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老婆呢?”
他坏笑了一声:“跟久了大家味道就不浓了,刚送她娘俩上延安路买衣服去了。”
我说那走吧。力威打量我一番,要我换衣服,说我这样子像杭漂(杭漂:外地来杭创业、寻梦、实现理想的有志青年)。真没注意,身上的羽绒衣经过风尘的挑染,已经极具朋克意味。力威打开我的衣橱,我看他表情极其痛苦,想他起码轻微呼吸道中毒。他问我衣橱多久没有整理了?我说不长,也就一个来月。上一次还是朱燕为我买了套新西装时帮着整理一回。
一向对西装就没什么好感,穿着西装就像没事戴着五、六个避孕套,束缚得很。朱燕这点挺好,在我大富的时候不曾巴结,在我落魄的时候也不曾落井下石。她说我不能老在马面手下干,一个计算机科班出身的人只装机器像啥话。她一定要我去买套西装,年后要我去参加高薪应聘会,当时我直觉得她真像是我老婆了。母亲曾说我像只母鸡,踢一脚才会飞一飞。有了朱燕来使脚,温柔,挺窝心的。当时她带着我去武林路的非主流前卫店里选了一套深灰的西装,外加一件黑色的收腰紧身风衣,说我长得瘦,穿这样的衣服显得精神。当时我实实在在感动了一回,对自己说,这辈子非她不娶了。当然,口头承诺没法律效应的,更何况是心里念念。
小时候我吃饭有个习惯,吃一口饭就要拿块毛巾擦一擦,父亲就说我脸上也生一屁眼。他下的定义挺对,的确是长了一屁眼。呵,人善于放屁或许是出于生理的本能吧,无论是下面的还是上面的。
我让力威帮我把这套西装拿楼下去烫一烫,我好洗个头。他问我早干嘛去了?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喊我大哥做点小事都这么罗嗦,想我以前……”
“行,我就知道你要挖脚底板了。”他老老实实下楼烫衣服去了。
“挖脚底板”的意思就是历数一件件陈年往事。我爸有这个习惯,王琪有这个习惯,朱燕也有。通常喜欢挖脚底板的人都是属于斤斤计较的一类,这性情安在别人身上,我见了特恼火。真没想到,自己也不自觉得落入这个田地。大概近几天想太多。都快过年了,我是自虐吗?
第五章 辗转反侧第五章(二)
【二】
哥几个看我今天的打扮都大为震惊,问我是怎么一下子“生机勃发了”?力威应道说是“春意盎然”的时候嘛。狗子还刺我:“老实交代,谁私下卖给你伟哥的?”这下我才注意到,他们都没带姑娘,全是罐儿来着。(罐儿:杭州方言里没人陪、没人理会的意思。这里异意为独个人。)
王胖子顶着大吨位的啤酒肚皮引我们去他安排好的大包厢,问我们要不要来些特别服务?哥几个都拍手称好,我骂他少来带坏忠良。他不屑地说我假正经,说待会把靓妹带来,看你矜持到几时?我问他你就不怕被抓呀?他一副得意样,说这就是他的本事。
他招呼大家,“弟兄们尽情happy啊,大家色宽。”(色宽:杭州方言里随意,放得开些的意思。)
他人都若无其事,唱歌的唱歌,讲荤段子的讲荤段子,还一个劲笑我装斯文。我拿起一杯可乐灌下,结果一口辛辣。他妈的什么玩意?原来是力威显派头点的洋酒。正要吐出来,被力威一口喝止:“好东西,很贵的,你不爽也别糟蹋酒。”忍气吞下,一下子感到胃里在大浪掏沙,翻滚得厉害。我对他们说我要去利尿。他们强要我忍一会,说男人尿多那头小,女人见着懒纽腰。一个个神秘兮兮,只我一个不明所以。
一会,王胖子神气活现地走进包厢:“各位久等,姑娘们来了。”说着潘云芸、钟佳、小东西等都走了进来,在最后步伐有些拘谨的正是朱燕。一配一的一个个都对上号,该投怀送抱的投怀送抱,该卿卿我我的卿卿我我,当然,该默不做声的继续不做声。
原来是早有设计,就我蒙在股里呢。我还挺积极地一个个给混蛋们去电话叫大伙出来乐乐,这不是明摆着浪费我的电话费。这节骨眼上,多心疼。
忘记谁说的,存在即是合理。挺有想象力的,这么劳师动众,可惜,血蛤落汤煮,越煮越无味。实在开不了口告诉众位,他们只是做了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王胖子领着朱燕坐我身边,提出缺少气氛,要我们唱首情歌对唱的助兴。林山提议唱《相思风雨中》,老早搞活动,这是我和朱燕的保留节目。音乐响起,朱燕拿着麦克风注视着电视屏幕。王胖子把话筒塞我手上,示意我别扫兴。
“男: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女: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 /男:分飞各天涯他朝可会相逢 /女:潇潇风声凄泣暴雨中…… ”唱到最后两句,竟起辛酸,不免眼一红。“但愿花亦艳红,别后路上珍重!”真小资格调的一句话。曲罢,众人鼓掌。
之后他们原形毕露,做起我的思想工作。而朱燕也向我道歉。她甚至面露久违的羞涩,挺淑女地轻声对我说:“康,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好吗?没有next,绝对不会。”她伸手做发誓状。
怎么说道歉又道歉了?不是扔我比扔作废的卫生巾都随心所欲么?
“陈康,他们都和我说了,是我不对,是我小气。我只是太在意你了,你知道的。”朱燕娓娓地阐述着自己的觉醒和愧疚。很动听,比《相思风雨中》更婉约,听得我从外而内的舒服。花亦艳红……
感觉自己有些昏沉,可能是醉酒的关系,听一句就点一下头。显然,我中招了。
散伙的时候,朱燕挽着我的手,挨得很紧。我默许,但表现得不是很自然,有演戏的成分。算和她重归于好吧,但似乎丢了一层什么。
朱燕积极主动地和我上了床,她的肌肉有些松弛,卸了妆相貌甚至有些丑陋。两者的动作不够和谐,感觉又像是第一次那样,在艰难得完成一项使命。完事后,没有先前的互致笑容。她看着我,我管自己睡觉。她转了身,也睡了。这时候才10点多,在外正是夜生活开始的光景。
短消息搅和了我另一出春梦,是姜萱发来的,她说她很寂寞。我回短消息说这手我用过了。她说不开玩笑,希望马上见到我。“我受够了,我想到自杀,但我也想起了你。”
朱燕问是谁来的消息,我说是个女人,挺美的,要我陪她去睡觉。她讶异地看着我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穿好了衣服,问她要不要随同我去:“你想明白了,要去就现在和我一起去,之后若跟着来咱们就彻底game over。”
“我已经道歉了,你就别再说了。你有要紧事你去吧,路上小心。”
我正要走,她又说:“忘了说,你穿这套衣服很精神。我爱你。路上小心。”
我踏在冷风肆虐的杭城街头,脑海里还响彻着《相思风雨中》。
女人呀……
第五章 辗转反侧第五章(三)
【三】
和姜萱约了在断桥相见,这个专职发生爱情悲剧的地方。这么冷的天、这么晚在这么一个容易受冻的地方约会是另类,毕竟我们不是专业搞行为艺术的人。
湖滨的斑斓彩灯映着西湖,悠悠波动的湖面泛出星光闪闪。城市望去一片安详,偶有汽车驶过,像是安睡的城市打了一个嗝。怕司机看见我和姜萱在深更半夜在断桥约会误会什么,我提前下的车。湖风穿透衣裳直接冷刺在我的皮肤上。我裹紧衣裳,弓着背小跑过去。
我甚至怀疑过姜萱只是耍我呢。但我来了,她也在了,她在等我。
姜萱手扶着石围栏,眺望着远方,该是想着什么心事。姜萱一身黑衣,惟有那条红围巾为她增添了些许活色。远远望去,她就像个打翻了孟婆汤的魅影。
“嗨。”我上前和她打招呼。
“我以为你不会来,没想到……”她的表情有些惊喜,“别见怪我的无理取闹。”
“说真的,我真的被吓了一跳。”
“我没有吓你,如果你不来,我真的会从这里跳下去。”她认真地看着我。
“你确信我会来?”
“不知道,我心里没有底,赌一赌吧。”她叹了一口气,神色又显得有些忧伤,“你看这景色多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从新西兰回来?因为杭州是个盛产爱情的地方,即使不能拥有,旁观欣赏也好呀。”
“你只是看到了一个表面,一个理想的表面。当你揭开真实的一面,你会很失望的。”
“女人都是习惯幻想的,在这样一个夜晚,有着心爱的男人陪在身边,冷的时候,他会将她拥入怀里……”她说得非常忧郁,好似一个世故而又无家可归的孩子。
“你已经有了很爱你的男人了,都快成别人的新娘,幻想有些多余呀。”
“如果真是这样,我找你干嘛呢?尼姑也会有幻想的,女人都会幻想。”
“你知道我一向觉得这些很别扭。”
她冷笑一声:“呵,你还是如此。”
我建议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她看了一下我的着装,夸我穿得很精神。我说我朋友也这么觉得。她问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朋友?我说都有。她点头。
姜萱在前面领着我,说带我去个好地方。一路都不曾说话,这该是我们的默契或者说是习惯。越往前走,安静开始过渡成热闹,从路两边的酒吧门逢间泄出来的。她领着我在曙光路一家叫reggae的酒吧前停下,在门口看了看,说:“走,进去吧。”她深呼吸了一下,该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里地方不大,布置得也比较粗糙,但是客人很多,尤其是一些老外十分喜欢来这里,据说是气氛好。周围三桌客人,一桌坐着个黑佬,一个人无聊地看着四周,有些守株待兔的意味;厅中央的一桌人多,其中有几个是小日本;还有一桌里一个黄头发的洋鬼子和染黄头发的杭州女人说着悄悄话,很是亲热。听姜萱说这里的酒吧老板很喜欢reggae风格的音乐,所以pub就这么取名了。在我眼里,无论高档或者庸俗,都是一样的,只要一盏灯和两张椅子就够了。我不善喝酒,今天也不是喝酒的时候,一杯热咖啡即可。姜萱推荐我尝尝这里的卡布其诺,但我选择了蓝山咖啡。卡布其诺里溶化着爱情的味道,我喝是浪费。
她要了3瓶喜力啤酒,大口灌了一口说:“觉得这里好吗?”
“你找我不是只想说这个吧?”
“是的。我的未婚夫常带我来这里,他常问我刚才的问题。”
“他一定很在乎你。对了,你就要结婚了,定下具体时间了吗?”
“嗯,在2月14日情人节。”
“不错,该恭喜了,结婚那天记得邀请我,我会准备一份大礼的。”说这话的时候姜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一把利刀一样锋利,令我不敢再和她正对眼神。
“你为什么要避开我的眼神?”她灌下了半瓶啤酒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要是身边有哥们,说几句下流话就搪塞过去了,但是现在只有我和她,对着面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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