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贩子以为张啸林是来寻事的,脱掉小褂,只穿一件坎肩,露出结实厚实的胸脯。没想到张啸林捡起地上的外褂扔给马贩子,洋洋得意之中提出以摔比武艺定胜负的要求。
这马贩子似乎懂道上规矩,不慌不忙地问:
“时辰?”
“农历十五。”
“地方?”
“码头。”
“正目为谁?”
“红帮大哥杭辛斋,你看怎样?”
“可以!”
张啸林临走前,这马贩子没忘自报家门:
“本人姓名乌诺日,码头见!”
时光易过,5月15日,南星桥码头边,一个堆放货物的大场院内高搭彩牌,香烟缭绕,佩铃叮。各处收拾井然,布置一新。成千看客早已聚集在此。
不多时,杭辛斋和杭州红帮各大头目及会员陆续来到场院,一些官府衙役和霸头乘轿骑马在鼓乐声中到达。张啸林进场时,场内一片哄动、口哨声、叫喊声不断。
张啸林身穿织锦大褂,脚蹬圆口步鞋,头戴阔边黑呢帽。他腰圆身长,高颧阔肩,架势利落。因为他想临场显示威风,所以打扮得格外滞洒。
最后到的就是另一主角乌诺日。他那一副与众不同的大身架和凶气使观众更觉得刺激,场上喊声近于疯狂。
比摔武艺当时又叫摔比,其实就是摔跤,在江南一带是传统的武艺比赛项目。它最先盛行在清朝乾嘉年间。当时“青帮”和“红帮”为了要显示帮门门徒的实力,视摔比为锻炼体格的课程,以后各省各帮会对一般崭露头角的摔将,相互聘请,约期比赛。
当时所设的比赛没有丝毫斗殴意味,负的虚心请教,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不谋私利,发扬正气。
摔比时,双方虽都是赤手空拳,但在互击时,力量胜过刀剑利器。所以,凡是参加摔比的主角,都是生得铜筋铁骨般结实,富有拳击功底和拼搏的毅力。
摔比作为比赛有严格的规矩,场上除了两名主角,还有一个临场监督的正目(相当于今天的裁判员)。正目对双方摔比时的一举一动都全神贯注地观察,见有犯规立刻鸣笛警告。如一方有三次犯规,便可判败局,如果摔比过程发生意外,也可作为罢局。一般是以五局三胜为定局。
张啸林在结识杭辛斋之前,曾在杭州“三合会”呆过,成为此会中一名普通的门徒。当时,象三合会、武运馆、靖冠会等都是青帮的摔比组织,所以张啸林多少学到了一些青帮的摔比技艺。
结识杭辛斋跟他学武之后,张啸林则更多地吸收了红帮的摔比技巧。摔比在红帮较青帮更普遍,红帮门下弟子,自幼就练习摔比和气功,练得浑身是劲,拳腿难伤其皮肉,甚至刀枪不入。张啸林虽没这种功夫,但把青红两帮的摔比技艺揉合在一起,倒也有一定的威力。
第二章 相信拳头,变为杭州城里一只猛老虎四、怒不可遏,这回面子丢了(2)
随着监场正目的一声笛响,场内观众屏声静气,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集中在草坪的一角。
张啸林满不在乎地大步走上台,向四周观众抱拳施礼之后,便在那儿磨拳擦掌,弯腰扭腿,双目涨得红红的,露出一脸的凶相。
之后,乌诺日从草坪另一角信步出场,他施礼之后,明眸四顾,面色镇定,态度从容。
担任监场正目的杭辛斋照例规把摔比的“三戒”、“七绝”宣读了一遍。
这“三戒”是:一戒用手抓对方发辫和用拳头去击对方头部的七孔;二戒用手去掐对方的喉咙;三戒去撩对方的阴囊。
“七绝”是绝偷、绝冷、绝矫、绝蹑、绝诱、绝搓、绝挟。
俩人同时向正目行鞠躬礼,表示服从。
正目笛声一响,摔比正式开始。
张啸林先下手为强,只见他双臂敞开,两腿往地上一蹬,一个饿虎扑狼之势,直向对手扑去。乌诺日急忙闪身躲开。因为张啸林来势凶猛,又使足了蛮力,乌诺日在躲闪时,左臂被抓住了,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个踉跄。
再看乌诺日,猛一抬右手,向着对方手腕筋脉处猛地一劈,张啸林手臂一阵麻痛,站立不稳,乌诺日抽回手,开始猛攻。他扬起右脚,用膝盖向张啸林的后腿窝用力一顶,来一个“顶柱倒梁”!
张啸林以前对这种功夫有所领教,所以并没“倒梁”,而是若无其事,挺立不动。乌诺日不禁一愣,心想:这人只能智取,不能力胜,便静下心来与张啸林展开拉锯战。
如果全论武功,乌诺日不一定能胜张啸林,但这种拉锯般的战术却正是张啸林的致命弱点。七八个回合之中,乌诺日虚虚晃晃,躲躲避避,张啸林急得汗流浃背,体力渐渐消耗。
乌诺日一看张啸林显然体力不支,觉得时机已到,猛然用右肩向他臀部使劲撞去,一个“迸肩摧树”把张啸林撞出围线圈,闪身一变,跌倒在地。四周观众掌声如雷。
回到各自的休息处,张啸林气得破口大骂。娄丽琴上来给他擦汗也被一掌推得老远,这又引来一阵哄笑声。
陈效岐接过娄丽琴手中的毛巾递给张啸林,安慰他说:“一场胜负,不算定局。没关系,沉着气,下局给扳回来。”张啸林边擦汗,边带着凶光看看乌诺日所在的那一角。
那时,为了掌握摔比时间,通常是一根棒香刻划成三条线,香火燃去四分之一时(大约20分钟),正目就吹响准备笛以示摔比进入准备阶段。
一声长长的预备笛声响过之后,双方各自出场。接着又是一声短笛,比赛继续开始。
这时张啸林已脱得只剩短裤马甲,他瞪着两只凶狠眼,嘴里喷着粗气,像是只被斗急了的公牛。正目的短笛还未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扑向乌诺日了。
对手仍然是采用拉锯战术,对张啸林的进攻避实就虚,左闪右躲,纵身跳跃,身轻如矫猿飞越,体旋似怒涛翻腾,忽起忽落,忽左忽右。张啸林只觉得眼花镣乱,乱了方寸,举止也失去常态,一招一式全走了样。
眼看自己就要输给对手,张啸林耍起了泼皮。“什么三戒七绝,去它妈的”边咕哝边乱打一气,显然这是犯了摔比的禁律了。正目杭辛斋赶紧鸣笛示警,张啸林根本不放在心上,专捡对手的脸上和裆下打,横蛮越规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四周观众一片唏嘘声,杭辛斋不得不再吹警笛。
那天杭辛斋当正目是特别的小心翼翼,生怕出差错。他是红帮中人,最了解摔比中正目的责任,一定得公正无私,毫不偏袒,否则轻则被人耻笑,重则便是犯了帮规。另外,他与张啸林之间的特殊关系几乎不再是秘密,既使是无意出错,也会被当作是有意包庇。
杭辛斋心中的另一层顾虑便是乌诺日。他听说乌诺日的背后有一红帮头目做依靠,而且他的那副从容、不在乎一切的神态确实也能证实这一点。自己曾极力想打听这个人是谁但没成功。乌诺日是旗人,而红帮的先祖便是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立起来的,所以红帮与旗人向来是没有瓜葛的。这个人肯定想要隐瞒俩人间的关系。
这一顾虑更使杭辛斋不能有半点袒护张啸林的迹象。
正在这时,眼见张啸林一拳头落下,看似想打对手的胸部,可脚下偷偷一绊,乌诺日向前一扑,拳头正好落在他脸上,顿时鲜血直淌。张啸林明显犯了三戒和七绝中的各一条。
杭辛斋内心喊了一声“不好!”没敢多想,吹响了警笛。
这是这一局中张啸林的第三次犯规,按摔比规则,这一局张啸林输了。
张啸林早把这些规则忘到了九霄云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输了,抡起拳头还要打。被正目和一个在旁边记分的副正目拉开。
眼看就要胜了却被罚犯规,成了输家,张啸林暴跳如雷,他对着杭辛斋大吵起来。杭辛斋因自己无力帮张啸林而感到内疚,所以张啸林吵,他也不恼,拍拍他肩膀安慰几句,把他送到休息处。
再看乌诺日,虽赢了两局,但受伤不轻。俗话说“杀人一千,自伤八百”,他不是钢筋铁骨铸成,面对的又是一个泼皮无赖,第二局下来,他坐在休息处,显然精疲力竭。
乌诺日担心下一局张啸林要向他下毒手,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防他。他把张啸林所使的招术一一在脑中过目,寻找防备的办法。
果然,第三场比赛时,张啸林露出垂死挣扎的伎俩。他上场便做个倒身“猿猴采桃”的动作,朝对手裆下俯冲过去。乌诺日眼明身捷,跃起双腿,飞向张啸林头顶而过。
张啸林没害到对方,头顶反而被乌诺日的靴底划了一下,流出血来。
张啸林怒不可遏,再次用脚去踢对手的裤裆处。没踢着,警笛倒响了。
乌诺日一想,照这样下去,第三遍警笛没响自己可能就要被治死。怎么也是个死,拼了!于是,突然间改变战术,发起了猛攻。
就在张啸林还没弄清对方耍的是什么招术时,乌诺日用尽力气一把将他抓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随后自己也感到天转地旋,“扑通”一声倒了下来。
场上的观众在疯狂地叫喊。这时候,谁能站起来还手便是赢家。可俩人都躺在那儿没动。
一会儿,乌诺日用手臂吃力地撑着地站了起来,而张啸林仍没有反应。正目判定,乌诺日赢了这场比赛。
陈效岐、娄丽琴等一帮人忙跑到场中央去扶张啸林。一看张啸林是被摔晕过去了并渐渐醒来,众人才放心。
第二章 相信拳头,变为杭州城里一只猛老虎四、怒不可遏,这回面子丢了(3)
杭辛斋也来到张啸林面前:
“今天没能帮到小弟,实属迫不得已,大哥给你赔罪。”
张啸林虎着脸不吱声。
倒是娄丽琴精明。她知道,张啸林这一输输掉了脸面和威信,以后还得靠眼前这人扶持,所以忙道:
“杭大哥客气,您教小虎武功,今天又暗中相助,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小虎有伤,我这里代他拜谢了。”说着真的行了个礼。
杭辛斋微微笑笑,算是回答。
张啸林瞪了老婆一眼,心中暗骂:“骚婆娘,就你能!”
娄丽琴没理睬张啸林,继续说:
“杭大哥,小虎这一次不争气输了,以后,您可要多给他撑腰哟!”说完,竟对他打了个俏眼。
“这个是自然。小弟,有我呢!”杭辛斋被娄丽琴的俏眼弄得心里甜甜,马上对张啸林夸口。
张啸林一听杭辛斋这么说,刚才的气消了一大半。心中佩服老婆的能耐。
张啸林在家养了两个月,才基本恢复正常。可刚能走动,便又闯下大祸。
那天,张啸林在朋友家多喝了几杯喜酒,回家时已是几分的醉意。一伙人走到拱宸桥附近时,看到几个人正合力殴打一个人,被打的人躺在地上痛得直叫。张啸林最喜打架,又加上醉意,便停下脚步不走了。
“你们,你们干什么?”
几个人光顾低头抡拳,没听见。
“你们干什么?”张啸林大叫一声,几个打手停住了手。
双方互相凑近,脸对脸一看都是不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