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早晨清亮的阳光中,宁静、热、鲜爽、明快、优雅,刹那间沉浸在河粉里,与穿越亚热带丛林般新鲜。这里听不见深圳湾的海潮,只我的心里,感觉有一缕情绪在晨光里飞。
《味蕾上的南方》 龙角山的月夜河粉(图)(2)
每个早晨都来东山茶燎吃河粉,就能分辩出谁多的食客,皆是左近工作的干部,西装革履,头发梳得齐整而光亮,腰间挂着手机,西装上口袋插着手帕,多数都不是当地人,是深圳整个发展历程中从全国或世界各地来的新客家,文化局的张科长陪我来吃过河粉,他是四川人。在深圳,英雄不问来路,来时都是带着一个发财的梦想,然后在此打拼,渐渐寻找到各自的位置,然后一切如常,悠然有序,但是比起北京,工作之效率之高,收入之高也是北京所不能比,这是一座年轻的城市,这里,也是黄金砌起的一片土地,南中国的亚热带黄金海岸。
《味蕾上的南方》 龙角山的月夜波光上怡然的绿影(图)(1)
夏天往东方山脚下走,山野村庄依旧,土地以及植被依旧,只有屋舍变了些样,土砖墙少了,代之以贴瓷砖的墙,或者灰色水泥墙。路径在感觉中窄小了,少时赤脚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土灰热热的烫脚,路边的狗尾草、马兰草、车前草以及苍耳子的叶子上,都蒙了一层灰土,红蜻蜓,老虎蜻蜓飞起飞落,它们往往落到菜地竹竿支起的豆角架上,绿翅膀的蚂蚱有时候从草地里蹦起来,透露出绿翅膀下的红翼。有一种长蚂蚱,俗称扁担勾,它的头的形状颇似那木质的扁担勾,飞翔的时候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菜地沟里,水泵抽上来的水流漫不经意地流淌,被干渴的土壤滋滋地吸入。那些伏着镂花叶子的西瓜地上,必有一个吊脚楼式的瓜棚,光膀子的汉子躺在上面。 夏天的午后,空气炽灼,知了在杨树或柳树的枝头上叫,爬在坡坎上的南瓜叶子都拉耷着,喜鹊在山脚的空中鸣叫,空谷回音,在村庄之上回荡,或有喜鹊落在巨大的樟树树冠。那个时候,拎起蓝条子的海军衫,将领子顶在头上,热扎扎的痱子炸痛如蚁咬。这是通往圆门水库之路,东方山东麓一个巨大的水库,水质清凉,空山幽谷,清波荡漾,我的消夏之处便在那里。今时再走这路,勾起往时记忆,那炽热,那清凉,那宁静的夏之午后,忽然的感觉到岁月,像路边小溪的一泓,稍然流去已远,那渴望成长的时间,已如溪的卵石布满苔藓,一切都远去了,从北京回到东方山下,物是人非的情境,一些亲切,一些悲凉,五味杂陈地涌上心头。 走到一个村口,一口方形的池塘,一半是清水,一半是绿波,那绿波是浮萍和水草。我本能地从记忆打捞一番,少时是否在这个池塘垂钓过?没有。可是,围绕着东方山东西南北数十里的河湖池塘,都曾有我垂钓的经历。罗桥湖、四棵湖、汪仁、黄金湖、大王湖、花椒井……我记忆里的水和执竿四处奔走的少年时光又浮现脑海。 蓦然,我发现池塘里的水草,那清波里荡漾的绿影,原来不是什么水草,是空心菜!披针叶的空心菜,即使在炽热的阳光下,它们的尖尖叶子依然向上,一簇簇的嫩绿,生长得蓬蓬勃勃。多么鲜嫩的空心菜,它最上面的叶尖,如一把锋利的刀片,它的根部浸在水中,水中有云,云隙里有蓝天。我发呆地看着水塘的种植,在空心菜密集的部位,有几块长了苔藓的泡沫块承托着空心菜,于是,空心菜互相牵藤,茂密生长。
《味蕾上的南方》 龙角山的月夜波光上怡然的绿影(图)(2)
这时候,来了一位中年汉子,穿着休闲的宽大短裤和短袖衫,趿着拖鞋,手执一把蒲扇,悠然地走过来。我记忆不起是否有这样一个熟人,或者就是熟人他也不一定能够认出我来。只听他说,人啊,什么都不必要了,你看,我就这一栋房,这一口水塘,空心菜自己来掐,水里的鱼,我自己来钓,这难道不是生活吗?我一乐,今天还碰到一位陶渊明呢。他说的是啊,在乡野里有一栋房子,房头有一口水塘,归隐了,种些空心菜,养些鱼,可摘菜,可垂钓,这闲适生活好难得的,尤其心态难得。 一阵风来,吹灭了池塘对角垂柳上知了的叫声,池塘上漾起一阵涟漪。在那垂柳下面,有一只竹排,两个汽车胎上绑起两块半截的竹跳板,上面有一支桨。汉子说罢,去解了系排的绳索,划起桨,悠然地荡到空心菜边上,慢慢地掐起空心菜来。这位不知从何地归来的隐逸,他只掐空心菜两寸长的嫩尖,掐得很精细整齐,掐满一把,齐齐地搁在竹跳板上,接着再掐。他身后不远,有鱼跃动激起一束水花。 我离开了去。离开池塘,骤的空气热起来,知了又开始热辣辣地叫,离了水边的清凉,额头上又出汗。真好的空心菜,我想。这种水种法,起源于南方的广东,旧时在广东的湖塘或河湾的大面积水上,农家置一片竹排,将空心菜系在竹排上长,空心菜爬藤,藤上生出银须样的白根,新苗逐渐将竹排覆盖,一片大绿,水淋淋的空心菜,农家采摘了挑到广州城去卖。 东方山下,我少时在此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山脚有一条铁路,入夜我望着月下的东方山,曾在心里念起过,我长大一定要走出这座山,东方山东西走向,山在北,我在南,入夜从窗眺望,东方山上有一片灯光,那里有一个庙。东方山更西处,是长乐山,长乐山是石头山,没有植被,绵延几十公里都是灰白色的山石,父辈及我工作过的工厂,就在长乐山下。然东方山却郁郁葱葱,两山间有一条公路,它通往省会武昌。
《味蕾上的南方》 龙角山的月夜龙角山的月夜(图)(1)
我坐着咣当咣当颠簸的拉钻杆的卡车往龙角山去,夏天的轿阳,晒得田野的秧苗没精打采,蹲在乡村电线上的燕子,膨松着羽毛,如黑衣侠客打盹,公路上尘土飞扬,过了马叫路段,路就收窄,像一条单行线,路面坑坑洼洼,运硫的车将硫洒在路面上,这边的尘土变成了灰色。 天色向晚,夕阳涂抹在乡村农舍的土墙上,诸多这个年代的标语在墙上互相覆盖着,给了墙黑白红三色粉刷,有农民光膀子坐在树荫下刮麻皮,青绿色的麻纤维挂在架子上,脚边有大盆的麻皮浸泡水里。我去给龙角山地质分队的队员放录相,手里抱着录相机,包里装着十几盘录相带,我每月要去给队员放一次录相,据说这样可以丰富文化生活,减少赌博。卡车驾驶室里热,我全身冒汗,T恤湿漉漉的,车门可以烫手。纵是尘土飞扬,我必须摇下车窗。当车快要将我的骨架颠散的时候,我看到群山之上,有两高高的尖峰,龙角山到了。 喝水,吃饭,冲洗,然后开始放录相。一些陈旧的片子,武打的,言情的,记得还有一套《一剪梅》,我在放录相的过程中,看过无数遍了,再看就是一种折磨。龙角山地质分队的队员都住在农民家,我在分队部安置好录相机,教给一位负责的干部帮我放,我就转到外面去,龙角山的夜风送来一阵凉爽,月亮升起来了,在东面的山头上,夏夜的月亮银白偏黄,它以无止无尽的朦胧月辉弥洒在山谷,如淡淡的乳雾飘浮。转身,我看到了龙角山河,我就出生在这条河畔,但不知道以前的家在哪,一座由苏联援建的矿山,父亲他们那个排便从野战军留下来给苏联专家做警卫,这座矿山叫做新冶铜矿。小河的水清澈沁凉,我到河边捧起水洗了一把脸,人又精神起来,我忽然想对着这样的月光喝酒,那一刹,有很强烈的喝酒的愿望。我转身回到分队部,找地质兄弟要了一个铁桶,一支五节手电,一双长统胶鞋,换了鞋,拎了铁桶和手电往小河的下游走去。 我想这样暑热的夏天,螃蟹都应该出来了,可以在水中捉蟹,吃蟹喝酒,也是人生快事。在小河里捕鱼或者捉蟹,要从下游往上游捉,不仅是逆流看水下更透澈,且不至于自己搅浑水挡了视线,又举凡鱼蟹在河中,它们的头都是向着上游的,除非它们逃跑的时候,会掉过头来逃之夭夭。我走到下游去,河边有芋头地和豆角地,有一块蕃茄地,红蕃茄不多。摘了一个小的,下河去吃。 月光朦胧的小河,水清清地流,波光上的月,是一些碎银般的月,水波贴着光滑的卵石起伏,也偶有沙滩。用手电光照水里,蟹一般伏在水底不动,看上去也是一块石头,小石蟹的背甲铁青色,跟卵石的颜色相近,不过,蟹有脚,它必须张开爪子爬在水里制止水将它冲走,于是,就泄露了天机。 但是,捉蟹仍是十分专业的干活,常人走一趟,极可能扑空,蟹是横向逃跑,它也可能见人时翻身向上一仰,急水瞬间将它冲往下游,到躲过捉蟹人以后,旋即伏身横爬,飞快地跑到小河边的石缝,那就没法捉到它了。总之,以蟹的智慧,人须全神贯注与它斗争。捉到一个蟹,它伏在水中一动不动,我照见它就俯身飞快地伸手将它按住,捏起来,当的一声扔进铁桶里,任它伸出爪子沙沙沙地围着桶边乱爬。
《味蕾上的南方》 龙角山的月夜龙角山的月夜(图)(2)
月光好纯净啊,它把龙角山的两个高高的龙角勾勒出来,那上面有野韭菜,炒鸡蛋非常香,我曾去过那里。右手那边还有两座山峰,尖细如柱,峰下有一个疗养所,我住过那里,看见一只1920年代瑞士在上海合资生产的电表,仍在转动。又据说疗养所有许多鬼,我们都没有遇到,地质队的人多不怕鬼,在那里看双峰之上的月亮,有一种置身世外之感。我点了一支烟,看月色下的山野,夜风柔凉地吹拂,蛙鸣四起,萤火虫地小河上飞舞,水上面一个,水下面也有一个。远处有狗叫声。我把刚才摘的小蕃茄洗了吃。 蟹在水下,常有一定之规,它们会选择两石之间有水流却不甚急湍的地方趴着,它让水流冲刷它,然又不至于将它冲得不能安身,狡猾的小家伙。我一个个的捉,待捉到驻地,蟹有大半桶了。蟹在铁桶里,有搭蟹梯想往外跑的,有围着桶沿团团转的,有鼓着泡泡装死的,它们能够把人世间的人情百态都表演了给人看。 我找了个深水区,将蟹粗略地洗了洗,拎着蟹回分队部。然后,喊来人张罗了,葱姜蒜酱油醋出门时已经叫人备了,纯谷酒也买回来了。就点燃煤油炉子,将蟹装进一只大铝锅,这锅铝也叫钢精锅,我不知道钢精锅名字的来历,它是圆柱状的铝锅。拿一块菜板压在盖上面,蟹在水热时,会顶开了铝锅盖逃走,对付这些硬甲的家伙,一点不能大意。煮蟹的时候,将葱姜蒜切成末,装碗,倒进两成酱油,三成镇江香醋,加点芝麻香油,这吃蟹的调料就做好了。 将简装玻璃瓶的纯谷酒倒进大搪瓷,蟹熟,将铝锅盖翻过来当盘子放蟹,铁青的蟹甲转铁锈色,蟹腹偏红。摘了蟹脚,折下第一节,此节有肉,掐去两头关节,拿一根蟹爪掐了爪尖,用这根蟹爪做捅针,将掐了关节的蟹脚里面的肉捅出一节,蘸下调料,用牙轻轻咬了一拖,蟹脚的肉出来了。吃三五根蟹脚肉,喝一口酒,还是文喝的样子。待把一只蟹的脚吃了,揭开盖吃蟹黄,离秋天不算远,仲夏已经过了,团脐的蟹,有一丁点蟹黄,稍大的有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