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头每天去医院看望小宝一次。他对这个小女孩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关切,他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在心里惦记。那种惦记让他心神不宁,感觉有某种说不清楚的困惑缠绕着他,他想明白那是什么,可似乎一点清晰的影子都没有。
他这段时间开始疑神疑鬼,对周围的事物极其敏感。他与生俱来的对危险的敏锐,让他开始担心起自己来。我这是怎么了?披头问自己,难道我神经有问题吗?是不是真有什么邪恶的事情开始接近我。他在很多时候都奇异地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着他,那种感觉,似乎像是在黑夜的林中小径行走,两边有无数的眼睛在看自己一样。对披头这个从小就历练得对恐惧已经麻木的人此时也有了惧怕。他想搞明白这种未知的危险是什么,但他却一点都理不清头绪。
披头每天看小宝的时候都与小宝通电话。在电话里,小宝由于化疗反应的痛苦使她接到披头的电话就哭声不断,这让披头非常难过,那种难受就像小宝真是自己的亲人一样。小宝对他异乎寻常的依赖与亲近也让他感觉到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在里面。也许师傅说得对,小宝真是我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我注定要救她,就像将来她注定要救我一样。
披头在这十天中又去见了师傅几次。现在丁伯已经不乞讨了,当披头有了钱之后,披头就把钱交给师傅,因为披头没有合法的身份,所以就把钱存到师傅的户头上了。在丁伯提醒他这样做不妥时,披头说,我没有亲人,你也没亲人,我们就是情同父子,我不信任你信任谁呢。这些话让老人泪花直流。过后披头就和师傅商量好做小买卖要办的几件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做什么,在哪里做。于是丁伯这段时间白天就四处寻访,夜里筹划,对此,披头不管不问。
他住酒店后也想请师傅来,但丁伯认为他不适合住那样高级的地方,不习惯,于是披头只好一个人住着。披头每次见师傅的时候还是去丁伯的那所谓的公寓里。但丁伯认为你既然收了对方的钱就应该办彻底后再说以后的事,另外丁伯也要筹划买卖,让披头不要来打搅他,等一切好了之后,让他直接接手就是。于是披头也没再去看师傅了。
这天,披头被内心的焦虑折磨得很是心烦,于是去找师傅,想让师傅断断,但却遭到师傅的责备。
“我想事的时候你别来打搅我!”丁伯说。
“师傅,我也不是想打搅你,我是想向你讨教个事。”
“什么事?”
“我这几天心神不宁,好像总是有什么事烦着我,所以我想问你个解法。”
丁伯听了这话很是生气,说:“你没见我忙吗!别整天疑神疑鬼,等我把手头的事做完,我好好给你解解。”
披头垂头丧气离开了,他本来想从师傅这里得到某些提示和帮助,但却一无所获,他沮丧却无可奈何。也许真是我疑神疑鬼,披头对自己说,我也不管了,即便有什么灾难降临到我身上,我再也不管了。难道我真需要在乎谁来整治我吗?我看我得买把刀带在身上。他想到这里,于是到一个杂货铺买了把锋利的切菜短刀,他让人把刀刃开得锋利,以防有什么变故发生。
他依然每天去看小宝。小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化疗的痛苦越来越深重,小宝父亲的精神此时也非常萎靡,似乎苍老也上了这个中年人的头顶。而那个罗太太似乎还有一丝力气,在张先生身边使劲儿地安慰他,同时也四处张罗事情。披头明显地看出,小宝家的一切事物已经全部在罗太太的掌控之下。
终于有一天在披头与小宝通电话的时候,小宝哭着对披头说:“叔叔,我怕,我梦到你不来了,没人给我血了。”
披头安慰她,“放心吧,叔叔一定会来,小宝,叔叔救你就是救自己。”
第三部分第十五章 无奈的恶行(1)
距离骨髓移植的日期越近,披头的烦躁感就越重,他不知是为什么,他惶恐,内心无助得厉害。这种感觉他是从前没有过的,难道我害怕抽我的骨髓吗?难道我是个软弱的人,一个废人?他这样问自己,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我这么恐惧,有时还不住发抖,这是怎么了。是什么恐怖将降临到我头上?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道如何解脱自己的困惑。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到有两个黑衣人走进他的房间,走到他床前,对他凝视了很久,然后翻动他的四肢,拍打他的脸颊,他感觉自己四肢无力,眼睛不能睁开,他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他想跳起来反抗,但却只能任人摆布。第二天醒后,他脑袋就特别沉重,感觉像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
这种梦他做了三次,隔一两天做一次,甚至有一次他还梦到一个黑衣人从他枕头下把刀抽出来在房间里舞动了一阵,然后又把刀顶在他心尖上,做出骇人的动作。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他白天苦思冥想自己如何会有这种毫无道理的梦境,到底是他在夜晚的梦中所曾经历的事情,还是真正在他身边发生过。于是临小宝快移植前两天,他决定用一种方法来确认他在梦里遇到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是梦。
他在临睡前拽了几根头发,用白天在小店里买的胶水轻轻粘在门框上。然后就睡了。
这一晚他又梦到和前几晚相同的梦,他难受得厉害,他被人折腾了半天,像是在检查他的身体。
第二天早晨,他直到九点才醒来。他一如前几天一样头昏昏沉沉,四肢无力。他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养了养神才爬起来,他想到了昨晚做的记号,于是走到门边,他吃惊地发现粘在门框上的头发全部松脱了。
披头拿着头发在门口发了半天呆,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知道自己梦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毫无疑问有人在他住进这个酒店后一直在监视他。他的举动无疑都在那些人的监视之下。
是怕我跑吗?这是他产生的第一念头。但他又开始否定这个念头,我想我做的完全没必要让他们这样,我对小宝的关心发自内心,他们不应该怀疑我的信用。那么到底是什么?我需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小宝的移植手术明天就要开始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只要把手术做完我想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也用不着来骚扰我了。
于是披头安下心来,不再想那么多。白天他去逛大街,一个人走了很多路。后来他又去公园的长凳上坐了很久,抽了支烟,一个人躺在草地上凝视蓝天白云,把思想松弛下来,不让自己想那些困扰他的事。
临回酒店之前他买了瓶安眠药,又买了几条晾衣服的尼龙绳。他回到酒店后,喝了杯水,但却没有吃前段时间每天要吃的增强体质的必备药。他没有脱衣服就躺在床上看电视,按照平常一样看到夜里十二点,然后关灯。他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开始等待。
过了一个小时,披头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拿着枕头下的刀,然后匍匐在地爬到门口,推开洗手间的门,猫腰钻进去。他躺在浴盆里,点燃一支烟,然后开始等待。
他看看表,那指针正好指在夜里一点一刻。他猜想,那些梦中人可能很快就会来了。
等待是一件令人乏味的事情,披头躺在浴盆里感觉很不舒服,他左右变换,找令他舒服的姿势。快到两点的时候,他听到门锁被轻轻启动,随即门开了,从脚步声判断,是两个人走了进来。披头悄悄爬起来,猛地拉开洗手间的门,持刀站在门口,同时把灯打开。
“等你们很久了!朋友!”披头持刀指向对方说。
两个黑衣人站在床前,吃惊地看着他,目瞪口呆。
“你们来干什么?”披头厉声问。正在这时,披头感觉背后的门开了,凉风吹来,他知道自己有了凶险,想避开,但他立刻就被击倒了。在最后的清醒中他只是感觉到脸撞击在地毯的疼痛。
等披头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外,四周全是荒草,天上乌云密布,星星点点的小雨打在他脸上,小雨的冰凉刺激着他,让他恢复了神智。他看看自己,摸摸衣服口袋,身上什么都没有。他此时感觉头很疼,四肢无力。但身体的疼痛却无法与他此时的无助相比。他问自己,在他心里,隐约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但此时他脑子一片空白,两眼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在草地上又坐了一阵,才感觉好了些。他低头沉思,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突然他打了个激灵,他想起了小宝。
“天!”他对自己说,“天!小宝还在等我的骨髓啊!”
他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在旷野中飞奔。这时,天边黑沉沉的乌云已经撒下瓢泼大雨,他在雨中顷刻被淋透了。“这是哪里啊!”披头在雨中大声呼喊,伴随着撕开黑幕的闪电和地动山摇般的雷鸣声,一切都像是在宣告黑暗世界的到来。
披头感觉雨水的寒冷、刺骨的风和大地的颤动。他奔跑到最后终于没了力气,开始喘息着在暴风雨夜的广漠草地上踽踽独行。他的脑子在逐渐清醒,而身体却在慢慢疲乏下去。我该找个地方避避雨,他对自己说,我不能这样撑下去了。
他向前走着,大雨把他的眼几乎都蒙住了,他翻过一个山坡,从那个坡望下去,借助闪电的亮光,看到在坡底有条公路,他找了个平缓的地段,蹲下来,屁股着地向下滑去,滑了一段他就被绊了一下,身体翻滚起来,经过十几次翻腾后,他跌到坡底的公路上。
他在路上躺了一阵,艰难地爬起来,蹒跚地走到路边,他向两边望望,没有发现任何车辆,于是颓然坐在地上,绝望到极点。
他难过了一阵,对自己的背运,也对那个孩子。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会给那孩子有什么影响。他曾听吴伟华说过,曾经有一个白血病人,在杀死细胞的化疗完成后突然发现骨髓供者因为对抽髓的恐惧而逃跑了,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失去任何造血功能和免疫系统的病人因为自己的骨髓已经被杀死,而又得不到供者的骨髓最终死在医院里。
这种事情现在对小宝这个孩子同样面临,披头想,如果自己不能及时回去,那我就是杀死小宝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这次移植,也许小宝还能活四五年,在这四五年中也许孩子还能找到与她匹配的骨髓,但现在一切无法挽回,孩子的骨髓已经没有了,而自己此时在荒郊野外。看来一切的希望就在自己是否能赶回去。
第三部分第十五章 无奈的恶行(2)
小宝的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小宝的父亲因为过度激动已经休克昏迷在医院里。此时的小宝状态也已经处于严重的地步,口腔和喉咙开始溃烂,疼痛使孩子整天哭泣呻吟,那种惨痛令医院里几乎所有人悄悄抹泪。此时小宝的末梢血白细胞已降到零,也就是进入了“零期”,这意味着小宝自身的造血系统和免疫功能已完全被摧毁了,免疫系统没有了任何作用,而由于化疗造成血小板竟低到可怕的八千,远远低于两万的高度危险状态。读者可能知道,血小板的功能是凝血,当人体失去凝血功能后,任何地方的出血都没法止住,尤其是内部脏器的突然出血会让人在顷刻之间死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