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看看音乐的来处,才发现,身后是一家音乐城。
我躲到另一头,想避开那幽幽袭来的哀怨情感,却不管避到哪个角落,黑人女歌手苍凉的歌声,依便飘飘荡荡地凉入我心田……些许偷来的时光,是我们所仅有能共享的片刻你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家庭,是他们的倚赖虽然我试着抗拒,不愿成为你心上最末微的那个人可是没有人愿意取代我的悲苦所以我把所有的爱留给你……一个人孤单寂寞地生活共不容易朋友们劝我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男人但每次我试着去寻找,便忍受不住而悲修伤哭泣我宁愿独自咀嚼哀愁寂寞所以我把所有的爱留给你……少年听雨,听得这曲旋律,我只感到它的哀怨,好象有谁在哀哀在说诉她的无奈伤悲。但却不懂,不懂为什么──江边潮远,初荡我心弦的那个人说我还太小,这首曲子对我来说太苍凉……如今听雨,听得这曲旋律,曲调之外,黑人女歌手那腔浓厚哀怨的英语一字一字唱诉出的无奈,化成文字凉入我心田;我已懂得她的悲泣是为什么。这一曲旋律,无宁说是情妇哀怨无奈的心田。
明知对方的爱有残缺,却还是那样不禁地爱;明知该离开,却还是那样地无奈;明知爱情的最后,不会有结果,却还是那样不计一切地付出所有的爱,情愿忍受所有的孤独寂寞,为他保留一颗心,保留最初所有的爱这曲旋律,如今听得这样明白,却痛得教我纠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我跑进雨中,仰头无声的喊着。大雨哗哗,一直将我淹没,回答我为什么啊?
“沈─若-水-”一个我不该在这里听到的声音,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影,将我拉回了廊下。
我还在恍惚中,茫茫地看着对方,随即化为惊讶。
“连……明彦?”那一剎,我以为我看错。
这些日子,我偶尔跟明娟见面,每次会面皆匆匆。却没再见过连明彦。
他爸妈按照计划将他送到德国,一去经年;却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不是在德国吗?怎么……”这般的重逢太偶然,不像是真的,让人太讶异。
“有什么好惊讶?难道出国了就不能再回来了吗?”连明彦气焰依盛,如昔地逼人。
他长得更高更挺,风采更胜从前,唯独那一身的傲气,仍像他少年。他的才华有目共睹,到德国的第二年,便夺得了国际大赛的冠军,轰动了国际乐坛,柏林交响乐团破例邀请他参加演出;那个时候,他尚未满十七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道。刚冲出雨中,淋了一身湿,这时开始感觉到凉意。
“上个星期。”他打量我一身的潮湿,说:“你全身都淋湿了,这样下去会着凉。跟我来──”说着拉住我的手,带我走进一家酒吧。
迎面扑来的冷气更加冰寒我身上的潮湿,不禁起了一身疙瘩,猛不防打了声喷嚏。
他低声跟吧台内的酒保咕哝几句,随即拿了一条干毛巾罩在我头上,说:“赶紧把身体擦干,免得感冒。”然后转头对酒保说:“给她一杯‘曼哈顿’,纯的。”
酒保瞧瞧我。他们的原则向来是只用眼睛看,不用嘴巴说。
“喏!”连明彦把酒保递放在吧台的酒端递给我。
我只喝一口,就被浓烈的酒味给呛到,皱眉叫起来:“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
“‘曼哈顿’。纯的,很烈。”他把我剩下的那一大杯接过去,一口喝干。清清虎亮冷冷的眼对着我。“这才算是喝酒!”
我瞪着他,记起来了。久远以前的那个酒会,那几杯鸡尾酒……酒保又在吧台上递放一杯。他端起放到唇边,我一把将酒抢下,溅翻了一大半的酒在他身上。
“你做什么?”他不关心自已被溅洿的衣服,皱眉瞪着我。
“这酒那么烈,你别喝那么多。”
“你在关心我吗?”他眼神变冷。复向酒保招个手,要了另一杯酒。
他将酒端到唇边;我想再将酒抢下,被他抓住手。
“我喝酒是我的事,你最好别管我。”很不客气地警告我,不准我插手妨碍他的自由。
“我不是管你,我只是……希望你别喝那么多──”
他冷我一眼,放开我的手,倾杯喝酒──“明彦!”我叫了一声。
他停住,姿态维持不变,手举着酒杯,倾斜的杯沿沾上了唇;斜睇着我。他以这样的姿势看了我一会,然后将酒笔直递到我面前。语气冷,但不像挑衅,说:“如果你把这杯酒喝了,我就应你的。”
我并不是要他听我的话,只是希望他为自己着想。喝太多酒,又那么烈,对他没有好处。
犹豫了一会,我还是接过酒,屏住呼吸一口气将它喝完。浓烈的酒味,加上喝得太急太猛,呛得我弯下腰不停地咳。
“他也回来了!”连明彦高高在上头,冷不防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跟着弯下身,俯在我耳边,吐着冷气说:“你喜欢江潮远那家伙,对不对?”
我感到全身突然僵住,很长一刻不能动弹。
他知道了什么?我狠狠瞪他一眼。
“被我猜对了?”他不放松。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转身想走,他将我抓到身前,逼着我说:“你怎么会不懂?你当然懂,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明娟那呆子不知道,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时,在我家那个聚会上,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又如何?那么遥远以前的事了。读诗的日子离我很遥远了!两个礼拜后,我要参加大学联考。
我望着他,平静里透着无奈。“你以为我该怎么样?你想求证什么呢?”
他被问得哑口,默默地放开我。反倒我一时没站稳,酒精的作用在体内起昏眩,跌到他身上。他扶住我,让我靠着。
“再喝一杯好吗?再一杯,我就送你回去。”他伸手环住我,使我靠在他胸怀,成了拥抱。
我摇头。“这酒太烈,我头开始昏了。”
我没有意识到他的拥抱。从来,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就不是这样算的,我只是昏靠在他身上。
“别担心,我说过,我会送你回去。”连明彦半强迫,再递给我一杯“曼哈顿”。
我知道他向来心高气傲,不是习惯被拒绝的人;再想只是再一杯酒,应当不至于真醉倒,便依着他的要求,一口一口把酒喝完。
一杯喝完,头更昏了,还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我强忍住,等他会账离开。
出了酒吧才发现,我们在酒吧里耗去了半个夜。霓虹在四处闪耀,黑黑的长空不见一丝天光。
“你不必送我,我自己会去就可以。”我努力想站稳脚步。
我想我低估了纯酒的效力,也忽视了酒精的烈度。虽然才喝了两杯,但我除了记忆中那果汁般的鸡尾酒外,从来没有喝过酒,且又是那么烈的酒──“还是让我送你回去。你住哪里?告诉我地址──”他看我似乎都快站不稳了,不放心。
我眨眨眼,努力想看清他。头虽然昏,但我的脑子还很清楚,不能就这样回去;不能让妈看见。
“不必。我自己会回去,你先走吧!”我想等他走后,找个地方坐一会,等脑袋清醒了再回去。
“你确定你没事?”他皱眉,还是不放心。
我点头,对他摆摆手。
他转身走开。我呼了一口气,倒坐在人行道上的椅子上。总算!
我以为坐一会,脑子就会凊醒,哪知却感觉身体越来越轻飘飘,相对地,眼皮却越来越沉重。微微地闭上了眼,过一会,我听到有却步声,停在我的座旁;有个人在我身旁坐下来。我睁开眼──“明彦?……”恍恍地对他一笑。
他担心我,去而复返。“我猜就会这样。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还是摇头,缓缓靠在他身上,把头枕在他肩膀。
“我不能回去……”我喃喃说着。“我没想到我会喝醉酒,不能让我妈看到我这个样子……”
“可是你已经醉了!不回去,难道你打算整晚都待在这里?”
“我只是感到有一点昏沉,坐一会,吹一吹风,很快就会清醒。”
连明彦听着摇头,语气有些嘲弄。“如果有这么容易,天下就没有醉酒的人了。”
我静了半晌,静默看住他。歪靠到另一头。
“你回去吧!不必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是我让你喝醉的。来吧!”他伸出手。──────“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我以为他想送我回去,对他伸出的手摇头。
他也不坚持,安静地坐在我身边。隔一会,突然说道?“这次回来,只准备停留两个月。昨天他到我家,还跟明娟问起了你,问你好不好──”
我没动,依然闭着眼。
“你真的打算整晚都待在这里吗?”语气又转了折。我感觉到他起身轻台带起的气流。“来吧!”声音由上方俯落下来。
我慢慢张开眼睛,遇见他等待的眼神。第一次看见他那么温柔的表情,缓缓站起来,轻靠在他身上,低声说:“我不能现在回去……”
“我知道。”他揽住我。我微闭双眼,任由他带。
感觉有点倦,轻飘飘地,又昏昏沉沉。
我不确知他带我到了哪里。我只觉得自己仿佛在飘浮,不断地上升,好似飞上了夜空,但见满目的星光点点。
然后,就置身在广漠的宇宙中,举目望去,尽是一片死寂的深蓝太空……
★ ★ ★
在迢遥的宇宙中,我在死寂的深蓝色太空中漂泊。地球去得远了,我离那颗水蓝的星球越来越。遥那盛载满无数神话与美丽传说的月,沉默得只那般渺不起眼地一颗冷却的石头;太阳星的光芒,被覆盖在永恒的黑暗里。
没有风在吹响,无尽又无尽的,仅是一片片的深蓝。我回头遥望,那颗水蓝的星球,那颗冰冷寂寞的石头,遥遥地对我召唤;我反身想回去,黑暗中一股隐晦的力量,紧紧牵引住我的身体,我张口想喊,却急速地被拉往深蓝的广漠中──我奋力的睁开眼,极突然地;在夜半中醒来。
迎我的是一片黑暗,只窗边透进些许远处灯光的微亮。窗外是高楼的天,窗内是一个陌生的空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喃喃地,按着头,仍感到沉重。
隔一会,眼睛适应了黑暗。我发现自己和衣躺在一张床上,心中大为震惊,想起连明彦。
“明彦?”我脱口叫出来,四下张望。
他就躺在我身畔,上身赤裸着。
“醒了?”他睁开眼,侧身支着头。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我掉开视线,避开他的赤裸。
“酒店。”他答得很干脆。“你喝醉了,我不能送你回去,又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路边,你大概也不想到我家,只好到这里来。你一进来,就扑倒在床上睡了,我叫也没有用,只能等你自己酒醒。”
“我睡了很久了吗?现在几点?”
“半夜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