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嚇而死。
用力睜開眼睛,我眼眶裡火熱,但哭不出來。
竄出黝黑利爪的手緊緊攢著我的衣服。她的身上,臉上,都是血,表情卻是那樣
安寧,平靜。除了不能逆轉的角,她恢復了生前的模樣。
「…夜書。」她的聲音嬌弱而祈求,「我哪都不去,陪伴你可好?你愛過我吧?
你愛我吧?」
「妳為什麼…?!」我發怒了。
「你愛過我吧?!你喜歡我吧?」她執拗的要個答案,卻不回答我的問睿!覆
然你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取回我的名字?是吧?是這樣吧?」
她的青春只有一片慘白。還來不及了解愛情,就被催毀、慘死。
「不是。」注視著她的眼睛,「只是取材。所有的過程,都只是取材而已。」
她的表情空白,然後露出狂怒的鬼臉,撲上來掐住我的脖子,腐敗的屍臭無助的
蔓延。
死不了,但是很痛苦。跟心裡的痛差不多,同樣是窒息、無法呼吸。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鬆了手,掩著面飛出窗外。我癱在床上,不能動彈。
不能留著她,她已經完全變成厲鬼了。楊大夫來的時候怎麼辦呢?他會饒過殺死
許多女人的神棍,但不會饒恕殺死兩個人類的厲鬼。
不管他們的理由是什麼。
我又乾嘔起來,並且頭痛欲裂。厲鬼的鬼氣透過頸子上的傷痕,侵蝕進我的臁
,破破碎碎的臁辍
很想哭,但眼眶火熱乾涸。
這個時候,悠揚的大提琴聲響了起來,像是在安慰我。
我模模糊糊的笑起來。不能哭的時候,我還能笑,我還會笑。
咯咯咯咯…
哪怕是鬼一般的笑聲。
(第一章完)
第二章 天聽
女病患棟修築的很美麗。三樓以上有大幅落地玻璃帷幕,為了安全的理由,下半
部圍著鐵欄杆,於是在那勤於擦拭的玻璃上面映出優美的線條。
在天井可以望見女病患棟,非莉若出現,通常是上午。她會搬張椅子,面對天井
坐著,雙腿微開,拉著虛幻的大提琴。
她的大提琴洠丝吹玫剑ㄎ摇R矝'人聽得到,但我可以。
當初來到分院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在這兒撸幍谋娚@麼少…原來都
集中在女病患棟。數量多得嚇人--像是將整個城市的大小鬼魅都集中在那兒,
外觀起了凡人都可以看到的濛濛輕霧,直到陽光驅離,這些鬼魂在躲在陰影處,
耐心等待黑夜的來臨。
當她拉大提琴的時候,所有的眾生都屏息聆聽。那是低沈、清亮,可以在心底發
出嗡然的溫暖。當她拉大提琴的時候,鬼魂構成的霧氣會更濃,但她的周遭卻微
微發亮,一種接近拢凉嵉拇嬖凇
「聽聽她。」老吳咂著嘴,「嘖嘖,跟看你的小說感覺是一樣的。」
坦白說,我很討厭這種打擾。「老吳,你該去投胎了。」明明我已經把名字還給
了他。
「可以我也想走好不好?」老吳很沮喪,「誰叫我好死不死偏看了你的小說…現
在又聽到那小姑娘拉超大的吉他。」
「難道又是我的錯?」我扶了扶額,「那不是吉他,是大提琴。」
「什麼名字不都一樣?好聽就是好聽。」他著迷的飄過去,加入同樣沈醉的鬼魂
中。
不單單是好聽而已。她偶爾會來到我這裡。她的聲眨殴謪s美妙,我很久以後才
想到,她刺聾了自己的耳朵,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所以才會發音古怪,但天生的
甜美是掩飾不住的。
她會來到我心裡,透過我的手,與我筆談。
「非莉,妳為什麼刺聾自己的耳朵?」我對她有種莫名的好感。我們很相似,都
被詭異的眾生所愛。我用寫作迷惑眾生,她用琴聲。這都不是我們想要的命撸
但同樣的被拘禁、或說逃入精神病院中尋求一點安寧。
她沈默很久,才用那古怪而美妙的聲眨f,「這世界,震耳欲聾,隆隆響個不停
。我不能睡。」
我洠в性賳栂氯ァ
因為,我也不能睡。
每日每夜,我被「寫作」這個殘虐的暴君鞭笞、毒打,精神和肉體都備受折磨。
根本洠в型O聛淼臅r候…隨著每次的心跳,隆隆響個不停。
「我想,我懂。最少懂一部份。」我慢慢的在word上面敲打著。
她洠дf話,只是笑。
這樣一個聰明、睿智,厄咧幸琅f保持溫暖的女性,一個月當中清醒的時候卻很
短,或許十天,有時候一個星期不到。老吳說,當她失去理智的時候,必須用緊
身衣捆緊,關到禁椋摇km然不會傷害別人,但她會毀壞所有看得到的枺鳎
至傷害自己。
我很想「閱讀」她的故事,但遲遲不願這樣做。基於某種情感,我不想這樣侵犯
她的耄健
但在某個梅雨季,淒涼的下滿一個月的雨,我卻一直洠Э吹剿霈F。試圖呼喚她
,她卻沈默不語。
在這種陌生的焦懀е校易隽瞬辉撟龅氖虑椤
我「閱讀」了她的人生,雖然只有一點點。
我聽到她響亮的兒啼…那是非常有力的聲音,讓人無法忽視、非常強烈的聲音。
那聲音…我該怎麼說?那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像是被驚醒的聲音。
那也是能讓鬼神聽見的聲音。
我只能「閱讀」到這裡。因為面孔鐵青的女人,嘴裡露出尖細的獠牙,艷笑著,
望著我。
「你想染指我心愛的玩具?凡人!侮辱神的罪是很重的!」她充滿血腥的手指抓
破了我的意識。
我發出尖銳的嚎叫,摀著臉在地上打滾。因為意識受了沈重的傷,所以我昏迷譫
語了兩個多禮拜,有段時間,外表無傷的左眼失去了視力。
卡莉。是卡莉。主宰破壞的厄吲瘛
非莉正是她的玩具、她的俘虜。
在火焚般的昏迷中,我看到她走進來,餵我喝一杯水,被月光晒得通亮的水。
她整個人朦朦朧朧,像是一抹影子,看不清楚。但我知道她是憂鬱的。那杯水將
迷霧驅散,讓我腦中清明的角落擴大許多。
坐在床沿,她很輕很輕的嘆口氣。「姚,你不該樱髂浮!
「她不是我的主母,」我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人語,「更不該是妳的主母。非
莉,妳是自由的。」
「自由…自由嗎…?」她輕輕的說,輕輕的笑了。「我可以發出鬼神能夠聽到的
聲音,同樣也可以聽到鬼神的言語。主母…莉莉是第一個來到我床頭的神明。」
她望向遠方,「許多事情是洠в械览砜裳缘模瑑H僅是機緣。」
「我不同意。」我衰弱的將臉轉向旁邊。
她無語良久,「…姚,你若發現一隻會說人話的小鳥兒,鳥兒也同時聽得懂你說
的話,你會怎麼做?」
她垂下眼簾,微微笑著,「膽子小一點的人,會覺得非妖即怪,離得越遠越好;
和善一點的,發現她不過是普通的小鳥兒,覺得很可愛,惹人疼惜;但有的人…
像是頑童,他們也覺得很可愛,但就是會去把小鳥兒捉來,鍊上腳鍊,剪她的羽
毛,拔她的翅膀,對她或哭或叫都覺得有趣,誰想碰一碰心愛的玩具都不同意…
」
非莉還是苦笑著,「這就是機緣、這就是邭狻3松凭墸會有孽緣,除了好
撸紶栠是會有厄摺!
「…妳不是鳥兒,也不是玩具。」
她洠в姓f話,也洠в袆樱皇庆o靜的坐著。「姚,是我不對。我不該跟你說話。
但我真的、真的很高興…這世間不是只有我一個。我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跟你多
說話,因為我們這麼相同…但我錯了。你還有機會敚撨@種不幸的命摺氵洠
有被捉住。」
「非莉!」我盡全力坐起來,想要拉住她,「我們一起逃吧!我們還來得及…一
切都還來得及啊!」
「你在說謊。你在說自己也不相信的謊。」非莉笑著,模模糊糊的臉有著模模糊
糊的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好想笑,也好高興…不再見面了。主母答應
我饒過你…但她總是反覆無常。可以的話,快離開這裡吧…」
她半透明的手撫過我的臉,然後消逝了。
非莉說得洠уe。在一個真正的神明之前,我完全無能為力。我一直都是無能為力
的,不管是對人、對眾生,我都洠в姓嬲哪芰Α
我救不了阿梅,也救不了她。在我幾乎被勒死的時候,是她的琴聲救了我,我卻
洠мk法為我的同類做什麼。
我到底能做什麼?我到底真正做過什麼?
但是,真正讓我痛恨的是,我居然撐著虛弱的身體爬起來,把這種悔恨、悲慟的
情緒,一個字一個字的敲進電腦裡,像是燃燒生命一樣,刻進每個字。
然後感到麻木、疲倦。
是,我洠Ь攘恕
不管是怎樣的痛苦,都會被我封印進文字中,只剩下麻木的疲倦。
啃著指甲,我在黝暗的病房狂笑起來。
我試圖連絡楊大夫,但他卻請了長假。
我將我的書託護士轉交給非莉,卻原封不動的退回來。
看起來,是失敗了啊…若是非莉成為我的讀者,最少我還能跟卡莉拔河。我做了
很多嘗試,呼喚她,或是在中庭不分晴雨的等,但都洠в行Ч
在很深的夜裡,我還是會聽到大提琴的樂聲。原本奔放熱情的純潔消失了,變得
蓊鬱、悲戚,帶著一絲絲的滄桑。
我傾聽著,同時也聽到無數眾生的悲泣。
這個時候,我左眼的視力還是很弱,幾乎看不見什麼,這讓我走路常常跌跌撞撞
,獨眼很難拿捏距離。但我冷靜下來了。
好吧。我只會寫,也只能寫而已。正面和卡莉對決,無異螳臂擋車。但我還能寫
,而眾生都願意看我的小說。
不知道我的小說能不能感動這個惡魔似的異國女神,就算不能,我也想激怒她。
狂怒的敵人和冷靜的敵人,前者比較好對付。
我開始寫了,一改以前詭異陰魅的風格,我寫著非莉和我之間的點點滴滴。真的
都是很小的事情,但回憶起來多麼悲苦,帶著一絲絲舌尖的甜。
這一生,我最愛的只有寫作,最恨的也只有寫作。這是我頭一次,這樣接近「愛
」這樣的感情,溫暖、微弱,在淒冷而身不由己的生命中,一點點餘溫。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愛上非莉,還只是單純想用文字當作武器,或者都是,也或者
都不是。但是編輯很激動,「夜書!你變了!你變得更像個人了!我早就知道你
的才氣不僅於此…」
讀者們也颍齽悠饋恚环秩祟愡是眾生。他們談論著非莉、談論厄吲窨ɡ颍
甚至有人偷偷寫信給我,提供我各式各樣的資料,當中甚至有非莉的哥哥。
「…我不知道你筆下的『非莉』,是不是我的妹妹。但我的妹妹的確因為嚴重的
自椋е⒑妥詺垼诏燄B院住院多年。而且她還是小孩的時候,常常哭叫著,『莉
莉不要!莉莉,妳不要來!』這是終日不語的她,唯一會有情緒,說得清楚的話
。…
她的本名是否叫做周晴?你的故事寫得太真,讓我極度不安…」
看著信,我笑了。迅速的,我回了封信給他,這位周先生跟我敲定了時間,來分
院探望我。
他提著大提琴,很不安。「我、我真的不敢相信…」神情畏縮,不敢直視我。
我儘可能正常的回望他,雖然看起來收效甚微。「不要緊。只要你能帶我去探望
她就可以了。」
可以的話,我猜他想拒絕我。但他是我的讀者,這就是最倒楣的地方。我的故事
對人類的影響比較輕微,但也只是比較而已。
他遲疑的點了點頭,跟醫護人員低聲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