感到深深的自责——自己怎么和这样的部队曾经绞在一起?那种滋味真是一种煎熬,而这种煎熬立刻就在心中转为了仇恨,他们恨不得立刻收拾行囊向江边开拔,用自己手中的枪去消灭制造这种恐怖的国军,消灭蒋介石!
三月底,二野一部攻克麻城,穿过了安徽和湖北边界地区,开始在宿松黄梅一带集结,大军准备渡江。
2营接到死命令,一个月之内,所有的人要学会游泳、划船和掌舵。这让老旦犯了难,自己虽说不算旱鸭子,但是算不得老手,如何去教战士?肖道成这厮真会抽鞭子,好在营里有几个老兵毛遂自荐,说是长在河边,从小就光腚在河里玩耍,练就了空手下水抓鱼的功夫。老旦和王皓闻听大喜,当即任命他们为各连教官,让全营战士立刻开始练习游泳。
4月的江水仍然冰凉,战士们虽热情高涨,还是冻得够呛,他们在小湖泊里不分昼夜地练习,下饺子般拼命扑腾,一个个呛得鼻血横流。北岸的百姓们看着心疼,就不时送来黄酒为他们驱寒。半个月下来,2营的战士们在喝够了水之后,个个成了淹不死的水鬼,只是姿势不大好看,谁叫那几个教官只会侧着狗刨呢?278旅旅长兼政治部主任肖道成和刘华山政委前来视察,见2营的人都侧着身子狗刨,肚子都笑疼了,忙叫团里的训练教官过来纠正大家的姿势。
大战在即,侦察工作自然十分重要,2营的小分队由杨北万带着夜渡长江,潜入敌后方侦察敌情,同时绘制敌之防御阵地地图。在地下工作者的配合下,他们带回了不少有价值的国军兵力配置情报,老旦和王皓彻夜分析着这些情报。对岸防区的国军布防非常严密,火力分布有轻有重,还有点层层交错互为犄角的意思,不由得心下佩服,当问到对岸驻防的部队番号和将领时,老旦惊得摔掉了手中的放大镜。
“谁?杨铁筠?竟然是他?”
“没错,是国民党陆军刘汝明部79师师长杨铁筠。”
“老天爷,怎么会是他哩……”
老旦如何都不会想到,事隔十年,两个抗日战场上的生死弟兄竟会在这里重逢!曾经教会自己那么多军事本领的中央军校精英,那个曾经几过家门而不入的报国军官,竟然会出现在大江的那一边,在自己的部队面前严阵以待?虽然眼前各为其主战斗在即,可难道二人还来不及拥抱就要向彼此开炮么?老旦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忙去和王皓说了。王皓也颇意外,这个老旦同志,怎么尽是遇到一些巧事儿?好事儿坏事儿都被他赶上了!
王皓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对方将领曾在新四军里待过几年,也和新四军游击队的同志们一起战斗过,那么他必然对共产党和解放军有着深厚的好感。如果他真象老旦说的那样有情有义,也曾和老解放在抗日战场上生死与共,说不定可以做做他的劝降工作,那可是渡江战役头功一件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当即决定和老旦去旅部汇报。肖道成旅长经过深思熟虑,不敢定夺,就给师部打了电话。陈师长立即拍板:老旦即刻过江,去做战前说客,希望他杨铁筠斟识大局,临阵带军起义,或者于解放军进攻之日全线后撤,撤离到有效炮火射程之外,对我登陆部队不予阻击和炮击,他能做到前者最好,如果退而求其次,我军亦将通报二野,给予79师各部特别关注,望他三思。
经过考虑,老旦此行只带上了杨北万,二人一叶小舟,在夜里滑入了长江。
江水平静的流淌着,老旦似乎看见了对岸黑乎乎的枪口。回头望去,长江北岸一片寂静,漆黑如魇,可就在这黑暗之中,隐藏着无数大炮和机枪,以及百万大军和几万只小船,正在摩拳擦掌抓紧渡江准备,对面密密麻麻的探照灯不时掠过水面,一些鱼儿调皮地在光影之间蹦来蹦去。快到岸边时,老旦点燃了手中的气死风灯,用手按照当年杨铁筠教过的信号联络方式向对岸打着信号:
别开枪!自己人!
岸上的卫兵总算没有开枪,很快二人就上了岸。
“站住!干什么的?口令?”
“别开枪,我是原国民革命军第2军特种突击连副连长,俺和你们杨师长曾是生死兄弟,俺要见他。”
“报上名来!”
“老旦!”
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兵上来搜遍了二人全身,不由分说捆了,然后向上汇报。过了不久,一辆吉普车开来,下来两个副官样的人,打量了他们一阵,就蒙上眼带上了车。开了很久,他们被带下车,推进了地下的坑道,脸上的黑布被扯掉了,强烈的灯光十分刺眼。适应了这光亮之后,老旦看到在屋角的黑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缩在凳子上,一只手露在光里,二指之间夹着半根烟,一丝烟雾缓缓上升,缭绕在肮脏的灯罩上面。
“老旦?真的是你?”
黑影说话了,是那个淡淡的充满磁性的声音,这个声音对老旦来说依然是如此的熟悉,老旦眼角一酸,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了,他大喊一声:
“杨师长,是俺哪!俺是老旦。”
杨铁筠拎过一根拐杖,拄起身来,慢慢地走近了他们。帽檐之下,正是那张英俊而倔犟的脸,他的嘴角生硬地扯向两边,老旦认得他眼眸中那喜悦的光芒。和十年前相比,他象是老了二十年,白皙的皮肤蒙上了一层古铜色,耳鬓仿佛还有些白发,左脸上的伤疤清晰依旧,脖子上一道深深的伤疤延伸到领子下面去了……老旦无法想象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他看上去非常憔悴,甚至有一些驼背了,当年那个黄埔的书生连长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威严而稳重的将军气质,只是这种气质中多了一份忧郁和深沉。笔挺的少将军服贴在他瘦弱的身躯上,显得有点松垮,他的右腿装了一条假肢,走起路来虽然一晃一晃,却比以前更显得威严。他一身浓重的烟草味道让老旦很是奇怪,他以前是不抽烟的,闻见自己抽烟都皱眉,这还是当年的杨铁筠么?
杨铁筠缓缓地把手搭在老旦的身上,眼睛在他的身上游来游去,看着看着眼角也溢出了泪花。突然发现二人还被捆着,他略带生气地的望那个副官一眼,副官一怔,忙上前将二人解开。老旦松了臂膀,立刻和杨铁筠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刹那间,二人百感交集,很快再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真没想到啊,你还活着!俺都带着弟兄们给你烧过纸了!”老旦喘过一口气,抹着眼泪说道。
“我也以为你战死了,原来的部队都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还去第2军军部问过你呢。”
“咳,离开陪都后,我在农村躲了几年,有一阵子打仗打得烦了,打来打去,你们都打没了,俺这心里……杨连长你明白么?”
“我明白!我之所以没有赶着回部队,心里也是不踏实,直到看见抗战的希望了,这股心劲儿才又提起来。”
哭了一通之后,二人的情绪都稳定了下来,老旦记起此行的目的,一点时间都不敢耽误,可周围有别人,他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说吧,这几个都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杨铁筠仿佛早就知道他的来意!
“不瞒你说,俺这次过江是奉了二野第11军首长的命令,来劝你起义的。希望你斟识大局,带军起义,或者于解放军进攻之日全线后撤,撤离出有效炮火射程之外,对我登陆部队不予阻击和炮击。首长说做到前者最好,如果只能做到后者,我军亦将通报二野,给予79师各部特别关注,望你三思……这是首长的原话。如今解放军百万大军压在长江北岸,几千门大炮都指着对岸,只要谈判不成,很快就会开始攻击。杨师长啊,你是熟读兵书的,应该知道老蒋已经没戏了,人心已经在江北了。俺念在咱们两个生死一场的份上,再想想咱们已经死光了的弟兄们,冒死跑过来找你,你这次要听我的劝,带着队伍到解放军这面来吧?要不然大炮打起来,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下场哪!俺刚投降的时候,这心里也不舒服,可如今也已经习惯了。”
杨铁筠的眼光黯淡了下来,他缓缓地背过身去,仰起头又低下头,良久说道:
“老旦啊,你站到那边去,我诚心为你高兴。共产党的政策我清楚,我在新四军那边帮了好几年忙哪!唉……都是中国人,鬼子前脚还没走,破家还没收拾,两家就大打出手,直打到这种地步……可这又是无法调和的事,没办法谈的,就只能动手打。直打到一家残了,这天下才能太平。老旦,你和我不一样,你站过去容易,我站过去难啊……”
“这有啥难的?国军这边光起义的部队就有几十万了!将军们过来的都一大把,你又帮过新四军,你只要一句话,二野首长们肯定很高兴哪。”
“老旦,你看过三国么……哦对了,你不认字。”
“俺没看过,不过听过别人说书,咋的?”
“曹操攻打东吴之前,曾派蒋干前来游说周瑜,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知道,他们两个是同窗啥的,有旧交情?”
“不错,可是周瑜为什么就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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