洫志》。“沟洫”是古代井田制度里的水利灌溉,当然治水害、开河渠,都可写在这里面。《史记》八书,每每特举一事作题目,而《汉书》则改成一个会通的大题目,不限在一件特别的事上。《汉书》虽是断代为史,而他的十志则是上下古今一气直下,从古代一路讲来,却不以朝代为限断。司马迁《史记》本是一部通史,而他的八书命题,偏重当代。班孟坚把他题目换了,就等于看成一个通的,上下直贯,古今相沿的事。我们讲过,历史上换了一个朝代,便换出一个样子,人物制度都可换,但在制度里有许多是从头贯通下来的,如像郊祀之礼、像食货经济情形等,在历史上一路沿袭,不因朝代之变而全变。班氏找出几项最大的题目来作“志”,于是此一体在历代正史中成为一特出的。一般学历史的人,觉得志最难读,不像读本纪列传等,读志才像是一种专家之学。学历史要知道历史中的事件较简单,如汉武帝时怎样、宣帝时怎样,都是比较简单。但要知道汉代一代的经济水利等,像此之类,题目较大,必要一路从上贯下,不能把年代切断。若照《史记》封禅、平准等篇名,好像只是当时一特殊事项,从班孟坚改换篇名,显然性质大变。
而且也有《史记》里没有,而《汉书》添进去的。《史记》只有八书,而《汉书》有十志。如《汉书》里的《地理志》,此后讲到中国沿革地理的,第一部参考书是《禹贡》,实际《禹贡》只是战国晚年时的伪书,第二部书便是《汉书·地理志》,其效用影响甚大。地理内容又可分两部分,一是当时的政治地理,分郡、分国,共一百零三个,使我们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双代的政治区域大概划分,尽在这里了。以后历代政治区域划分不同,也几乎每一断代史里都有《地理志》。会在一起,就可以研究中国的沿革地理。而同时班孟坚又根据《诗经》十五国风,把各地民情风俗彼此不同处,都扼要地写上。这一部分却又是《汉书·地理志》里极重要的,惜乎后人不能根据此点继续班氏来写得更深更好。如我们今天,也都知道台湾和福建不同,福建和广东不同。每一时代之不同,如能有人学班固《地理志》写出,这将为读历史人贡献了一个极大重要之点。故自有《汉书》以后,历代学历史的人,特别对于《汉书》里的十志工夫用得大。如《地理志》,只讲清代一代研究它的,就不晓得多少,这在史学中已成了一种专门之学。又如《汉书》另有一篇《艺文志》,亦为《史记》所没有。《汉书·艺文志》是根据刘向刘歆的《七略》而来。刘向歆父子在当时是监管汉代皇家图书馆的,外边看不到的书,尽在皇家图书馆里,他们父子把这许多书汇集整理分类,成为《七略》,此是一种有提纲的分类编目,班固根据这编目来写《汉书·艺文志》。虽然只是根据刘向刘歆,并不是班固自己所写,但这篇《艺文志》就变成了将来所谓目录校雠学最深的泉源,最大的根本。在中国廿四史里,就有八史有此同样的志。后人把此八篇汇刻单行,称为《八史经籍志》。从古书籍,任何一部书,从何时传下,有的直传到现在,有的半路失掉。如汉代有的书,到隋代没有了。隋代有的,唐代、宋代没有了。我们只要一查各史《艺文志》、《经籍志》便知。要讲学术史,有此一部两千年积聚下来的大书目,这是历代国立图书馆的书目,真是珍贵异常。可是从来的学者讲究《地理志》较易,讲究《艺文志》较难。直到南宋时代郑樵《通志》里的《校雠略》,清代章学诚的《文史通义》与《校雠通义》,才把《汉书·艺文志》的内蕴讲得更深透。直到今天,成为我们讲学术史,特别是讲古代学术史的一个极大依据。当然普通读《汉书》的人,有的不懂地理,不会看《汉书·地理志》。有的不会看《艺文志》,不懂《六艺略》、《诸子略》这种分类的重要。但亦有人专门研究《汉书》十志中的一部分,如《地理志》、《艺文志》等,其所贡献也往往在研究《史记》者之上。
《汉书》也有表,中间有一《古今人表》,很受后人批评。因《汉书》是断代的,而《古今人表》,则从古到今把一应人物都列上了,此与《汉书》体例不合。《史记》虽是通史,但古人人列传的并不多。第一篇是《伯夷传》,伯夷前边的人都不管了。第二篇《管晏列传》,从伯夷到管仲这中间还尽有很多人,也全没有了。而这个古今人表则网罗甚备。固然在当时应有书作据,而在现代,十之七八也还可考查得出。清代就专有人为此人表逐一查他出处。不过此表被人批评,重要的并不在这些人之多出在汉以前,而更为他把古今人分成了自上上到下下的九品。如孔子列上上,颜渊列上中,老子则放在下面去了。当然把历史上人分成九品,不会都恰当。然而大体上说,尧舜在上上等,桀纣在下下等,像此之类,也不必特别太严苛地批评。因有人批评及此,就讨论到《古今人表》是否班因所作,还是后人加上,我们现在不论这一点,只讲《古今人表》在《汉书》里也如《地理志》、《艺文志》等,都是超出于《史记》之上的一类文章,该认为这是班固《汉书》有价值的地方。
今天我们要讲到下边范晔的《后汉书》和陈寿的《三国志》。这两书,后人把来同《史记》、《汉书》合称“四史”,在十七史廿四史中特别受人看重的就是这四部。我没有查过“四史”一名究竟什么时人才提出,可是我们可想见,汉有前汉、后汉,既有所谓“两汉”,读了《汉书》,自会读到《后汉书》,因此班孟坚的前《汉书》和范晔的《后汉书》就常成为我们同时并读的书,这就成前后汉,或称“两汉书”,因此就有人把《史记》和两《汉书》并在一块称“三史”,这是历代正史里开头的三部,这也很自然。但照成书年代讲,则《后汉书》在后,《三国志》在前泻《三国志》的陈寿是晋代人,而写《后汉书》的范晔则是刘宋时代人。此两书又有很多重复的地方,如董卓、袁绍这许多人,《三国志》里有,《后汉书》里也有。因此读《后汉书》的人定会去读《三国志》。又且《三国志》里的蜀汉,国号也叫“汉”,是汉的宗室,有人认为要到蜀汉亡了才算汉代全体亡了,所以读两《汉书》的人自会再去读《三国志》,恐是因于这些理由。读历史的,读了《史记》、《汉书》,就会再去读《后汉书》与《三国志》。至于《晋书》,要到唐代人才写定下来,并且从汉到晋中间自然有个分别,告一段落了。或许正为这些理由,学历史的人开头一口气就会读四史。读了四史以后,或许没有精力读全史,于是喜欢治唐代的读新旧《唐书》,喜欢治宋代的读《宋史》,喜欢治明代的读<明史》,不一定要从《史》、《汉》以下一起读,这是一点。又有第二点,无论读哪一代的史,总该先懂正史那一个大体例,这就定要先通了《史记》。《汉书》,才能来读下边的。而读《史》《汉》的定会继续陈范两史,这已如上所说,因此从来学历史的人,基本都是先读《史》。《汉》,或先读四史。不像现在,一切没有了个基本。所以诸位学历史,最好还是先读《史》、《汉》,或四史,最好《史》、《汉》一起先读,读了《史记》不读《汉书》还不够,《汉书》才是断代史的第一种,但读《汉书》不读《史记》也不够,因许多大体例都由《史记》定下。至于今所要讲的《后汉书》与《三国志》,实际上已没有什么特殊可讲的。因他们都超不出《史》、《汉》这个大范围、大体例。照此一点讲,《史记》、《汉书》是创造的、特出的,而《后汉书》、《三国志》则只是摹仿、因袭的。固然《后汉书》、《三国志》里也有对《史记》、《汉书》变动的地方,如《史记》、《汉书》里只有讲经学的《儒林传》,而没有讲文学的《文苑传》,到范晔《后汉书》就有,这不是前面阙了,乃是历史演变,古代还没有专门所谓文章之士这一行,在《汉书·艺文志》里只有《辞赋家》,而《汉书》亦没有《文苑传》。如此之类,尚待我们讲了大的,小的自会看。所以我们只说《后汉书》、《三国志》是因袭,只《史记》、《汉书》是创造,开辟了史书一个新体例,但《后汉书》、《三国志》两书也有一个特别共同之点,应该在此提出来一讲。
先讲陈寿的《三国志》。《三国志》有裴松之注,那是很特别的。陈寿是晋人,裴松之是宋人,在经学上有“传”有“记”,史书则无,但因陈寿《三国志》叙事较简,篇幅不多,而当时的史书则已特别的多,裴松之便把其他人讲三国史的都采来注在陈寿书里。因此我们看了裴松之注,就可看见很多到今已失传的史书,在裴松之时尚存,到以后南北朝长期大乱,及到唐代,很多书都看不见了,幸而在裴松之注里有,差不多有一百几十种书。而裴松之对于这许多书都一段段全文抄下,不像经书里仅是解释字义般的注,乃是添列史料的注。大概讲裴注,大体可以分成六项:一、“引诸家论,辨是非”,这属史论方面的。二、“参诸书说,核讹异”,一件事有两说以上不同,他“参诸书说”来校核其“讹异”之所在。三、“传所有事,详委曲”,这些事陈寿《三国志》里有,或者太简单,中间委曲的地方,他来详细地补注。四、“传所无事,补阙佚”,在陈寿《三国志》里根本没有这事,他补进去。五、“传所有人,详生平”,《三国志》里有这人,可是生平不详,他补进了。六。“传所无人,附同类”,《三国志》里根本没有讲到这人,他就把这人附在同类人的传里。所以裴注比陈书不晓得要多了多少事情、多少人。在一部陈寿《三国志》以外,同时还有一两百部书,裴松之无不把来一起抄,可是他所抄的部分,都是从头到尾自成篇段。此种史注,前无其例,而此下也更无后起,所以裴注很特别。后来几读《三国志》的,无不兼读裴注,而且陈志裴注总是合刻,不再分行。在陈寿写《三国志》时,这一时期的史书,裴松之看过的就已有一两百部,现在拿来一比较,陈寿的不一定都好,裴松之引进的,有些是理论正确,事情重要,并不全出陈志下。
我们试再讲到《后汉书》。范晔的《后汉书》已在宋代,在范晔《后汉书》以前,写《后汉书》的就有七家。及范晔《后汉书》出来,这七家的《后汉书》都不传了。学术上大体还是有一个公平,可见范书是有价值的。只因范晔是犯了罪死在监狱里,他的书没有写完,因此只有纪、传,而无志。我们不能说范晔不想写志,只是来不及写,已经下狱了。范晔下狱而死,他的书又是一部未完之作,而后来其书独行,即据此点,可想以前的七家或许并没有他的好。唐初章贤太子为《后汉书》作注,在注里就有许多零碎历史事情为范书所没有。这虽不能比裴松之的《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