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蹙起眉头——自从眼睛被纱布蒙起来以后,他的情绪便不知不党地渐渐显露在脸上。这女人难道也跟前几个看护一样,仗恃着自己看不见,就打算溜到外面去偷懒?
但他的怀疑很快就被打破,病房角落在一阵的杂音后,突然传来知名女声乐家抒情悠扬的歌声,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接下来,仿佛配合着歌曲里的节拍,小小的简便厨房也响起切剁东西的声音,虽然完全不搭调,听起来却意外地有趣。
一会儿后,切东西的声音停止了,某人默不吭声地碰了他的肩膀一下,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塞进他手里,又放了叉子在他右手。他万般疑惑地用叉子往盒子里一叉,发现里头是已然切成一口大小、方便食用的综合水果。
相较于刚才的聒噪活跃,这个看护现在好像安静得诡异……夏竞一边吃着饭后水果,一边纳闷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截然不同的面貌。
不过,这样也好!他嘲讽地勾起嘴角。只要别来烦扰他,就算她要在病房里头大跳土风舞,他也不会多加干涉。
他们就这么平静和谐地度过了一个下午,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她所待的时间已经比他历任的看护都还要来得长了。
傍晚,房琦湘正在服侍他用餐,夏竞的男助理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你……”助理讶异地瞪着病房里的女子,认出她是自家老板屈指可数的几位女性友人。
因为曾经帮中途离席的老板送她回家几次,他对这位气质优雅娴静的清丽女子其实很有好感。
但是近来老板似乎有意疏远她,所以忽然看见她在病房里出现,他免不了将惊讶写在脸上。
读出助理的困惑,房琦湘连忙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他先别说出去。
助理顿了顿,立即明了她的用意。他配合地恢复了公事化的口吻,向老板有条理地口述一些必须马上决定的事项。
尽管是在疗伤静养中,夏竞还是有接不完的电话、开不完的视讯会议,还有伤不完的脑筋,根本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房琦湘躲讲小小的厨房里,远远地望着两个陷入热烈讨论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她盘算看明天早上该采买哪蔬菜肉类,该变换哪些不同的菜色,她的“雇主”才不会太快吃腻。
刚决定好菜单,助理便端着一张凝重的表情来敲厨房的门,示意她出去外面谈话。
“房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合起隔音效果良好的门板,助理便迫不及待地发问。“你怎么会跑来照顾夏先生?原来的看护呢?”
“呃……我过来探望夏竞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被赶走了。”她展开劝说,极力说服助理让自己留下。“我和夏竞是很久的朋友了,也比较知道他生活上的喜好,让我来担任他的看护,应该比那陌生人适合吧?”
“房小姐,话不是这么说……”助理虽然说着拒绝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却是左右为难的。
说实话,为了寻找专业又能忍受老板脾气的看护,他的确是找到快发疯了,偏偏老板像跟他过不去似的,用恐怖的速度淘汰自己辛苦寻来的人选……
“如果你怕我会做出什么不理性的事情,我们可以签约。”察觉他的态度开始动摇,房琦湘赶快再补上一句。“条件都随你开,薪资我也不在乎。我保证只要夏竞眼伤痊愈、不再需要看护了就立刻自动离开,他绝对不会知道是我!”她说得斩钉截铁,就怕助理坚持将她排除在外。
助理沉吟着——人家都帮他设想得这么周全了,再加上方才他踏进病房时,老板的脸色确实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来得好,他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这么好的交易……
“好吧!那么薪资方面就照之前的行情计算,明天我会带合约过来。”最后,他终于妥协答应了。“另外,医生说一周后夏先生眼睛的绷带就可以拆下了,就请你在那之前离开吧!”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先把期限交代清楚,免得她到时候赖帐不肯离开。
“一个礼拜吗?我知道了。”房琦湘配合地点点头。“那我先进去了。”
“夏先生就麻烦你了。”助理跟她客套几句,也转身离去。
回到明亮宽敞的头等病房,她忍不住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冲动地辞去原本的兼职工作,放弃还算稳定的薪水,跑到夏竞身边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看护,不但要悉心照料挑剔又暴躁的他,还得小心翼翼不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更别说期限只有短短的七天!
她这样辛苦奉献,是想要换得什么呢?早告诉自己千百次要放手、要放手,但一听到他出事,她却又顾不得思前想后,满心满眼只看得到他……
总之,能不跟他交谈,她就尽量不要开口,反正再怎么样也只有七天,应该还挺好混过去、不被他发现的吧?
她乐观地想,完全没发现,自己诡异的言行已经引起男人的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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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女人挟了份量适中的菜送至男人嘴边,等着他张开嘴巴。“这是最后一口了。”
夏竞依言张嘴吃下她的喂食,并顺手接过她递来的饭后茶水。
她才来不到两天,他们就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不管是吃饭、上厕所,或者其他原本生活上极为自然的行为,房琦湘都将他照顾得服服贴贴,跟尚未失明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而他,也从之前的不耐厌恶转为平心以待,很快地习惯了这种饮食起居都需要旁人协助的生活,更有渐渐依赖起这个超完美看护的趋势——
过去他太过忙碌,三餐总是轻率解决,也从未注重什么营养均衡。自从换了这个“阿雪”当看护后,她精心搭配的菜色不仅让人胃口大开,也顾及了医生特别交代的饮食限制,而且她不晓得上哪去打听到他的资料,烹煮的口味都是他喜欢的,也常常做些美味的茶点当作正餐之间的点心。
更让人赞不绝口的是,就算他没有明指自己要什么,光靠他的语气和状况,她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简直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只跟他相处了几十个小时,就能把他摸得这么透彻吗?夏竞忍不住深深怀疑起她的真实身份来。
这个“阿雪”到底是谁?这几天听她的台湾国语,总觉得说得很蹩脚,就仿佛是刻意要装出自己国语不标准似的,声音也忽地低沉老气、忽地悦耳年轻,她肯定不像自己当初所想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
那么……会是谁?谁会这样悉心照顾他,却又不希望他知道这些是自己做的?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从脑海深处渐渐浮了上来,答案似乎很明显,但他却始终看不清楚。
洗完餐具的房琦湘回到病床边,扬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夏先‘孙’,吃点水果。”她操着不熟练的台湾国语,将洗好的水果装在不易打翻的保鲜盒里递给他,然后拉来一旁的圆凳,静静地坐着等他吃完。
这个场景蓦地令夏竞感到万分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这样待在他身边,默默地等着他……
这一瞬间,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像更加明朗了——是琦湘?!他难以置信地暗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如果她想要利用这个机会争取自己对她的好感,应该会处处留下破绽,让他早点发现是她,可是她不但没有,还极力避免与他接触交谈。
但如果她不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又为何要特地放下自己原有的工作,跑来照顾他?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思索之间,他不知不觉便把一整盒水果吃完了,房琦湘轻轻碰了他的肩膀一下,从他手中取走保鲜盒。
夏竞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他实在看不出这女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她看似对自己一点企图也没有,可是,如果不是为着什么目的,她何必把自己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
“阿雪,你多大年纪?”甚为难得地,他主动开口与她谈话,而且还是这种类似闲聊的内容。
“呃,什么?问偶几岁喔?”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对自己产生兴趣,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呵呵,比你老很多啦!偶素老太婆一个啦……”
她不知道自己吞吞吐吐的闪避态度,只是更加证实他的猜测,他忽然兴起捉弄她的念头,忍不住故意挑一些敏感的话题来聊。
“你结婚生子了吗?”他脸上维持严肃的表情,事实上却是玩心大起,就是要逗得不会说谎的房琦湘自己露出马脚。
这、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啊?!都已经说了她是个老太婆了,他还对自己的事情这样好奇,他什么时候改变宗旨了?
看他一副非得到答案,否则绝不肯善罢甘体的坚持模样,她避重就轻地,跳过会惹他怀疑的部分回答。
“我是有个儿子,虽然很多平常小朋友应该要有的东西,我都没有办法给他,可是他很乖很听话……”提起自己深以为傲的儿子,她忍不住放柔了嗓子,也忘了要装出台湾国语。
夏竞挑了挑眉。听她这样温柔甜蜜地谈论着另一个“男人”,不知怎地,他竟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起发生车祸的前一刻,自己从车窗看见的那个小男孩,还有陪在房琦湘身边,深情凝望她的男人。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非常幸福美满的一家人……他回忆着那幅牢牢在脑海中生根的画面,下意识地将那个陌生男人的脸换成自己的——
赫然察觉自己在想些什么,夏竞全身狠狠一震,差点没有摔下病床。
他在干嘛?!他疯了不成?居然会想要成为那样甜蜜家庭的一份子?别说自己对房琦湘根本已经没有感情了,他最痛恨小孩,绝对不可能会耐着性子和那种还没上小学的小野人浪费时间!
见他一脸复杂地沉默不语,房琦湘害怕他会从自己的话中猜出什么,赶紧转移话题。
“那个……夏先生,你要不要下床走一走,外面天气很好喔!”她替他拎来外出用鞋,蹲下身为他套上。
当她靠近他的那一瞬间,一阵幽幽淡淡的香味随着气息飘进他鼻端,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汲取更多清淡好闻的气味。
对了,这的确是自己以前常在琦湘身上闻到的香味没错!他不动声色地弯腰靠向她。她不喜欢用香水,这极为自然的体香,是她惯用的洗衣精和香皂揉合出来的特殊气味,是别人身上闻不到的……
嗅着这清新宜人的香味,他的心情没来由地大好——
自从视线被纱布遮盖以后,他一直很排斥外出走动,讨厌那种陷在黑暗中,必须倚赖他人的无力感。虽然房琦湘总是很有耐心地慢慢带着他散步,他还是提不起劲来。
但是今天却很反常地,因为这股宜人的暗香,他开始觉得出去散步也不坏,甚至故意把大部分体重倚在搀扶着自己前进的她身上,以便更加贴近她,吸取更多属于女人的特殊香气……
可怜的房琦湘不明白这男人心里的邪恶念头,只能苦苦支撑着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然而有趣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距离近得很暧昧、很亲昵,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互相扶持的情人……
第七章
房琦湘呆愣愣地盯着单口瓦斯炉上的水壶,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