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刻,八务
除了冷,还是龇着牙,咧着嘴,哆哆嗦嗦的冷
这时候,一个人把身体埋进阳光里——
他内心的风暴,也不过是一声咳嗽
那些睁得又大又圆的,是孩子的眼睛
——里面一片荒凉
我回头看见什么了?
无人理会的野草继续狂奔
巨大的寂静使一只低飞的蝴蝶
摇摇欲坠
有月亮的晚上
连绵数里的空阔和寂静
我心跳的声音像放大的鼓点
那样轻微的呼吸就会触摸到风
——更轻微的喘息
大地上所有悄无声息的事物窃窃私语
谁的手,在光的另一面
临摹梧桐、榉树、苏铁,春天敞开胸襟
——花朵般恣意舒展
最好我们并排躺在屋顶上,回到
数星星的夜晚——
薄如蝉翼,那是霜渍、水痕、雪印,还是
瓷器本身——
发出的光芒,在你洁白的脚趾
像栖息在自己椭圆形的眠床
我敢肯定,你接下来的梦将虚掩着门
我敢肯定,有一轮满月正藏在你深深的
肋骨间
干草垛
干草垛浮出田野,平吉村的每条
道路,脱去繁花和惊雷
静静地指向远方
那些堆高的沉默,它们
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翻动
内心的火焰!初冬发梢
干枯,薄雪就要来临
林子里,风忽然收敛
多少亲密耳语消散——
手搭凉亭,往事已远走
冬天来临
老街更静了。除了猛然刮起的风
那些夹在窗棂里的呜咽
低低地喊痛
那么多年了,它在磨损着乡村
通往露天电影院的路上
星星变凉早已散场
大地落满枯草的碎片——
在无数次消逝之后
继续卷土重来
三棵树:中午
穿过淡绿斑驳的杂树林
我和一只小跑的松鼠
相遇。一缕阳光闪进——
我们对视的瞬间
温暖、宽厚、明亮、我们愿意这样
爱着彼此
我喜欢:和空阔的林子一起
漫步?在大地深处——
野花恋爱野花
鸟鸣碰撞鸟鸣
叶子推开叶子
体内的所有缝隙
我将搬出——
发霉的日子,长草的内心以及阴暗的想法
直到苦楝树的清新深入呼吸
直到静谧把我的手心捂出
一层毛茸茸的汗
铁树开花(组诗)
■ 杨 方
老家
父亲清明前一直下着你熟悉的雨
你惦记的老家还是老样子
菜地里的九头芥绿得让人心碎
嫩豌豆开出了小白花
没有谁会在意她微小的美丽
爷爷空空的老屋一年比一年虚弱
门前的杏树去年就老死了一棵
剩下的一棵
孤零零的再开不出几朵杏花
父亲小时你无数次对我说起过的老家
小小的村子多么古老
全村人共用着一个姓
取名字要按辈分排
你是德字辈的
我呢我该是哪一辈的?
我不知道莲蓬是怎样饱胀的
甘蔗是怎样吸取了大地的甜
你儿时偷吃过的枇杷
它粗大的树干能承受起一生的离愁吗
那远去又背负的
是整个南方的分量啊
父亲我和你一样爱着这清贫的老家
我已经学会了老家温暖的土语
一碗农家的土索面
就让我流下了泪水
粗布的衣裳
粗茶和淡饭
多么简单的日子
他们认真生活从不抱怨
父亲清明时我一定会去一趟老家
代你在爷爷的坟前放上碗筷和米酒
如果有人间起你的音信
我会告诉他们你生活的地方
有一种哗哗的白杨树
他高大坚强
一直是北方的骄傲
今夜窗外的月光
多么像一把青光冷利的刀
它插在老屋的瓦檐上
那些灰旧的瓦早被雨水淋坏
残缺着像受伤的鱼鳞
月光下该是怎样的疼怎样的痛
父亲你的灵魂注定是一条透明的鱼
梦里披着乡愁的鳞片
沿河流的方向游回老家
那口又大又亮的水塘
谁在把远离红尘的雪莲找寻
我来到的乔尔玛天鹅已先我来到
它们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高声欢叫
就像流浪了一整个冬天的人
幸福地回到了昔日的家园
我停马驻立的小山冈
南风和北风都是从草原吹来的风
男人牧羊女人挤奶
乔尔玛从来都是这样简单明了
牛粪喂养着青草
青草喂养的奶牛喂养着牧人一家!
吃下这些草叶
羊羔就快快长大吧
屠刀是它们躲闪不开的命运
喝完这碗奶茶
就赶紧上马吧
双手捧上茶碗的哈萨克姑娘
明天就要嫁到远方
远方一样是空空的草原!
我骑马而过的乔尔玛啊
一匹伊犁马跑不出忧伤的乔尔玛
如果我不能跟随一片草叶回到家乡
那么,请原谅我的青春和痴迷
天山之顶的残雪千年不化
它在我心底已开放成一朵孤寂的雪莲
铁树开花
是将爱情传递给大地的时候了
花朵将从这些铁的羽毛里长出来
那些雄性的花朵粗壮挺拔
但从不使用暴力
而雌性的花朵
就那么紧裹着金黄的衣裙
任南风吹拂
也怕她带刺的温情
难以相信
冰川过后
恐龙把自己变成了死的化石
铁树却不动声色地应对着巨变
绝不向人类说出冰川走动的秘密
作为遗产
他始终属于地球和人类
面对一株冷峻的铁树
我要对他说话
不断地对他说话
像大风不断地吹弹着铁琵琶
我想听见他深处的珍贵稀有和古老
我还想知道他每一片凤尾状的叶片
是怎样的铁骨铮铮
一片叶子倒了下去
没有血迹的锋刃
在被氧化之前
是怎样保持了铁一样的质地
生锈但绝不腐烂
铁树开花
那是他积攒了多少年想飞的欲望
当夜降临
肯定会有一只夜鸟
从他硕大的花朵中飞起
弓起的背影
有铁的硬度
我在海边一夜间老去
我从此地经过停留
我住的旅馆面朝大海
海水苦咸
忧郁被大风一天天的吹
被日子漂走的海岛
多么像个离家在外的旅人
陆地上的繁华一概与他无关
肯定有一只海鸟
来过我的窗前
从容的身影
不知去向
我四处打听问路
我想知道它栖息的地方
是否与幸福有关
但楚门的人只告诉我
海水的起落与月亮有关
乡愁的起落也与月亮有关
月亮海边升起的月亮
谁的手臂伸过来
刚好够着姣好的脸庞
谁的山盟与海誓
像月亮薄薄的刀片
一下一下刮着身上的鳞片
一些伤痛从来都是无法掩饰的
一滴泪
一经落入大海
就下落不明
一滴泪就是最深的海
我在海边一夜间老去
请原谅我是一只不肯过河的橘子
请原谅我的车在黑夜里穿过
像一条鱼在深海里没有方向
请原谅绝望的车灯
最多只能照亮前方一百米
一百米以外是双倍的黑
请原谅我内心的黑
如果相见,不如不见
如果不见
我爱过你就像没爱过一样简单
我知道有一种水果
淮南叫橘淮北叫枳
我怕我越过淮河
就会变得又苦又酸
请原谅我是一只不肯过河的橘子
请原谅我是个女人
愚蠢痴迷
但不放纵
最后请原谅我的爱情
越爱越深
也伤也痛
夜过长江(外—首)
■ 丁 成
1
出发和抵达可以耗去三个时辰
可以在21点起程,可以是从南通
地图上有笔画过的地方是长江
爱人在今夜的上海已经睡熟,忘记了熄灯
2
一辆白色尼桑,载着我们赶路
可以听着音响里不断播放的音乐
可以侧身倚着车的内壁半真半假地梦游
但如果你是司机,必须是十二分的清醒
在轮渡上,你可以选择四十分钟的自由
(在船舷旁抽支烟,或看着长江发呆)
3
轮渡离岸的时候,江面的前方会有两束光柱
而四周是一片未能打开的黑暗
水流撞击水流,有声音,有风
向东看深夜的远方,通过色彩可以区分
深灰色的天空,下方是凝重的黑色的大地或者江面
黑夜中,波浪只是一种声响
4
家园的灯火,远远地一字排开
在轮渡的马达声中,渐渐虚弱
江面无人把守,夜行的船只上晃荡着灯火
微微的光亮下,一排白浪撞上船身
5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大,上海近了
6
远处已经看不到灯火
水,覆盖了家园,江面翻滚不息
衣衫不住地被风荡起
日子,一幕一幕,在黑暗中隐去,再现
7
从南通到上海,我们在夜里乘着渡船过江
黑暗中,对岸的灯火,渐次被风点亮
回望的时候,再瞟一眼地图
水,覆盖了人类,我相信人类是幸福的
8
一辆白色的尼桑,在上海的高速上奔进夜心
9
凌晨。上海的一处寓所里,一个人
梦见了从水中走来的祖先
生命最终又被大水覆盖
在一颗星球的表面,人类活在水中,安居乐业
射阳河
1
我迎着风。迎着风
这乡野的精灵
以一种缓慢沉静的速度
一寸一寸穿透身体
从每一个肉体的空隙向后
血液清新而透明
和着我内心的节奏
身后的芦苇起伏跳跃
2
射阳河就在眼前
这乡野的大河
刹那之间,水位高涨
风融于水。水融于血
被城市遗忘的大河啊
一群陌生的旧人静静地
看着你水草茂盛
3
寂寞持重的水流 日复一日地流淌着 我静静地看着大河中央 一叶逆风的渔舟 自己疑是古画中 一笔洒逸的笔触 成就的一株水草或一道水纹
4
我们在河岸上走着 一道城市刮回的风 在射阳河畔流动着 像农家篱笆上晾晒的土布衣裳 散发着淡淡的水气和咸 没有任何欲望 生命在这里淡泊得快成一株芦苇 瘦长的身躯迎风摇曳
5
河岸。一艘遗弃的大木船 被一堆红砖高高垫起 水流在腐朽的船脚下 一路奔流。斑驳的色彩 一如命运在时间中凋零。势不可挡 大海遥遥在望,过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