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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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灵树-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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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有什么关系。。。。。。”王达文似乎觉得先晟太不开通,他开玩笑地说,我怕他还会说出使先晟不爱听的话,所以就抢着对先晟说。
“那么你替我同王达文照一张。”
她点点头,王达文于是就对好光线,把照相机交给先晟,自己就过来同我站在一起,先晟大概觉得她手上的树枝无处可放,所以就对我说:
“我把这送给你吧。”
我于是奔下去,接过了树枝说:
“真的送给我了?”
她对我笑了,眼睛忽然闪出奇异的美丽的光芒,这是她过去与以后都从未留给我过的印象。
我跑回来,站在王达文一起,先晟为我们照了相。那张相里所以手上有一枝树枝,这就是先晟送给我的。
我们回到旅馆,他们正在弄扑克牌,我们也参加了,玩些“撒谎”“讨债”一类简单的玩意,天色己不早,没有多久,我们也吃饭了。
饭后,是王先生的朋友史先生想得周到,带上来一罐咖啡,所以我们还有咖啡喝。就在喝咖啡的时候,不知怎么,王先生忽然谈起鬼故事,后来他讲你讲,越说越怕,山上没有电灯,外面静寂无声,雪子与雨,似已停止,可是时而一阵风来,吹得窗户轧轧作响;我是不怕鬼的,到此情境,也不免有点悚然。
王先生、先萌、王达文都比我还胆小;太太们更是靠壁而坐,连动都不敢动了,独独先晟,一点没有变化,还是文静娴雅的谈话。
“你一点不怕?”我问她。
“我不信有鬼神,但即使有鬼,人人死了都要成鬼,那怕它干么?如果没有鬼,那更不必怕。”她微笑着说。
“怕鬼的人是不管有没有鬼的,有鬼可怕,没有鬼也可怕。”先萌说。
“这怎么讲?”先晟辩论地问。
“我想这同有爱人的人想爱人,没有爱人的人也想一个理想的爱人是一样的。”我想转移一下鬼空气,所以玩笑似的说。
这句话引起全屋子的人都笑了,但是先晟没有笑,她也不说什么。
“天大概晴了,明天大家早起看日出去。”王先生说。
“那么我们应当早一点睡。”我说。
王先生于是说到房间一共有四间,两间在楼上,两间在楼下;楼上房间好一些,楼下则是日本式的,要睡榻榻米;所以让太太小姐睡楼上,我们男人睡楼下去。大家认为这样安排很合理的。
但是太太们可是怕鬼,说四个女人睡在楼上,要是有什么事,叫谁叫不应,厉太太第一个反对,存美是日本留学的,她喜欢榻榻米,所以就说,床要两个人睡一张,榻榻米可以畅开来睡,她宁愿睡楼下,你说一句,她说一句,意见分歧,最后决定了楼上一间睡男一间睡女,楼下也一样。厉太太聂太太史先生同王达文睡楼上,王先生因为是胖子,不愿并铺,要睡榻榻米,所以同我以及先萌存美先晟则睡楼下。
这样总算大家同意了,于是我们睡楼下的人就拿着手电筒蜡烛走下楼来,这时大概已经十点多了。“
楼下的房间布置得完全是日本式的,从走廊走进去,我们就脱了鞋子,走廊上,朝外面倒是一排玻璃,朝里面则是方格子木条糊纸的间隔,一列大概有五六个房间,因为房间的分隔也是这些方格子间隔,所以女的住最外面一间,我们睡紧隔壁一间,我们的里面一间,是不是有人住着我们不知道,但黑黝黝的,无论有人无人,于女太太总是不便而觉得可怕的。房间倒是很干净,我们三个人一到里面,一个人据一角落就睡了。
奇怪,我同先萌还是在说话,王先生已经打起呼噜,我说:
“到底胖子容易睡。”
先萌没有理我,不一回,他也鼓起鼾声,这下子我可怎么也睡不着了。外面透进阴切切的亮光,微微的风声似断似续地轻轻地敲着窗棂。里面则是一高一低忽长忽短的履声,忽然,像是有人敲廊外玻璃的声音,三下。我细听就没有了,但等我翻一个身,想极力摆一个睡眠的姿势时,又是三下,那一定是有人在敲窗门了,我想叫王先生同先萌,后来觉得大惊小怪不好,再仔细听着,声音又没有了,隔了一回,忽然急急地敲了七八下,这下子我可奇怪了。我摸出枕边手电筒贴着纸隔上照照,声音又没有了。这次可隔了许久许久,至少有吸两支烟的工夫,忽然窗外玻璃上又敲了五下,这次是“得得得得——得”像很有节拍似的,隔了一回,又变成“得得——得得——得”的节拍,我又想叫王先生同先萌了,但忽然我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气声,我的好奇心一时间竟浓过了我的害怕,我决定不去惊动他俩,屏着呼吸倾听。于是“得得——得得——得得得”,奇怪!我心里狐疑着,我又拿着手电筒贴着方格的纸上朝外照。忽然,我听见呜咽的人声,接着这呜咽就变成低泣,我听得出这是女人的声音,我越来越奇怪起来,难道我碰到了聊斋志异的故事?我疑心是做梦,我用手电筒照照我自己的手,又敲敲我自己的手指,觉得都很现实。忽然,敲窗的声音又起,“得得得,得得得”,接着哭泣声又明晰起来。突然,不知是我的灵感还是我的耳朵,使我想到:这会不会是先晟在啜泣?我再细听,它不响了,我静等着,隔了许久,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又是压抑着的啜泣声,这次,我可听得非常清楚,觉得这一定是先晟的声音无疑,但是先晟为什么哭呢?我想叫她,又怕她不喜欢别人知道,又怕惊醒别人。难道她因为喜欢睡楼上而睡了楼下所以不高兴了,还是她睡前同存美有什么不开心?我一时一心关念着她,敲窗的声音同房内的鼾声我都已不注意了,可是这时候,我又听到三四声急速的较响的敲窗;隔了不久,我就听到隔房推移门隔的声音,于是我看见廊中有手电筒一亮,我想这一定是先晟出去了。我半身坐起,倾听着,注视着,向着,——难道敲窗的是先晟的情人吗?笑话,他又何必这么晚来敲窗?他们难道以前认识的?其中有什么蹊跷的故事吗?——鬼?敲窗的是鬼?难道先晟也是鬼?。。。。。。
我越想越糊涂!忽然又是三下敲窗的声音,很轻。这倒提醒了我,——也许先晟到小间去了?是我自己在闹鬼!——但是哭泣,这总是清清楚楚的。我吸一支烟,坐在榻榻米上。我想假如吸完这支烟先晟还不回来,我一定要出去看看了。这个心思一浮到心头,我没有等半支烟烧尽就穿上了衣服,袜子,春大衣,和服,于是我拿起手电筒,轻轻拉开隔门走了出去,我又把隔门拉上,走出走廊,我穿上鞋子,我就赶到大门,大门虚掩着,我跨出门外,仍旧照旧拉上。
我走到上下分岔处立了一会,用手电筒照了一照,马上就看到先晟在下坡路上,先晟看有人用电筒照她,她也就用手电筒向我照来,这像是两只船的灯语,她站住了。我就走过去,她态度很安详,并没有怪我跟她,她说:
“那么,你也听见?”
“自然。”我说:“这到底是什么?”
“奇怪!”她说着面对对山的森林望着。
“奇怪!”
她不响了。我用手电筒照我们的旅舍,我发现原来我们的玻璃窗是路上看得见的,只是隔着一个深涧,我于是走回来到了我们走廊玻璃窗的前面,我用手电筒照过去。我恍然大悟,原来玻璃窗外面正是涧岸长上来的树枝,它被风吹动得打着我们的窗户。这个发现使我高兴的去报告先晟,那时她已经又走下去一些,站在一块大石前面遥望着,我跟着过去,说:
“先晟,原来是树枝,被风吹着,所以打到了窗户。”
“你听!你听!”先晟不但没有听我的话,似乎反怪我在说话了。
我倾听着一回。我说:
“风。”
“你听!你听!”
“这许多树,遇到风,自然。。。。。。”
“你听!”
我还是只听见风声。我不响。
“你没有听见‘哀呀!爱呀!’的呼声么?”她说:“这就是百灵树的呼声。”
经她一说,我似乎在这风声中听到“哀呀!爱呀!”
我点点头。
她忽然坐在那身前的大石上哭了。
“先晟,怎么啦?”
她直哭。
“怎么啦,先晟?”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好,我说:“回去吧!”
她拿出手绢按着脸直哭。
“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你如果相信我,请你告诉我,我尽我能力为你想办法。”
她似乎在听我的话了,平静了一点,我于是接着说下去:
“如果先萌可以为你想办法或者解决的,你自己不能说,我同他说,你知道我同他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什么话都谈的。”
她已经平静许多,我又说:
“这里没有别人,如果你要我守秘密,我可以发誓,决不告诉别人。每个人都有伤心事,伤心事如果有一个朋友可以告诉,说出了,即使没有帮助,也一定可以宽舒许多,一个人直哭有什么用?当我是你这样的朋友,你告诉我。”
她不响,但突然抬起头来,张开含着泪珠的眼睛,害怕地说:
“你听,你听!”听了一回,忽然变了窒息的低微的声音说:“这是百灵树传给我爱人的呼声!”
“你爱人?”我问:“他在哪里?”
“在九江,”她说:“说起来太长了。”
“不要紧。”我说着坐在她的旁边,又说:“你讲,你讲,我也许可以帮你忙,假如你需要,我反正没有事,为你到九江跑一趟也不要紧。”
于是她揩干了眼泪,看我一眼,低下头,两手扭弄着已湿的小手帕,用低沉、干燥的声音对我讲出她与她爱人的际遇。
“我们是中学里的同学,他比我高三班,他父亲也同我父亲认识的,我们做朋友,两方面的家里都没有反对。。。。。。”
“那么应当很幸福了。”我说。但是她没有理我,换一口气接下去说。
“我们相爱还是从他在学校最后半年开始的,我也只有半年初中可以毕业了。那时候我就有点肺病,但是并不厉害,我怕他知道了不爱我,所以也没有告诉他。他想毕业后到北平去考大学,我呢,有舅舅舅母在北平,他们很喜欢我,常常叫我跟他们到北平去读书的,所以我如果要到北平去读书,我家里也不会反对。因此我们计划着暑假大家毕业了到北平去读书。但是我因为身体不好,常常告假,所以功课不很好,这次我很怕毕不了业。如果不毕业,丢脸不说,我第一怕他看不起我,第二怕家里因此不答应我到北平去读书,所以我特别用功起来。哪里晓得,等毕业考试考好,我马上吐血,发热,医生说是肺病发了,至少要在医院里住半年,于是我就进了医院;但是我的心可非常难过,一切同他到北平去的梦想都碎了,我拿到初中毕业文凭时反而在床上大哭,家里弄得没有办法,后来他来了,他说他决定等我半年或者一年,等我病好了一同到北平去,我就说这怎么可以,九江又没有正式的大学,怎么可以为我而放弃升学呢?他说他晚一年读大学不要紧的,他现在已经接洽好一个小学校,可以去教书,他家里当然反对他这个计划,我的父亲也不赞成他这样,觉得他尽管可以先去读大学,我病好了晚一年去也不要紧,两方很年轻,何必一定这样怕分离。但是我母亲很感激他,因为他是完全为安慰我为爱我的缘故。我母亲知道,如果他走了,我一定会很不开心,于病体也一定很不好。”
“这样他就耽了下来,在小学里教书,但是一下课就跑到医院来,要改的课本就常常到医院来改,他身体很健康,运动也很好,从来不生病,所以他什么嫌疑都不避。。。。。。!”
先晟说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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