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拣来一些空洞的名字和没影子的事,就当作什么依据,还由这儿的一些本该明白事理的糊涂朋友帮着糊弄你们。玛丽·珍妮·威尔克斯,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无私的朋友。现在听我一句话,把这个可怜不足惜的流氓给轰出去——
我求你干这件事,行吧?”
玛丽·珍妮身子一挺,我的天啊,她多么漂亮啊。她说:
“这就是我的回答。”她抱起那一袋钱,放在国王的手心里,还说,“收下这六千块大洋吧,为我和我的两个妹妹投放出去吧,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也不用给我收据。”
随后她一边用一条胳膊搂着国王,苏珊和豁嘴搂着另一个。大伙儿一个个鼓掌,脚蹬着地板,仿佛掀起了一场风暴。
国王呢,昂起了脑袋傲然一笑。医生说:
“好吧,我洗手不管这号事了。不过我警告你们全体,总会有一个时刻来到,到时候你们会为了今天的看法害羞的。”——说罢,他就走了。
“好吧,医生,”国王嘲笑他说,“我们会劝她们来奉告你的。”——这话逗得大家笑了起来。他们说,这下子挖苦得恰中要害。
第二十六章
等到大伙儿都走了,国王问玛丽·珍妮,有没有空闲的屋子。她说有一间是空的,威廉叔叔可以住这一间。她呢,要把她自己那一间更大些的留给哈维叔叔住。她会搬到妹妹的房间去,睡一张帆布床。上面顶楼有个小间,摆着一张小床铺。国王说,这可以叫他的跟随住——也就是说我。
玛丽·珍妮领我们上楼,让他们看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陈设简单,不过倒也挺舒适。她说,如果哈维叔叔嫌碍事的话,她可以把她的一些衣衫和零星什物从她房间里搬出去。不过国王说,不用搬了。那些衣衫是沿墙挂着的,一排衣衫前面有一张印花布的幔子从上面垂到地板上。一个角落里,有一只旧的毛皮箱子,另一个角落放着一只吉它盒子,各式各样的零星小家什、小玩意儿,散在各处,都是些姑娘家爱用来点缀房间的东西。国王说,这些家具使得房间里增添了家常气氛,也更舒适,因此不必挪动了。公爵的房间小巧而舒适。我那个小间也是这样。
那天晚餐很丰盛,男男女女,济济一堂,我站在国王和公爵坐的椅子后边侍候他们,其余的人由黑奴们侍候。玛丽·珍妮坐在桌子一头的主人席上,苏珊坐在她的旁边。她们的话题是说油饼的味道怎么糟,果酱怎么不行,炸鸡怎么炸老了,口味差——如此等等的废话,尽是妇女们搬出来的一套客气话,用来逼客人说些恭维的话。客人都明白今天的饭菜全是上品,并且也这么说了:“这油饼你是怎么烤的,烤得这么鲜美?”“天啊,你哪里弄来这么好吃的泡菜啊?”诸如此类的废话,不一而足。你知道,人们在饭桌上就爱搬弄这一些。
把大伙儿都侍候过了,我和豁嘴在厨房里吃剩下的饭菜,别的一些人帮着黑奴收拾整理。豁嘴一个劲儿地要我多讲讲英国。有的时候,我真怕快要露出破绽来了。她说:
“你见过国王么?”
“谁?威廉第四?啊,我当然见过——他上我们的教堂去的。”我知道他几年前死了,不过我没有露出一点口风。我说他去过我们的教堂以后,她就说:
“什么——每星期都去么?”
“是的——每星期都去。他的座位正好在我的座位的对面——在布道台的那一边。”
“我原以为他住在伦敦啊,不是么?”
“哦,是的。他不住在伦敦住哪里啊?”
“不过我原以为你是住在谢菲尔德哩!”
我这下子知道自己快招架不住了。我不得不装做给一根鸡骨头卡住了喉咙,好抓住时间想一个脱身之计。我说:
“我的意思是说,他在谢菲尔德的时间里每星期上我们的教堂。这只是说夏季,他夏季来洗海水浴。”
“啊,看你说的——谢菲尔德并非靠海啊。”
“嗯,谁说靠海啦?”
“怎么啦,你说的嘛。”
“我可没有说。”
“你说了的!”
“我没有说。”
“你说了的!”
“我从没有说过这类的话。”
“好,那你说了些什么呢?”
“我说的是他来洗海水浴——我说的是这个。”
“好吧,如果不靠海,他怎么洗海水浴?”
“听我说,”我说,“你看见过国会水①么?”
①诺顿版注:纽约萨拉托迦的国会泉有矿泉水。
“看见过。”
“好,你是不是非到国会去才弄得到这个水?”
“怎么啦,不是啊。”
“好啊,威廉也并非必须得到海上去才能洗海水浴啊。”
“那么他怎么搞到的呢?”
“这里的人怎样搞到国会水,他也就怎样搞到海水——一桶桶运吧。在谢菲尔德的宫里,有锅炉,他洗的时候就是要水烫些才好。在海边人家没有法子烧开这么多的水。他们没有这样方便的条件嘛。”
“哦,我如今明白了。你可以一开头便说清楚嘛,也好节省些时间。”
听到她这么说,我知道我总算得救啦。我就舒坦、快活了起来。下面她说:
“你也上教堂么?”
“是的——每星期去。”
“你坐哪里呢?”
“怎么啦,坐在我们的长椅上啊。”
“谁的长椅?”
“怎么啦?我们的啊——你叔叔哈维的啊。”
“他的?他要长椅有什么用?”
“坐嘛。依你看,他要了有什么用?”
“啊,我原以为他是站在布道台后边的。”
糟了,我忘了他是个传教师。我知道我又快招架不住了。因此,我就再一次玩起了鸡骨头的法宝,好再想一想。随后我说:
“真该死,你以为一个教会只有一个传教师么?”
“啊,多了有什么用呢?”
“嘿!——在国王面前布道么?象你这样傻的姑娘,我还从没有见过。他们一共有十七位之多呢。”
“十七位!我的天!要我听这么一长串,即便进不了天堂,我也坐不住啊。听他们布完道,得一个星期吧。”
“别胡说了,他们并非同一天都布道——只有其中一个布道。”
“那么其余的人干些什么呢?”
“哦,没有多少事。到处走走,递递盘子,收收布施,——
如此等等。不过一般他们不干什么。”
“那么,要他们有什么用?”
“哈,是为了有气派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不要懂得这样的蠢事呢。英国人对待佣人怎么样?
他们对待佣人比我们对待黑奴强些么?”
“不!一个佣人在那里是不算人的。他们所受的待遇连狗还不如。”
“象我们这样给他们假期么?象圣诞节啊,新年啊,七月四日等等的。”
“哦,听我说!从这一些,人们就知道你没有去过英国。啊,豁①——嗳,琼娜,他们从年初一到年底,从没有假期,从没有去过马戏团,从没有上过戏院,也没有看过黑奴表演,哪儿也不去。”
①赫克在这里几乎说出了“豁嘴”这样不礼貌的话,幸亏说了“豁”急忙收住。
“教堂也不去么?”
“教堂也不去。”
“不过你怎么经常上教堂?”
啊,我又给问住了。我忘了自个儿是老头儿的仆人啦。不过一转眼间,我马上胡乱抓住了一种解释,说一个侍从怎样跟一个仆人是不同的,不论他本人高兴或者不高兴,他非得上教堂去,去跟一家人坐在一起,因为这是法律上有了规定的。不过我这个解释搞得不怎么样,我解释完以后,她仿佛还不满意。她说:
“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跟我撒谎?”
“我说的是老实话。”我说。
“连一句假话也没有?”
“连一句假话也没有,没有撒一句谎。”我说。
“把你的手放在这一本册子上,然后这么说一遍。”
我一看,不是什么别的书,只是一本字典,所以我就把手按在上面,然后又说了一遍。这样,她显得比较满意些,说道:
“那好吧,其中有一些,我信。不过其余的话,要我的命也不能信。”
“琼,你不信的是什么啊?”玛丽·珍妮跨进门来,苏珊跟在她的后面。“你这样对他说话,他一个生人,离自己的人那么遥远,这样说话既不应该,又不客气。换个位置,你愿意人家这样对待你么?”
“你总是这样个脾气,玛丽——怕人家受委屈,爱半道上便插进来帮人家。我并没有得罪他啊。依我看,他有些事说得加油加醋的,我在说,我不能句句都照吞不误。我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这么小事一桩,我想他还受得住,不是么?”
“我才不管是小事还是大事哩。他是在我们家作客,你说这一些是不对的。你要是在他的位置上,这些话会叫你害臊的,因为这个缘故,凡是能叫人家害臊的话,你都不该对别人说。”
“只是,玛丽,他在说——”
“他说些什么,这不相干——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应该对他和和气气,凡是足以让人家感觉到自己不在本乡本土、不是和自家人在一起的话,一概不说。”
我对自个儿说,“恰恰正是这样一位姑娘,我却听任那个老流氓去抢劫她的钱财!”
随后苏珊她也插了进来。你信不信,她把豁嘴狠狠地剋了一顿!
我便对自个儿说,这是又一位姑娘,我却听任那个老流氓抢劫她的钱财!
随后玛丽·珍妮又责怪了一通,随后又甜甜蜜蜜、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这是她的章法——不过等到她把话说完,可怜的豁嘴就无话可说了,只是一迭声地央告起来。
“那么好吧,”另外两位姑娘说,“你就请他原谅吧。”
她也照着办了。而且她说得多么动人啊。她是说得如此动人,听起来叫人多么快乐。我真是但愿能给她讲一千回的谎话,好叫她再这么说一回。
我对自个儿说,这是又一位姑娘,我正听任那位老流氓抢劫她的钱财。她赔了不是以后,她们便对我百般殷勤,让我觉得是在自己家里,是和朋友在一起。我呢,只觉得自己何等缺德、何等卑鄙、何等丧失人格。我对自个儿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死活也要把那笔钱给藏起来。
于是我就跑开了,——我嘴里说是去睡觉的,我的意思却是说等一会儿再说吧。我一个人在的时候,独自把当前的事从头至尾在心里过了一遍。我对自个儿说,要不要由我私下里去找那位医生,把这两个骗子都加以告发呢?不——这不妥。他说不定会说出来是谁告诉了他的。那么,国王和公爵准会狠狠地收拾我。我该不该私下里去告诉玛丽·珍妮呢?不——这个办法不行。她脸上的表情准定会表现出一种暗示来。如今既然他们把钱弄到了手,他们便会立刻溜之大吉,把钱带走,不见踪影。要是她找人帮忙,我看啊,在事情真相大白以前,我会被卷了进去。不,除了一个办法,其它的路子都行不通。无论如何,非得由我把钱偷到手。我非得找出一个办法来,把钱偷到手,而又不致叫他们起疑心,以为是我偷的。他们在这里正得手哩。他们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