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邻都羡慕不已。行云总是像个娘一样,站在沙滩上远远的冲他们招手,等待他们满载归来,还总是不忘带着笑意数落她两句,在回忆中,他数落她的脸庞竟也变得如此和蔼可亲。
她不知道自己折返如痴如醉的沉浸在笛声,沉浸在过去的样子,尽数落尽了谁的眼中。
她不知凤栖宫的宫门外,何时站了一个僵直的身影,那个身影又站了多久……
她不知她这般陶醉又难得轻快的表情,在那个身影看来,有多么疼惜多么愧疚……
她亦不知,他何时离开。
宫人们都发现,皇帝来凤栖宫的次数渐渐的少了,可他们的主子皇后娘娘仿佛对此无知无觉,脸上的笑容反倒越来越多了。
荣德自是发现了,但他不敢多问皇后娘娘,生怕再惹她不高兴。现如今,这样的状态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好中的最好了吧?她还留在皇宫,她没有离开,她脸上有笑容,相信总有一天她的病会全好的。
凤栖宫的宫人极少出凤栖宫,只有荣德的出入是比较自由的,这天晚上他出宫回来的有些晚了,临近凤栖宫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人影站在凤栖宫的宫门口,向里张望。
太阳已经下山,宫门口又长着一颗硕大的桂树,影影绰绰的他并没有看清那是何人,他心里一紧,悄悄靠近,正准备出手,打他个措手不及,却忽闻一声长叹。
他立马定住准备出掌攻击的手,那人却也发现了他,回过头来。
荣德立即下跪,正打算开口,却被那身制止。
“别说话,别让她发现……朕,就是随便看看……”皇帝脸上的惆怅还为散尽,声音里也有一种酸涩无奈之感。
荣德叩首,轻声说道:“皇上一片苦心,他日娘娘好了,定能领悟的。”
皇帝看了看凤栖宫里的灯火,过了一阵子才开口,“是朕对不起她……若不是……她现在还可以自由自在的在江湖闯荡……她是被朕锁住了翅膀……”
这些话,倒更像是皇帝在自然自语,荣德还为接话,皇帝就独自一人离开了。
他竟连个侍从也没有带在身边,孤单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凤栖宫灯火华亮,却照不到他身上。
荣德目送他离开后,才缓缓起身,究竟是她把他排斥在了这温暖的灯火之外,还是他自己的已经把自己锁闭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荣德叹了口气,摇着头往里走,感情这种事,他从来都没明白过。
皇帝有时也会进到凤栖宫里来看看春晓,连最近鲜少见过皇帝的宫人们都散漫的多了,他一驾临,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凤栖宫上下都显得格外紧张。
墨允总是不说话的站在春晓身后。
春晓是不能说话的看着他。
他只能从她的眼神里,猜测她的心思。
虽说可以用纸笔交流,可是春晓却极少跟他写字,两个人一见面,就是坐在春晓常坐的院子里,或听着墨允吹笛,或只是安静的看着明净的天空,高高的舒展着枝叶探向天空的大树。偶尔两人也会下下棋,更偶尔的遇见春晓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也会眉目婉转的抚琴。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受宠若惊的看着她,凝神的听着她的琴声。
乐师总说,相同的曲子,经过不同人的演奏,就会表现出不同的感觉,鸣响的是不同的演奏者的心声。
他每次都努力的聆听她的心声,有时一首简单的曲子,他总觉得自己听出了好多的意思,欢喜,落寂,喜悦中又带着点点的忧伤?他不敢妄加猜测,也从不插嘴。每每到回到自己的寝宫时,都会召来乐师,相同的曲子,再让乐师一遍遍的演奏,反复的和乐师探讨如何从琴音里听出感情来。
此事流传到朝堂上,又说皇帝兴致甚雅的,也有说迷恋器乐会玩物丧志断送国家的。不管朝廷怎么议论,倒是真的激起了民间的强烈反应,一时之间,乐师成了民间最热门的行业。谁家孩子不学点乐器,都会被邻家嘲笑。
时间流逝的飞快,转眼已经从盛夏到了隆冬。
春晓裹着厚厚的貂裘,小脸儿比刚病那会儿还显得清瘦,不过整个人的起色倒好了很多。
这天是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她听身边伺候的宫女说,地上的雪深的都没了脚踝了,昨晚临睡,不过才飘了几片雪花呢。激动的起了个大早,被宫女们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让她出了门,她像个孩子般,伸手接着粉粉而落的雪花,在雪地里转着圈,高兴的笑着,却安静的无声无息。
实在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来。他一般总是五六天来上一次,一呆就是半天,非要在这儿用了晚膳才肯走。所以也都是下午来,今儿不过刚晨起,春晓还兴奋的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他就来了。
春晓没看见他的时候,他没让身边的人吱声,远远的看着她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他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猛的发觉有人在看,春晓转过身,恰好和他的视线相逢,毫无预料的一紧张,脚下生滑,皇帝虽是极快的冲了上去,无奈距离还是有些远,他接住她的时候,她已经挨到了雪,两人竟一同摔进了厚厚的雪地里。
冬天穿得厚,加上地上有软软的雪,两人并没有摔疼,倒是两个大人都趴在雪上的样子比较可笑。
皇帝的帽子也摔得歪到了一遍,额上,眉毛上,鼻子上都沾上了白白的雪花,像是瞬间变成的老头。看着一向严肃的皇帝,如此搞笑的样子,春晓收起的笑容,不仅又大大的绽放出来。
像是雪地里绽开的最灿烂的花,茫茫的天地之间,竟有种圣洁而纯美的感觉。
宫人们赶紧上来,将两人扶了起来,墨允这时,端着药也从小厨房走了出来,她的药,他一向不假他人之手,胡太医亲自送来,他亲手煎好,看她喝掉。
他端着药碗站在院中,看着她冲皇帝笑着,皇帝弯着腰为她拍打身上的雪花。
药碗中滚烫的药汁溅在他手上,他仿佛一无所知。
墨允忽然觉得这个情形似曾相识,他觉得自己,一直都离她很近,可又像是一直都离她很远。以前,在她身边有师父为她清扫烦忧,现在,她身边有皇帝附身关爱。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在多余着……让她不安,烦恼着?
第五十一章
他正在出神,手中的碗忽然被人夺了去,他回神一看,春晓正站在面前,捧着碗对他笑。
“别,烫!”眼看春晓笑嘻嘻的要喝药,他才想起来去阻拦,可惜太迟了,春晓第一口已经下肚。
她伸出舌头来,皱着眉头,一边跳脚一边咳,舌尖被烫得红红的,舌头则被药汁染成了黑色。
看着她跳脚的样子,墨允不仅无奈,每次觉得她已经长大了的时候,她总是会做出一些小孩子的举动,让人永远不能放心。
荣德赶紧上前,端过药碗,拿了勺子不停地搅着,吹着,试了试能喝了,才让春晓捧着,咕咚咚的一口气下了肚。
自从春晓不能说话以后,皇帝和墨允的敌对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起码不像以前那样不可调和。现在即便只有三个人单独相处,表面看去也是一派祥和宁静。
今儿这场雪,似乎让春晓心情格外的好,喝了药,身子更热乎了,她怎么都不肯会屋里呆着,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的,忽然附身抓了一团雪,快速的丢了出去。
一个雪球不偏不倚的砸在毫无防备的皇帝的身上。
一群宫人全愣了,只有春晓像一朵艳丽的梅花,站在雪地里乐呵呵的笑。
墨允霎时间想起他们小时候,在大山里,和岳青峰一起打的那次雪仗,那是他们都还是孩子,但是那时,他们彼此心里都有着比现在还要坚定的执着。那个时候,他就告诉自己,无论师妹有多么喜欢师父,他都会守在师妹的身边,相信山里的春天总会来,不过是来的晚一些罢了。
现在他明白了,对他来说,他的春天不是春晓能够全心全意的只爱她一个,而是只要能守在她身边,为她挡去伤害,看她笑容明媚,这就够了,足够了。
墨允迅速的蹲身,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来团成雪球,藏在背后,走了两步,忽然冲春晓扔去。
春晓发不出出声音,但却不难看出她脸上惊喜又嗔怪的表情,她又抓了雪球想师兄扔去。
荣德马上也被春晓拉入战线,不过他的任务是供给军需——专门团雪球。
一大堆宫人虽然各个跃跃欲试,可是皇帝在此谁也放不开。
在这一群人里面,恐怕只有皇帝没有玩儿过打雪仗的游戏了,他是先皇唯一的儿子,谁敢跟他玩儿打雪仗啊。
看着春晓墨允荣德三人玩儿的十分起劲儿,他早就按捺不住了,凤栖宫里没有外人,皆是他最放心的人,看着春晓脸上越来越明媚的笑颜,他终于放下帝王的架子,也热血沸腾的加入这场大战。
一开始宫人们只敢跟在皇帝后面,给他团雪球,可不知是雪球不长眼,还是谁故意为之,总会有雪球招呼到无辜的“军需后备军”身上,看皇帝玩儿的高兴,一点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他们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战场上。
于是这场雪仗,可比当年他们在山里玩儿的那次,要激烈很多,完全成了凤栖宫的一场混战。混战到最后,几乎没有谁身上是没挨过砸的。
衣服最干的,仍然是春晓,看看荣德那从头湿到脚的样子就知道他功不可没,一边要快速的团雪球给春晓,一边还要快速的替她挡住各个方向的袭击,他可真是累坏了,连被打湿的厚厚的衣服,都往外冒着热气。
看着皇帝笑的那么开心,看着春晓笑得那么轻松,他在内心深处感谢这场雪,不停地祈祷着,雪再下的大点吧。
离得最近的云曦殿,倒是与凤栖宫的热闹截然相反。
曦嫔娘娘穿着厚厚的银色冬衣,站在寝殿门口,仰头看着雪花纷纷而落,依稀可以听见凤栖宫传来的阵阵笑声,越发显得自己身边太冷清了。
她靠在门前的柱子上,轻轻呵出一口气,看着白烟散尽雪中,渐渐消失不见。自己就像着白烟一样,渴求温暖,却总是遇到冰寒。
多年前的回忆,随着哈气的消散,渐渐出现在眼前。
从小被哥嫂嫌弃,后来因受不了忽视,自作聪明的手段,又被春晓的师父不容,再后来……被太守和他的儿子……真是命似蒲苇。后来因为机缘巧合被送进宫来,她以为,她从此就不用再忍受孤独冷漠,她从此就可以拥有无上的荣华,可是入了宫才知道,后宫娘娘很多,她是最没有背景的一个,在这里,不要奢望得到帝王之爱,如何保全自己才是门大学问……直到遇见了他。
他那么与众不同,他那么气宇不凡,他看着她时,眼中有惊艳,有专注,有痴迷……她真的好喜欢,他第一次看她时的眼神。在他的眼神里,她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这才明白,自己从小想要追求的,根本不是钱,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这种欣赏,这种迷恋,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
她陷进了对皇帝以外男子的爱情里,不可自拔。
曦嫔叹了口气,缓缓的走下台阶,伸手接住天空飘落的雪花。她的手心冰凉,雪落上好一会儿竟都没有完全融化,她对着手心呵了口气,雪花瞬间变成水珠,躺在手心,像一颗泪。
凤栖宫的笑声不断的传来,传到她耳中,让她觉得格外的难受。
从小,春晓就比她幸运,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最渴望得到的关爱中。自己最想要,却总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她总是唾手可得。
听说春晓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