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副佯装坚强的脆弱模样揪疼了傅霁东的心,他放柔了目光,不舍地以拇指抚摩着着她细嫩的脸蛋,言语举止中满是柔情蜜意。
“怎么哭成这样?你的眼睛都肿了,这得赶紧热敷才行。”他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地低喃道,随即回头要春儿扭一条热烫的巾子来。
“不、呃,不必麻烦了,这到明天就会消肿了。”虽然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宠溺感到受宠若惊,她仍有些迟疑。“大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她那略带委屈的盈盈眼波,怯生生的表情,都让傅霁东一颗石头脑袋霎时融成了一滩柔水,几乎压抑不了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搂住,再密密吻住那两片甜美唇瓣的鸷猛冲动。
但一切都只是“几乎”,到最后,他还是发挥过人的意志力,拚命克制不要将脑子里勾勒的画面搬到现实来上演。
“我没有生你的气。”他叹了口气,呕心绞脑地想要找个完美的理由,好解释自己下午落荒而逃的举动。“我只是、只是……”
“只是突然想起有事要办?”见他绞尽了脑汁、抓破了脑袋还想不出个说法,绿芽心下不忍,不禁替他解围,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知道的,是我勉强你陪我去听曲儿,是我不对。”
“不是这样的!”傅霁东望着她苍白自责的模样,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情感,紧紧将她环在胸前。“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隐瞒实情,让你对我……抱持着不该有的情意……”
他温柔的拥抱让她宛如置身天堂,但他嘴里说的话却在下一瞬间将她推入了地狱。
这个人怎能在给了她甜蜜快乐的同时,又带给她梦碎的椎心之痛?
“我、我不仅……”她绽出一抹破碎的微笑,双唇颤抖着问道:“你就是我的查大哥啊?还有什么隐情好瞒着我的,难不成你是女扮男装?哈哈哈……”
她用乱开玩笑的方式来消弭那股强烈的不安与恐惧,但抬头瞧见男人凝重严肃的神情,她的心不由得重重往下沉。
“绿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其艰难地开口。“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其实……我不姓查。”
“你不姓查?”绿芽怔怔地眨眨眼、再眨眨眼。“我不明白,为什么?”
她心中有好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为什么要隐瞒他的真实姓名、为什么态度总是反反覆覆若即若离、为什么现在却又决定要告诉她一切了?
“我姓傅,名叫傅霁东。”此话一出,见她如同预料中地瞠圆了眸子,傅霁东扯着苦笑继续道:“是的,我正是当今的宰相。因为番邦的使节贡上佚失已久的焦尾琴,皇上便派我到民间寻访能够匹配这把古琴的琴师……”
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后,他担忧地瞅着低头默默不语的绿芽,因看不见她的表情而感到焦躁难耐。
“绿芽──”终于,他按捺不住地开口。
“我明白了。你说要带我回去,指的就是带我进宫。”与此同时,绿芽总算幽幽地开了金口。“难怪你说以后任何事都有专人伺候、难怪你说离开了四季楼,就不准跟先前的客人们见面,这下我全都懂了。”
难怪他的态度总是反反覆覆、若即若离,招惹早已注定要献给皇上的小丫头,根本不是那个满脑子孔孟老夫子思想的男人会做的事啊……
她过于平静的神情,和轻易接受事实的态度,在在让傅霁东益发担心愧疚。
“绿芽,我并不是存心骗你,我只是……怕你拒绝入宫,才想着之后再跟你解释……”他想要辩解些什么,却说出了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别脚理由。
绿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但她不知道,那抹虚弱苍白的微笑看来有多么让人心痛。
“大哥,我没有生气啊!”她咧大嘴儿,刻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而且,你曾遵守你的诺言,对吧?以后不会让我饿着冶着,我每天只要开开心心地弹琴、听曲儿,做任何我爱做的事儿,其他什么都不必烦恼,对不对?”
“……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见他还紧皱着眉头郁郁寡欢,绿芽还故作开朗地反过来安慰他。“唉呀,因为皇上赏识我的才能而被招入宫中,这不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吗?怎么大哥你不为我高兴呢?”
“没有的事,我……很替你感到高兴。”他照本宣科地附和她,本想扯出一抹笑佐证,无奈僵硬的脸皮怎么扯也扯不动。
“你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件事?”她突然收起满脸的笑,垂下眼睫低喃道:“没有其他事情瞒着我了吧?”
“没有了。”她瞬间流露出的脆弱令他一窒,冲动地再度将她纳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
绿芽枕在他肩窝,紧紧环抱住他的颈项,再也无法佯装坚强,哽咽地落下一颗颗泪珠。
“如果、如果说,你不必将我交给皇上,那么,你还会觉得我的情意,是不该有的吗?”她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
“我──”傅霁东正要回答,门外却忽然传来几声剥啄。“谁在门外?”
“是我。”门板后传来四季楼管事那憨厚有礼的嗓音。“傅大人,宫中派来几辆车马,说是要来迎接绿芽姑娘入宫了。”
“这么快?!不是说明天一早吗?”傅霁东不禁感到诧异,下意识不想将怀中的佳人交出去。“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票,你请他们等一等,我命人送来……”
“傅大人不必劳烦。”管事依旧恭敬有礼地解释道:“领队的公公已经给小的一笔为数不少的赎身钱,绿芽姑娘如今是自由之身了。”
怎么会这样?皇上不是说明天一早才要派人过来,怎么现在就突然要将她接入宫中?傅霁东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登时只能紧紧抱住她,冷着一张俊颜一语不发。
“我知道了,待我收拾些物品,等等就去。”僵持半晌,还是绿芽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应在门外等着他们覆命的管事。
她推开紧锁着自己不放的男人,苦笑道:“大哥,你得先放开我,我才能去拾掇东西啊!”
语毕,她便离开了他的怀抱,到后头的闺房去整理行李。
胸前一空的难受滋味令傅霁东深深皱起眉头,不及细思,他已倏地箭步追上她,护住她的柔荑不让她走。
“绿芽,我──”他张口欲言,但才开了个头,便又讷讷地合上。
绿芽怀着冀望,静静企盼着他的下文,但等了又等,他却突然放开了她的手。
那一刻,落空的希望重重砸在她心头上。
她垂下眸子,咬牙忍住冲上眼眶的热气,走进房里整理了几件东西,很快地便又出来。
再次经过男人身边,她全身都叫嚣着“不想走”。绿芽暗暗计划,要是他又握紧了她的手,无论后果将会如何,她说什么都不进宫了。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再拉住她……
第九章
打从那一日起,宰相府里上上下下,无论是扫地的长工,还是煮饭的大娘,全都陷入一股凝重戒备的气氛之中。
“唉……我看这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丫鬟甲一边擦着花瓶,一边与同伴瞎聊。
“是呀,听说昨天还对着新来的绿儿不住地摇头叹气。”丫鬟乙忙着干活儿,嘴里是一刻也舍不得闲下来。“你说,大人这是什么样的症状啊?难不成真像别人说的那样,中邪了?!”
“那是谁说的?”
“唉呀,你明知故问啊,不就是阿狗吗?”
虽是闲抬杠,丫鬟乙仍是好专心地扫着她的地,没发现和自己对话的人儿已不是同一个了。
“现在想想,大人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的,好的时候喃喃自语、目光呆滞,不好的时候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狗儿一样,逢人就张嘴咬一口,这可不是中邪了的标准征兆吗?”她井井有条地分析着,末了还得意地回过头寻求认同。“你说,是不是很有道理啊……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啊?不是你,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刚刚那句话不是她问的。”
她身后的另一个方向蓦地传来男人低沉不悦的嗓音,惊得丫鬟乙浑身一僵,松手让扫帚掉在地上,连弯腰去捡起都不敢。
“我中邪了,嗯?”傅霁东目光危险地盯着碎嘴的丫鬟,面无表情的脸上高深莫测。“像被踩着尾巴的狗儿,是吗?”
“大、大大人……”呜呼,她小命休矣!那丫鬟乙不愧是堂堂宰相府里的下人,连内心的呼告都咬文嚼字。“啊,我突然想起还有大厅没扫,奴婢这就去扫它个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说着,她也没忘了要拉上同伴一起开溜,两个丫鬟就这么背后有恶鬼穷追似的逃出了偏厅。
傅霁东瞪着两个爱嚼舌根丫鬟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不禁瘫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
是吗?最近的他喜怒无常,已经严重到奴仆们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吗?
其实不只是今天,近来他确实感觉同僚们在与他议事的时候,语气比以前更加严肃拘谨,表情也比过往更小心翼翼。他还纳闷,怎么平时爱说长论短的官员一下子全转性儿啦?原来是怕引爆了他这团火药,无端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摇头苦笑,不明白自己这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地,究竟是怎么了。
不,应该说他其实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自从那天在四季楼无语而别,他就仿佛丢了魂魄似的,常常一不留神便回想起过去和绿芽相处的片段。但待他一回过神,又会因为不愿承认自己竟然浪费时间牵肠挂肚这种蠢事上,而将满腔的郁闷迁怒在旁人身上。
他可是日理万机、身负重任的宰相呀!岂能为了区区儿女情长而误了大事。更何况,绿芽根本不是他能染指垂涎的对象……
“大人,皇上宣大人人宫。”
他正想得心烦意乱,总管毕恭毕敬地上前报告,并周到地命人捧着官服官帽,候在一旁。
傅霁东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应该即刻动身,但一想到要进宫去见那个能够光明正大霸占绿芽的任性皇帝,他的胸口就不自主地涌出一股厌恶。
“大人?”总管疑惑地瞅着一动也不动的主子。
向来一知道自己被召进宫,就巴不得能在瞬间赶到的大人,如今却犹豫地瞪着官服,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进宫覆命?这还真是有点儿不对劲呢!他担忧地思忖道。
“我知道了,帮我穿戴宫服吧!”
迎上老总管关怀的视线,傅霁东认命地叹了口气,张开双手,让仆人为他换上一品官员才配拥有、胸前绣有仙鹤补子的朝服,戴上缀有双眼孔雀翎毛的官帽。
乘着轿子进入宫内,立刻有机伶的小太监恭请他到春光明媚的御花园去。
他一头雾水地快步赶去,大老远地,就看见一群宽额高鼻的番邦使者团团围住一位娇小的姑娘,好奇地对她问东问西。
傅霁东心中不由得一突。下必走近,光从那柔弱婉约的背影也能猜出,那位姑娘正是近日让他朝思暮想、在他脑中阴魂不散的柳绿芽。
“绿芽姑娘,你的琴弹得真好,到底学了多久才能有这样的功力?”一个番邦使节以怪腔怪调的宫话赞叹地问。
“我四岁就开始学琴了,到现在也有十一年啦!”绿芽微微浅笑,有问必答。
“什么?十一年!”另一个使节瞠目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