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看到父亲拿着我哥哥写的一个纸条,上面写了我哥哥的一些观点,旁边有我父亲很多批注,什么地方对,什么地方不对,而且把不对的地方拿红笔划得很重。我就问父亲,我哥哥这些观点是非常有见地的,我说您为什么这么看,这么批评?后来我父亲就讲,他说能够正确地提出问题,不容易,一个人能够正确地分析问题,认识问题,提出问题,这是一个很长时间锻炼的过程。他说毛主席在延安的时候,提出问题以后,经常听取反面意见,有的时候毛主席自己听不到反面意见很着急,有时候自己就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批驳自己的观点。他说我哥哥这些意见一定要有一些反对的意见来批驳,才能锤炼出一个有真知灼见的人。
第三部分:为父亲而自豪和父亲讨论“不唯上”
我听父亲讲过15个字。他说他在延安学习的时候,就提出了“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交换、比较、反复”。我对父亲说,在部队当兵,你这个“不唯上”恐怕行不通。父亲说,“不唯上”不是反对上级,但是上级讲的事情,上级有的时候可能跟你离得很远,或者并没有做这件具体的事情,所以你在对具体问题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时候,你一定要向上级真实地反映情况,即使上级不这么看,你也要能够真实地反映情况,这样能使上级全面地了解情况。他对“不唯上”、“不唯书”看得非常重,看做是终身的座右铭,这个对我们这些子女影响也很大。父亲跟我讲,毛主席在延安给中央党校题了“实事求是”四个大字,毛主席成功的经历中间都贯穿了这样一种精神。他说我自己做经济工作也是这个经验,只要我们实事求是,最后这些事情就能做好。如果我们不实事求是,这些工作就做不好,开始看起来大家都赞成了,但是最后可能还要翻车。他说事实是最硬的,关键就是事实,我们一定要把真实的情况拿到手。
父亲在做外贸工作顾问期间,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当时他请了很多经贸部的局长、处长,甚至处以下的干部到我们家里来。有时候座谈会一开就是半天时间,大概一个星期有三到四次座谈会,他做了很多很多的笔记,每一项商品的进口是多少,换汇水平是多少,密密麻麻地记了很多数字。有时候一个公司的商品可能有几百种、上千种,他把主要的、大众化的商品都记在自己的本上。你如果看他的笔记,会觉得怎么这么枯燥,全都是数字,但是他告诉我,这些东西都非常有用,很多规律性的东西就在这些数字里。他总是通过第一线的人把数字调查清楚,再做分析比较。
第三部分:为父亲而自豪父亲一向反对宣传他
1983年春节,父亲接见烈士子弟,气氛很热烈。大家散了以后,我陪他走回办公室,他情绪很激动,脸涨得红红的。他跟我讲,中国革命特别艰难,成千成万的人都牺牲了。很多对中国革命有过重大贡献的人,我们都没有宣传过,或者说很少很仔细地宣传他们,这些人有些是我的上级,文化水平、工作能力都比我高,资历也比我老。中国有一大批老干部还在世,他们很多人对党有很大贡献,对这些老干部我们也没有很好地宣传他们。当时也还没有这个条件。
1984年的一天,父亲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谈话。他先问我在做什么工作,我讲在做干部工作。他就问我做些什么事情,我给他报告了以后,他想了半天没说话。后来他问,如果你工作中有了一点儿别人认为做得不错的地方,你怎么办?我说我就谦虚谨慎啊。他说你怎么才能谦虚谨慎?我说我时时记着,一定要在思想上保持警惕,谦虚谨慎。他说我告诉你,最重要的一条是你要摆正你的位置,工作是大家一起做的,是群众和领导一起做的,你不能把成绩算到自己的账上,要算到组织和群众的账上。
他还问我,如果工作有了缺点,别人批评了怎么办?我说那我就找批评我的那个人详细谈谈,他说这样好,共产党员就要有自我批评的精神,有了自我批评的精神,才配做一个共产党员。后来我从他办公室走出来了,快出门时,他还在喊,你要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父亲在延安做了七年组织部长,他能记住的干部名字大概有将近3000人。他说,做组织工作要熟悉干部,了解干部,要体会干部的思想和心情。
父亲去世前的最后两三个月,躺在病床上,气管已经切开了。有一天晚上快十点了,我临走前,他要跟我说几句话,让我把塞子塞上。他说,如果我没有到上海,没有当工人,没有到商务印书馆,我就没有机会接触共产党。从青浦到上海,这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只有这步迈出去了,才有机会接触到共产党,才有这样的一辈子。有时候父亲发着高烧,还说胡话,说,先念、先念,这个事咱们商量商量,小平同志是什么意见?我们在旁边看着他发烧还在想这些事,心里特别难过。
第三部分:为父亲而自豪为父亲而自豪
陈方,1950年出生,中共党员,1969年至1972年在北京第二通用机器厂当工人,1972年至1977年在福州军区服役,1977年至1980年在北京航空学院读书,1980年至1988年在海军论证研究中心工作,曾任该中心科技部器材处处长。1988年至今在中国中山实业公司工作,现任公司总经理。
记得画册《陈云》出版前审定内容的时候,画册编辑委员会的同志请我们家属过去征求意见。看完后,我到父亲那儿去。我说我们看过画册的清样了,里面有好多您和其他领导同志的照片。父亲说,我对编这个画册有过交代,就是不能光突出我一个人,画册要真实反映历史,反映所处的时代。所有的事情都是大家做的,集体做的,不是某一个人做的,绝不能突出我个人。
第三部分:为父亲而自豪父亲的工资接济了许多人
建国初期,父亲的工资很有限,但除了供我们孩子受教育和全家的生活外,还要寄给很多人,如商务印书馆的老朋友、老同事,青浦乡下的姑姑和舅母,还有一些关系很远的亲戚,一些生活有困难的老邻居和孤寡老人。父亲每个月都按时给他们寄钱,持续了很多年。因为父亲每月的工资要寄给那么多的人,我们家的生活就很拮据。原来大哥大姐都在育英小学上学,那是为干部子弟办的住宿学校,学费较贵。后来,父亲跟母亲讲,家里钱已经特别少了,负担不起上育英小学的费用。所以,我们三个较小的孩子只能在附近的北长街小学上学,那是一所普通的学校,学费较低。
父亲教育我们要多读书读报,主动地思考文章中提出的问题、观点,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做出预测。随着时间的推移,报纸会不断地对某些事件和观点进行跟踪,并不断地深入报道新的变化。父亲说,你要记住这些过程,同时对照当初自己预测的结果与实际结果相比较有何不同,预测影响事件发展的因素与事实的因素有多大差距。找到这些差距后,再纠正、充实,提高自己的分析判断能力。父亲传授给我的这个思想方法,像是一种活跃、锻炼思维的脑筋体操,使我在生活、工作中获益匪浅。
我上中学的时候,为了学习游泳,有一次买脚蹼,从生活管理员石长利手中要钱,超出了预算。父亲黄昏散步时知道了这件事,就找我谈话,问我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说:“石头(石长利)那儿来的。”父亲又问石头的钱是哪儿来的?我说是你的工资。父亲问:“我的工资是谁给的?”我回答说是人民给的。父亲问:“人民给我的工资,你为什么用呢?”我当时说:“我是你的儿子,你是我爸爸。”父亲告诫我说:“节约一分钱是节约人民的钱,我看你的行动!”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生们到全国各地搞串联。我也到过西北串联,后来回到父亲身边后,就跟他讲自己都去过哪些地方。他问我,那你们饭费、火车票怎么解决的?我说坐车都不要钱,吃饭有时候交点饭费,我带的钱不够,在新疆借了15元钱。父亲马上让我把这15元钱还给人家。我就到邮局寄了15元钱。一段时间后,父亲又问我,那15元钱你寄出去没有?我说寄了。不久,新疆接待我们串联的单位特意给汇过来几张收据。父亲说你一定要把收据保存好。“文化大革命”快结束的时候,新疆接待我们的单位催大家还钱,我就把这个收据寄过去了。
父亲从小对我们要求很严格,要我们做到公私分明,不要浪费国家一分钱。他原来有四台录音机,都是老式的。后来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买了一台新的录音机拿给他用,他问,这录音机是哪来的?工作人员说,是机关的,你先用着,以后再说。父亲当即让工作人员把这录音机拿回去。后来我哥哥拿自己的钱给父亲买了个录音机。我父亲才愉快地接受了。
父亲的外衣一般都比较整洁,但他穿的毛裤、毛衣、秋衣都是补丁摞补丁。他的毛裤是1961年买的,一直穿到去世,足足穿了34年,身边的工作人员多次建议给父亲换条新毛裤,他都没同意,说毛裤穿在里面,补一补没关系。
父亲对好多领导同志讲到,要治理环境污染,保护好环境,他在日常生活当中也做到了这些。比如说在节约用水方面,他每次洗脸都是先把香皂拿在手里,打开水龙头冲一下,就马上关上。打好香皂后,再把水龙头打开,冲一下。然后把毛巾沾湿,擦两下脸。他用的水很少很少,包括刷牙,漱口。他常说,如果不节约用水,将来子孙后代会骂的。直到现在,我们家里的水池旁,还贴着一个“节约用水”的字条。
父亲用的铅笔都是用到最后,手实在握不住了再换掉;他用的便条纸都是台历背面。另外父亲办公室原来安装的灯比较多,他就建议把灯泡换成功率小一些的,一般光线好的情况下,他只用沙发旁边的一个台灯就够了。父亲常提醒我们,要节约用电,要节约每一滴水,这样才能对得起我们的后代。
20世纪80年代中期,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父亲还没吃饭,正在洗手准备吃饭。看见我,就把我叫进办公室,他说现在社会上经济犯罪、刑事犯罪很多,一些高干子弟也参与了,影响很不好。这方面你得注意,而且不能跟他们一起去做这种事情,你一定要自己管好自己。记住了没有?我说记住了,他才让我回去。
父亲虽然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但从不束缚每个人的个性发展,从不刻意让我们按照什么标准去生活,或是按照他设定的想法去工作,他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宽松的成长环境。比如说,他从来不会对我们提出过高的要求,从来没有问过我们,考了多少分,学习成绩怎么样,应该达到什么水平,我们也没有这种压力。
父亲临终前很坦然,他要做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做了,工作上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对自己的身后事,他觉得没什么可说,就是让我们好好照顾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