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心里有鬼才是!”方慕淮显然是极其生气,额头上面的青筋都一根根暴露出来,看着我露出苦涩的笑,说道,“念秋,抱歉。”
我急忙摇头,方婷婷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是纠心,我咬着唇对方慕淮说:“要不送她去医院看看?这个样子太折磨人了。”
“伯母,家里是否还有大烟?先让她吸几口。等致远回来再商量该如何处置吧。”他叹口气,瞥了方婷婷一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躲在方慕淮身后,偷偷探出半个头瞅了瞅我,又很是恐惧地缩回脑袋。
我满怀歉意地看看沉默着的几个人,说道:“伯母,我该回去了。刚才忘了告诉我哥来了黎公馆,再不回去怕他又要担心。”
黎伯母轻拍我的手背说:“念秋,这次真是很不好意思。下回有机会一定来家里吃饭。”
我弯腰鞠躬,强颜欢笑,谢道:“谢谢黎伯母,下次一定来。”
“念秋,等一下!”致娴叫住了我,“我给林先生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我看看墙上的钟摆,经过这一折腾,已经是三点一刻了。
致娴送我出了门,她似是受了点惊吓,眼睛里面泪光盈盈,吸吸鼻子对我说:“念秋,希望你不要见怪。唉,没想到她真的出事了。”
“好了。”我拥住她的肩,低语,“傻致娴,不要想太多了。耶稣保佑,她会没事的。”
“嗯!”致娴擦去眼角的泪水,说,“林先生来了,你快上车吧。”
我安静地在副驾驶室坐下,哥扬起嘴角,正对阳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哥!”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一直生我气的哥露出鲜有的笑容,问道,“这么开心。莫不是雪如留在上海陪你过年?”
他拉起我的手放到胸口,一瞬不瞬地凝望我的眼睛,说:“念秋,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的眼眸纯净如水,满满的忧伤在日头底下一点点蒸发,消失无踪。
哥脚步轻快,小跑着上了台阶,一打开门,果然见到雪如坐在沙发上。
“雪如!”我雀跃地喊她,随后抬头对哥眨眼说道,“哥,果然被我猜中了。就知道雪如在上海过年!”
待我将目光投向屋内的时候,便对上了另一双眸子。这男子,脸上带着谦和温文的笑,眼睛里面包含三分欣喜,三分哀愁,却又是那样的坦荡平稳,深远而又沉重。
我迎着这陌生男子的目光,丝毫不畏生,正对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
像是,在晨雾里,忽然看见太阳的光晕,暗夜里,突然发现月光普照,似六月的傍晚,吹过一阵清风,莫名就舒展了笑容。
回忆(一)
“哥,家里来客人了?”
我侧过头去,哥倚着门,明明嘴角含笑,可是眼睛里面却闪着明亮的泪光:“念秋,我们进屋去说。“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射进来,大厅里面充满温暖的阳光的香气,我跟在哥的身后,目光恍恍惚惚的,正对上那对眸子,他紧紧盯住我,那眼神看似平静,却忽明忽暗,暗藏着汹涌波涛。
“清……念秋!“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微有些颤抖。话一出口,他的眼底就被氤氲的雾气笼罩,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紧紧拥抱住了,一股熟悉的青草味将我笼罩,几乎让人窒息。
“唔……”我觉得脸颊发热,努力挣脱他的怀抱躲到了哥的背后。
接触到他灼热却又微微受挫的眼神,我不自觉地垂下眼睑,紧紧拽着衣摆,感觉手心渗出一层汗,那温热一直蔓延到头顶,眼眶莫名就湿润了。很多时候,感觉自己是在迷雾中行走,朝着微弱的阳光走去,可是回过头去却怎么也看不到来时的路。
他轻叹一口气,抬起右手轻轻覆盖我的头顶,温温和和地问道:“念秋,你还记得我吗?”
我的脸越发烫了,那天方慕淮的脸紧贴着我的脸颊都不曾如此脸红心跳,可是眼前这男子,轻轻碰下我的头却让人乱了手脚。
我缓缓抬起头,太阳的光芒斜斜洒在他脸上,他的眼里充满怜惜,深藏着一抹难以看透的小心翼翼,在我摇头的瞬间,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许久才扬起嘴角,对我微微一笑。
吃晚饭的时候,林妈拼命往林旭南碗里添菜,那笑容可掬的模样似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别提有多疼爱。
他却把我喜欢吃的菜统统往我碗里放,一边说着,念秋爱吃这个,念秋爱吃那个。
我往嘴里扒着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眼光不时往他脸上飘去,为什么,他竟比哥还了解我。迟疑了好一会,才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问出口:“哥,旭南哥哥是我们家亲戚么?”
“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吓到你我可不管啊。”哥露出了促狭的笑,转而对林旭南眨眨眼,问,“大哥,是你说还是我说?”
“墨南,你今天话很多呢!”雪如拿筷子敲敲哥的头,撅起嘴轻斥着,“你想说就说呗!”
哥摸摸被敲痛的头,竟挑高眉头一笑:“念秋,不瞒你说,旭南他是你未婚夫!”
“咳咳!”我立刻被饭呛住,筷子掉落地面,紧跟着不停咳嗽起来。
雪如喷出了嘴里的汤,笑得眼泪直流,手搭在哥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墨,墨南……你,哈哈……”
他倒是好,一脸无辜地看着雪如说:“江雪如,我说的是事实,你有什么好笑的?”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我趴在桌子上面,嘟囔着:“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不是玩笑。”林旭南的声音异常清晰,他缓缓地开口道,“林念秋,是我的未婚妻,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林妈站起身说:“我去拿双筷子!”一边抹着眼睛跑进了厨房。
我怔忡地看着她的背影,哥伸出手在我眼前摇晃着。我回过神来看他:“你们都拿我开玩笑。一个旭南,一个墨南,不是表亲便是堂亲。”
哥又恢复了往日的正经模样,定定地看着我说:“傻瓜,亲上加亲有没有听过?”
在噩梦中惊醒,浑身被汗水湿透,微微睁开眼是一片死寂的黑暗,透过窗帘的缝隙隐约可见路灯微弱的光芒。
狭窄的山路,悬崖峭壁,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一不小心,直直坠落了下去,眼底是万丈深渊,只听见石头滚落的声音,震得耳朵一阵疼痛。
我颤抖着打开台灯,缩回被窝里面疲倦地闭上眼。这个梦竟成了自己的影子,任你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
抹去额头上的汗,只觉口干舌燥,于是坐起身披了件外套,打算下楼去拿开水。
悄悄打开门,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冰冷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随着通道上吹过的风在空中飘散开来。
我心想,准是林妈又忘了关窗。
转身将门带上,不经意回过头去,但见清冷的月光从窗口洒下,整个走廊上似是落了层薄霜。
在走廊尽头朦胧的月色里,他倚窗而立,身影瘦削,手上拿着支烟,烟头的火光不时明灭。见我安静地站在门口,他抬头喷吐出烟圈,隔着缥缥缈缈升腾起的烟雾,他摁灭了手中的香烟朝我走来。
他的目光在夜色里灿若星辰,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问道:“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拂去我被汗水粘在额头的流海,低声说:“大冷天的,当心身子。乖乖回去躺着,我下去给你拿水。”
我抬头看他,这面容与眼神,声音跟语气,似乎在记忆里出现过,不过一直是些破碎的片段,散落一地,却无从拼凑。
我站在原地,听风吹过窗棂的声响,顿觉异常温暖。原来一直羡慕雪如的念秋曾经亦是拥有爱情的。我看着他下楼的身影,心里被一种奇怪的幸福感填满,不觉轻笑出声,踮起脚尖轻轻走回了房间。
“吱呀”一声,他便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在我床前坐下。
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我抿起嘴回了个浅浅的笑容,从他手里接过杯子。
“念秋。”他轻唤我的名字。
我放下杯子,应了声:“嗯?”
他沉思片刻,问:“念秋,跟我回杭州可好?”
我慌忙摇头说道:“念秋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上海,一直跟我哥在一块。”
他扬起眉毛,沉默了数秒钟,将他那温暖的手心放在我的手背上,轻声笑了出来。
是谁的目光轻轻掠过我的脸庞,是谁抬起头对我温文一笑,又是谁在耳边说永远一起到天荒地老?眼前反复出现的是他的脸,都是些深情往事么?
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几乎爆炸,我顿觉呼吸困难,忙从他的掌心抽离出自己的手,低低说了句:“不要这样,快回去睡觉吧。”
回忆(二)
次日便是散学典礼。
安静的会场,只听见张校长的声音,异常洪亮,在礼堂上空传开。
身边的同学推推我,指着左前方的位置对我眨了眨眼睛。我顺着那方向望去,但见致娴调皮地朝我吐着舌头,一边偷偷做了个手势,然后又坐正身子不再看我。
好不容易等到典礼结束,我转过身去,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致娴的身影,就这样被拥挤的人群夹杂出了大门。
天色微微转阴,人群从我身边经过,我感觉手指冰冷,在寒风中瑟缩着,致娴就站在面前了。
她凝眸浅笑:“念秋,我妈老惦记着你呢。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今天中午请你过去一起吃饭。”
并肩走过种满香樟的小路,从礼堂里面散出来的同学将我们远远抛在后头。我微微一笑,随即又叹口气道:“致娴,你嫂嫂怎么样了?”
“那天我哥还是送她去了戒毒所,不过听说情绪一直不稳定。”她停顿了片刻,似是有些哀伤,“原本好好一个人,我倒是希望她又跟以前一样张扬着。哎,明天过去看看她。”
我点头称是。
“不去说她了。”致娴吸了口气,说,“等下去教室拿了书包便去我家。”
“这……我家里还有客人呢。”
“家里有客人还有林先生招呼呢。先去你们班拿书包,等下一起去我们教室征求林先生的同意,这样总可以吧?”
被致娴拖着到了她们教室门口,但见哥站在讲台上,看到我们过来,他露出了谦和的笑。
“哥……”我迟疑地站在门口,抬起头看着哥。
他走到我们跟前,问道:“怎么了?”
“林先生,是这样的,我妈让我请念秋过去吃个饭。不知道您是否同意?”致娴挽着我的手,对哥灿烂一笑。
我抬眼看哥,只见他又扬起嘴角,看着致娴笑道:“你妈这样惦念着念秋,先生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语毕刮刮我的鼻子,又开口说道:“那就过去吧,不要给伯母添乱,知道不?到时候打个电话回家,wωw奇書网我过来接你。”
“知道了,哥!”
致娴跑进教室拿了书包,拉起我就往校门口跑去。
我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看,哥依然微笑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我们离去。
气喘吁吁地跑进黎家大门,我与致娴在花园里停下,相视而笑。
进入大厅,致娴嗅嗅鼻子,对着餐厅喊道:“妈,做了什么菜呢?好香!”
“你这丫头!”黎伯母故意皱着眉头瞪致娴一眼,随后转过头来看我,笑意吟吟:“念秋,你来了?”
我向黎伯母鞠个躬,唤了声:“黎伯母好!”
黎伯父与黎致远均未在家用餐,这样倒是少了许多拘谨。
“念秋,这饭菜是否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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