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所有的人都醉了,包括筱晴。她很少喝酒,那天也陪我们喝了很多。萧杨喝了太多的酒,我们把他搀扶出饭店。在饭店门外的雪地上,他拼命的呕吐,呕吐的时候他的眼泪始终没有停过。我在他的身后拍着他的后背。寒风利刃般的刺骨,大雪下个不停。明早的未名湖一定是一派妖娆的美景,而今夜伤心的人们却将愈发的难过了。我们见证着萧杨的恋爱和失恋,见证着他由幸福到痛苦的过程。回想起当初对他的小小的妒忌,竟然感觉人类的种种情感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们如同冷漠的旁观者,除了在他呕吐的时候轻拍他的后背,对于他的悲伤我们无能为力。
把萧杨送回宿舍,安顿好,我和楚雄都睡不着,便又跑到校园里去看夜晚的雪。楚雄来自海南,从来没有见过雪。我们走到未名湖畔,找了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湖面上积了厚厚的冰雪,不远处的博雅塔如同一尊阳性的图腾,接受着雪的膜拜。三三两两的情侣拉着手,沿着湖岸漫步,拥抱,亲吻。
“女人真是种残忍的动物。为什么非要选在圣诞节前分手?”楚雄说。
我远远的望着湖北面的那几座小小的红楼,没有理会楚雄的问话,而是想着我自己的事情。
圣诞节真的是适宜分手的节日吗?宗教本身就是具有毁灭性的东西,否则上帝不会轻而易举的毁掉繁荣的索多玛城,亚伯拉罕也不会试图杀掉自己的儿子给上帝献祭。圣经本身就是门预示的科学,萧杨的失意是否也是即将过生日的耶稣给我的暗示呢?
“早些结束也好。这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没有想过他会那么难过。其实有什么可难过的呢?她终究是女人。女人就是如此的,永远不会改变。”楚雄接着自言自语。
“真的是越早结束越好吗?”我问楚雄。
楚雄转过头来看我,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什么。你说得对。有些事情的确是越早结束越好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通话记录里翻出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那是琳的电话。现在是北京的晚上10点,应该是莫斯科的下午。
“喂?”电话里传来琳的温柔可人的声音。她的声音依然如此的熟悉和温暖,让人陶醉。
“我是枫。”我轻轻的说。
“是你呀……枫我好想你……”琳的声音变得愉悦而哀怨。
“最近还好吗?”我问她。
“还好。你呢?”她说。
《亚当的苹果》 题记第一章 喧哗与骚动(6)
“琳我们分手吧。我们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的。”我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是狠心说出了我自己的决定,因为我明白继续交谈下去只会让我无法冷下心肠。我不善于拒绝女孩的感情,尤其是这样一个我认为我爱过,或许仍然爱着的女孩。
我没有把我和Samantha的事情告诉她,因为她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她只需知道我的决心。
电话那边是漫长的沉默。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似乎听到了她轻轻啜泣的声音。
良久,她轻轻的问:“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
我叹了口气,说:“因为圣诞节快到了。”
琳没有再问,只是轻轻的说了句:“圣诞快乐。”
我说:“谢谢。”
之后她挂断了电话。我关掉已经发烫的手机,转过头来看楚雄,发现他也正惊愕的看着我。
我笑着问他:“怎么了?一天见证两次分手伤害了你脆弱幼小的心灵?”
楚雄摇头:“我是突然觉得你丫有点神。”
我第一次听见楚雄甩京片子,颇有一些滑稽的味道。
“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是应该早些结束的,要不会让自己在圣诞节那天带着罪恶。”
“你是基督徒吗?”楚雄问我。
我笑着摇头:“我这种邪恶之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任何宗教的信徒。”
远处的天空似乎有光芒闪了一下,如同芬兰的北极光。
系里的圣诞晚会异常成功。很多其他系和学校的同僚们都来参观并表演节目。每个人都很兴奋,如同喝醉了酒一样的兴高采烈。这样的气氛的确很容易让人忘记生活里的种种不快。晚会最精彩的节目竟然是系主任独唱的一首法文歌曲《Magic boulevard》(魔力大道),悠扬伤感,让人心动。
萧杨的心情似乎在忙碌中平复了许多。但是闲下来的时候他仍然很沉默。他是个很好的男孩,笃信真爱,这会给他带来很多痛苦。
那天筱晴拉着一个个子很高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木讷的男孩。她兴致勃勃的拉着男孩的手,郑重的向我们介绍,那是她的男朋友,叫张佳斌,是清华的学生。
我们很友善的对那个傻呵呵的男孩点头打招呼,并没有和他过多寒暄。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典型的清华男孩,眉眼中带着一种很让人有点压抑的严肃。阿超也有同样的感觉。他把偷偷把头凑过来和我说:“那个清华的,怎么看上去那么呆?”
我笑着搡了他一把,没有理会。北大和清华的人彼此揶揄成风,平日大家嘲笑清华男生也已成习惯,对于水木清华BBS上讥刺北大人的那些言论,我们自然也是清楚的。这种彼此的讥讽并没什么恶意,却成了两校之间有趣的传统。
整个晚会最出风头的莫过于班花施羽了。她亮丽的妆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甚至穿了双假的Louis Vuitton的高跟鞋,把自己的头扬得高高的,就像安徒生笔下的骄傲的公主。阿超原本就很喜欢她,于是整个晚上都粘在她身边和她说话。阿超是个追女孩子的高手,整晚都把施羽哄得眉开眼笑。晚会临近结束的时候,我居然看见阿超在角落里拉着她的手,在亲吻她的脸颊。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酒吧夜总会之类的地方总会成为淫乱的场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昏暗的灯光,让激情也如同麦当劳快餐一般廉价起来。
只有楚雄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人堆里,木然的看着演出,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和他无关。
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了。我拉着Samantha的手,远离了所有的喧闹,在初冬夜晚寒冷的空气中散步。
“你们的那个漂亮的女老师,她唱的歌,你会唱吗?”Samantha问我。
“当然会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妈妈就是小半个法国人嘛。”我一个人跃上小路边狭窄的石沿,摇摇晃晃的找着平衡,Samantha拉着我的裤管,生怕我掉下来。
“你唱一遍我听听!”她兴奋的对我说。
我看了看她美丽的面孔,心里莫名的涌现出些许羁动。
“Elle voit des films
Cent fois les mêmes
Les mêmes crimes
Et les mêmes scènes
Elle travaille seule
Elle place les gens
Dernier fauteuil
Ou premier rang
Les phrases d'amour
Sur grand écran
La nuit; le jour
ç;a lui fait du vent
Elle vit me ç;a
L'amour des autres
Mais quelques fois
Y a l'image qui saute
Elle vit sa vie dans le noir; bizarre
Pour toujours elle maquille son désespoir
Au magic boulevard”
Samantha很专心的听着,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看到她的专情的眼神,怦然心动。于是我从高高的石沿上跳下来,轻轻的抱住她,吻她美丽的眼睛。我可以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在我唇上的跳动。
《亚当的苹果》 题记第一章 喧哗与骚动(7)
“Je t’aime; Samantha。”我轻轻的对她说。
“我也爱你。”她用中文回答,把头深深的埋进我的肩膀。
我们就那样静静的抱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失恋的萧杨,忘记了昨夜在未名湖边用国际长途电话分手的琳,忘记了整个世界。
圣诞过后的日子便莫名其妙的乏味起来:先是没有假期的新年,后是入学的第一次期末考试。一切都结束后,短暂的寒假便开始了。2000年的冬天格外的暖和。放假的前一天,扔掉了书本的大家一起跑到家园餐厅旁边饭馆吃火锅。和上次不同,这次多了三个人,筱晴带来了她的清华男友张佳斌,阿超带来了他的新女友施羽,我带着我的加拿大女友Samantha。我们都不知道阿超这小子是如何让班花成为他的女朋友的,不过大家都很为他们高兴。人们总是变态的认为帅哥美女配在一起是最合适不过的,我也不例外。只是对于外表美丽缺乏内涵的女人,我天然没有什么额外的好感罢了。只有萧杨和楚雄仍是一个人。我可以清楚的看见萧杨的黯淡和楚雄的悠然——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大学的第一个半年,有人恋爱,有人失恋,有人得到,有人失去。在声色犬马中的北大,没有人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所拥有的究竟是不是自己需要的。
《亚当的苹果》 第一部分第二章 红与黑(1)
2001年的到来颇有些被诅咒的味道。刚刚开学,我便收到家里的电话。父亲在电话中哽咽着声音告诉我他的祖母,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并没有很多悲伤,因为这个曾祖母和我并没有过多的感情联络。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她便开始卧床了。但是父亲和他的祖母感情很深,我听到了他在电话那边的老泪纵横,于是我也开始莫名的难过起来。对于我而言,事情的本质并不在于一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去世,而是在我的生命中一条鲜活的生命的陨落。这对于永远无法抗拒自然规律的人类而言,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于是我披上外套,一个人到阳台上去抽烟。在假期中我甚至一度把抽烟的习惯戒掉了,可是一回到学校,便又重新捡了起来。我并不是喜欢这种行为本身,而是向往那种无聊或困扰的时候有事可做的感觉。
忘了听谁说过,在年初的时候,如果家里年纪最老的长者去世,是一个极不好的征兆,预示着一年的厄运。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有神论者,所以对这些说法深信不疑。也许是去年的好运气太多,物极必反的缘故吧。自然对万物都是平衡的,没有什么额外的幸运儿。我也不例外。
无论如何,令人兴奋的一个学期又开始了。除去政治课和计算机之类的课程,这个学期的课要比上个学期有趣得多。一些专题性质的选修课,比如法国戏剧,或北欧戏剧也出现了。假期回来,大家都显得容光焕发。萧杨似乎也走出了失恋的阴霾,继续乐观了起来。他是一个心智健康,人格健全的男孩子,这样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阿超和施羽如火如荼的谈着恋爱,让人羡慕和嫉妒。我对这两个人并不看好。施羽我不了解,但阿超我却是了解的。他对美丽的追求仅限于视觉上的刺激,这是他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