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每次从外地回来,她都抽空到母亲这里看一看,大秀可能是小就离家在外的关系,她比其他三个孩子都懂事,每次回来看望母亲,都会给母亲捎回一件合体的衣服,或者这座城市很难见到的小吃。每次母亲 看着这些东西,都为大秀花钱而心疼。母亲就说:我能穿多少?吃多少?钱是一分分攒出来的,可不敢乱花。
大秀就说:妈,以后你就别捡破烂了,这么大岁数了,我们少吃一口就有你的了。
那时小林已经师专毕业了,在一所小学校里当老师,每月都有固定的收入。母亲已经不需要为了养孩子而奔波了,捡了这么多年的破烂,她已经习惯了,她一直觉得,日子是捡破烂拾过来的,一分分地捡,于是有了今天,有了日子。虽然母亲不听孩子们的劝阻,但她听了孩子们的话,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有了孩子们这份体己的关怀,她满足、幸福。
正当大秀满怀热情地往前奔生活时,身体却出现了问题。刚开始的时候,大秀腰酸腿疼的,总是感到累,一个人忙这么一摊能不累么。大秀并没往心里去,以前的苦也吃过,累也受过,最后挺一挺也就过来了。这次却不一样,大秀越挺越累,先是人奇迹般地瘦下来,接下来又尿血了,大秀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去医院一检查,结果是吓人一跳,大秀患的是肾炎,这个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足有几年了,此时已到了危险的关头,除非换肾,否则生命难保。
这条消息对大秀来说是毁灭性的,对淑贞来说是爆炸性的。母亲被这条消息震得惊呆了,她万没有想到好端端的大秀,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好日子刚过上几天,老天爷就不让人活了。
母亲的心里已是柔肠寸断了,大秀这些年的苦楚,又清晰地一幕幕在母亲面前闪现,仿佛那些苦,大秀是为母亲吃的,母亲越这么想越觉得对不住大秀,只要能换回大秀的生命,让她干什么都在所不惜。母亲那时就想,要是大秀没事,她宁可再拾二十年的破烂,她翻箱倒柜地把这些年拾破烂积攒的零钱用一个包袱皮包了,她抱着这些角角分分的钱来到了医院,出其不意地给医生们跪下了,然后声泪俱下地说:医生,救救大秀吧,求求你们了,这是钱,你们收下吧,要是不够,以后我再还。
医生们看到这个老人,又看到了那一包零钱,他们也很为难,不是他们不想救大秀,是他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救大秀,换肾就得有肾源,这是医院奇缺的,就是有了肾源,也不一定能配上。医学是很讲究科学的,一点也不能马虎。
母亲明白了这一套程序后,突然顿悟地说:医生,那你们给看看,我的肾行不行。
她说完这句话,医生们怔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他们的眼睛都为之亮了一下,马上又暗淡了下去。用亲人的肾做移植,成功率自然会很高,但看到淑贞这个样子,他们又都没有了把握,不是别的,他们担心救活女儿母亲却活不成了。淑贞在人们眼里已经很苍老了,其实她才五十多岁,生活的磨难却使她过早地苍老了。
淑贞看出了医生的担心,她又一次给医生们跪下了,然后声泪俱下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没啥,医生,求求你们了。医生仍在犹豫,他们不忍心这么做,况且就是淑贞能活过来,他们也没有十分把握救活大秀,在这种情形下,医生的心里想的便可想而知。医生不点头,淑贞干脆就不走了,她一直跪在医生的办公室里,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每个医生的脸。
医生被淑贞感动了,他们大都是做父母的人,他们理解父母的心。他们开了一次会研究这一问题,后来得出结论,要给淑贞全面检查一次,才能决定她和大秀的肾是否吻合。于是,淑贞也在医院住了下来,和大秀住同一个病房。大秀知道了母亲的意思后,她坚决反对母亲这种做法,她不忍心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死过一遭地那么难受,她说:妈,就让我这样吧,我命不好,我认命了。只不放心那两个孩子……
她为自己的孩子在牵肠挂肚,如果没有孩子她面对死亡也许会轻松许多,是两个尚没成年的孩子,让她没有勇气面对死亡。淑贞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呢,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想起了当年为了大林找一份工作,而委身于苏厂长的情形,为了小林治好贫血病而去卖血。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孩子吗?他们一代又一代的,亲情成了他们和这个世界联系得最紧密的一种方式,他们为这种亲情而生,为希望而生。淑贞此时的希望就是儿女们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此时,母亲为大秀换肾的决心比铁还要坚硬,大秀的哀求和眼泪都不能阻止母亲的决心。母亲冲大秀说:闺女,你啥都别说了,这么多年,妈对不住你,就让妈为你做点啥吧。在淑贞的感觉里,她为儿女们付出的太少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没能让儿女们沾光,这一点,深深地在折磨着母亲。从孩子们出生那天起,母亲就有了这种自责心理,一直到死,她都在深深地折磨着自己,谁让自己是个普通的女人呢,没能为孩子谋一点福利。 医生们慎重地检查了一番,又检查了一番,得出了一个令人欣喜的结论,母女俩的身体反应很接近,适合做移植手术,很快,手术的日期就定下来了。手术那一天,大林一家来了,小秀一家人来了,小林也来了。他们望着即将被推进手术室的母亲和大秀,仿佛是来做最后的告别。他们面色悲泣,神情肃穆,是大林代表一家人在手术单上签的字,这是一个大手术,危险性是时刻存在的,医生们已经反复讲过了。医生越这么讲,一家人心里越没底,字还是要签的,大林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和大秀躺在他们面前,母亲觉得孩子们有些大惊小怪,她正在为自己能救大秀一命而欢欣鼓舞着,她恨不能马上做换肾手术,自己能否醒来不重要了,她一直在祷告老天爷,一定要让大秀健康地活下去。她被这种心情鼓舞得有些不安,她一遍遍催促医生、护士,让他们快一点。
终于,母亲和大秀被推进了手术室,母亲这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大秀的手,她甚至冲大秀笑了一次。大秀嘴唇牵动着,想冲母亲说点什么,结果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漫长的手术开始了,终于有了结果。手术成功了,母亲和大秀又双双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两张床挨在一起,她们终于清醒了过来。大秀看到了母亲,母亲看到了大秀,他们几乎同时把手伸给了对方,同时握住了对方,四目相视,母亲颤颤地叫了一声:闺女。大秀叫了一声:妈。他们普普通通的一声称呼,道出了所有人间的真情。
还有什么说的呢,啥也别说了。
母女的目光久久地凝视在一起,他们在无声地诉说着万语千言。
十
大秀终于又和正常人一样开始生活了,她的身体里多了一只母亲的肾。母亲因少了一只肾,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了,但她的精神却很好,她亲眼看到儿女们平平安安地生活着,她知足快乐。
小学老师小林,也终于结婚了,结婚的对像也是一名小学老师。其实小林早就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他一直在选择一桩合适的婚姻。四个孩子中,只有小林念过中专,在 母亲眼里,小林大小也算一个知识分子了,知识分子,总要有些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这一点在小林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小林总是在追求生活上的唯美,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书本上的道理激动得死去活来,于是,就依照那份理想,去梦想,去追寻。这一点,在小林寻求女朋友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小林的女朋友谈了不下十个,见过面的女孩子不计其数。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这是爱情没有结果的一个通病。
身为小学教师的小林,总觉得自己大小也算一个知识分子,总不能将就,一定要寻找一个合情合意的,找来找去,一直没有结果。不仅母亲着急,大林、大秀、小秀也跟着着急,他们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积极努力地帮助小林物色女朋友,结果小林见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合适的。一家忙活了一阵之后,母亲终于说:小林,你到底要想找啥样的,是不是你找的还没生出来呢。
小林就说:妈,你别管,我自己心里有数。小林有数,母亲没数,一家人都没数。在小林的婚姻问题上,最上心的应该是小秀了,他们是同父同母所生,另一原因,她现在已经是总经理的夫人了,以前当科长的丈夫,现在下海了,以前区里的一个工厂,现在改成公司了,于是科长就下海当了总经理。一家人就数她站得高看得远,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有这种优越感,没想到的是小林谈恋爱这件区区小事,却让她碰了一鼻子灰。刚开始,大林把工厂的女徒弟介绍给小林,小林没同意,后来又是大秀,把一个开服装摊的女孩介绍给小林,小林也没同意,这些不同意可以理解,她给小林介绍的小林也没同意,这就大大伤了小秀的自尊心,小秀给小林介绍的是,他们那家超市的收银员,小秀那家商店现在已经改成全市最大的超市了。据小秀介绍,这个女孩子职高毕业,是学会计的,人长得没法说,重要的是知书达礼。小秀还说,这女孩爱学习,什么时候闲下来,什么时候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读。后来小秀又补充道,那可都是金庸先生的书呀。现在小秀称呼男人,都叫先生了。小林一点也不给小秀面子,小秀说的这个女孩,他连见都不肯见。小秀在小林的问题上遇到了空前的打击,气呼呼地走了。从此,她很少过问小林的婚事了。有时母亲着急,免不了叨叨,小秀就说:妈,你别管,让他自己去找,看能不能找个仙女回来。
小林没找到仙女,找到了一个自己的同行,也是小学老师。这位女小学老师情形和小林类似,她一直想找到一位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结果找来寻去的,没一个合适的,一是年龄就大了,最后只好打折把自己处理了。结果就和小林凑合到了一起。
这女孩姓李,小李第一次到小林家来时,看女孩还算周正,浑身上下什么都不缺,可是看着,总觉得哪不对劲,母亲琢磨半天,终于发现,原来小李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看人时总觉得有目无珠似的。小林自己看着高兴,一家人只好也不多说什么,但小秀还是忍不住,背着小林说:这女孩,我没看出好来,怎么看怎么像个白眼狼。于是,小秀背地里就叫小李为白眼狼。
小林终于和小李张张罗罗,忙忙活活地结婚了。小林是家里最小的,又是最后一个结的婚,母亲拿出了所有的积蓄,那是这么多年捡破烂攒下的钱,上次为了给大秀做手术,她想用这笔钱,结果大秀没让动。小林结婚,她一古脑又都拿出来了,大林、大秀、小秀依据个人情况也都凑了份子,因此,小林在四个孩子当中,婚礼算是最体面的一个。
小林结婚没房子,和母亲住在一起。
儿媳妇小李初来乍到,刚开始还比较有礼貌,妈长,妈短地叫,脸上的笑容自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