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卿兴致渐浓,忙接着说:“此公字写得极好,娴熟飘逸、风貌如崇山秀水、既有溪瀑之势又有悬崖之峻,两晋书法家之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他的《天武阁帖》,可惜早己散佚。”
少华点点头,吟笑:“看来,修竹屋为寓的事确实有!”
平天益也是有些老学问的,接过少华的话题说:“确实有。此公于家乡山坡上植竹林数顷,并于竹林中筑竹屋一间,据说王羲之曾经进山寻找此公求教书法之道,直到三日以后才觅得其踪,可是此公却避于竹屋内不与之相见,世人皆怪此公过傲矣!”
少华等人正在斟酌议论,见刘圩早就跑到院子里,就又一齐去观看正殿。只见这正殿倚山傍立、凿山开洞、木雕遍布,有瑞兽、花卉、卷草、猿猴、狮虎、婴孩、波涛、海怪,图案变化无穷、细密巧妙、谐趣极致、精美绝伦。殿门上悬挂一块巨匾,上书“三圣殿”三个魏碑书体大字,字写得气势磅礴、魂魄逼人。落款是:光绪三十年,社隐居士狄梦还。这狄梦还为何许人?众人皆不知,再一问“三圣”为谁?众人也不知。
王彬卿问那两个俗人:“这三生寺里有三圣殿,这在甘肃很有名气,侧殿里供奉的诸位名人也有经相传,可是这三圣为哪三圣?有没有高人研究过?”
这三生寺,早就没有僧人了,可是由于有三圣殿的名声,还有诸位古人的供奉,来访游者众多,香火也一直不断,地方上重视保护、勤于修缮,因此这处名胜古迹在多年战乱之中,能保存到现在,真是万幸。
那老人对王彬卿说:“这乡间百姓,只知道三生寺是大清光绪年间修造的。这庙修好不久,榆中传染口蹄疫,闹得凶得很,原先的居民都迁移到天水一带了,所以,现时这里没有啥人清楚三生寺的历史,县志啥的也都丢失了,寺中的三圣殿供的三圣是哪三位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前几天来了一个直隶汉子,他看过以后说,三圣是三国时蜀大将陇中太守魏赞贤、宋代天水丞司法参军杨放、明末崇祯年间进士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谢廷麟。”
少华见老人又提起了“直隶”,赶紧问道:“请问老先生,这位直隶人说得头头是道,敢情是一位真有学问的高人,不知是何等人才?”
老人说:“你们不认识?这位直隶汉可真是高人,那天咱正在和孙子一同习武,大门没掩上,他就独自闯了进来,主动说要跟咱爷孙切磋武艺。这人年纪不小了,可是却长得横眉竖目、威猛粗壮。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正担心呢,没想到他一展身手,还真不简单,真正叫咱开了眼界,好一个英雄豪杰!”
刘圩等人对这个直隶汉的故事不感兴趣,径自进了大殿。少华一时也不好再细问什么,便和王彬卿跟着刘圩的后面,也进了殿门。
第九章第88节:有酒没有?好酒孬酒都行!
这座大殿高约十丈、宽三十丈,正中供奉着三座巨神。这三座神像都是文士休闲装束,戴华阳巾、穿黄白长衫,系大阜绦,衣饰相同,容貌也相似,每位都是鹤发披肩、面目红润,酷似百岁童颜的关西吕洞宾。惟有不同的是,中间的一位额头上点着朱砂痣,有王者风范;左边的一位手握兵器一件,似乎是武者身份;右边的一位身旁放置一本书籍,颇有儒家之相。仔细看出,三位先人的表情于细微之处,确有不同,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意态轩昂,有的孤高鄙夷。
神龛上没有任何牌位或者文字之类的东西,不知是原本就没有,还是后人将它抛弃,这一切已不得而知,历史就是这样,好像故意留下许许多多的谜,让人去进行无穷无尽的遐想。
几个人都默默无语,垂手肃立,向这三位面目相似却又神态不同的先人塑像行礼。
良久,葛麻才首先感叹地说:“先人和我们今天的人一样,容貌大致相同,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胳膊,两条腿,请问有何不同?我们这些生灵同类,同样都是人,可是其境遇和心境却大不相同,世界上找不到相同的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穷人和富人,好人和坏人,就像宋代钧瓷一样,粗看表面特征酷似,细看千差万别,没有两件相同的器物。有的人可以为别人的利益而抛家舍业、出生入死;有的人却为了自己个人一时欲念,能把人类的幸福视为仇视对象,恨不能将周围的一切统统毁灭;有的人一事顺、事事顺,举手投足的工夫就能赚到千金万银;有的人一生操劳、耗尽心血也换不来一份勉强糊口的养老口粮;有的人封妻荫子、代代富贵;有的人却在卖儿卖女、父债子还、困苦不堪。这都是为什么?不知道,说不清楚,谁能够说清楚?”
少华在北方见过这么大的佛,可是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三座几乎一模一样的神像一同供奉在一座庙宇里,这说明什么呢?其中肯定有深奥的道理。他不想在此发表更多的议论,就独自踱出殿门。
殿的后面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有三五个年轻人在练习拳术,墙边上架着刀枪棍棒,地上放着石锁。少华慢慢地走过去观看。
一会儿,有个愣乎乎的半大小子见有生人对他们感兴趣,就对少华说:“是梁大师派来的吧!”少华听了,虽是心下一惊,却不吭声。
那小子不知趣,又接着问:“武馆何时开办啥?金崖乡有好几十人要加入呢!”
少华听了这小子两句话,无意之中,就把他想了解的情况弄了个清清楚楚,便不欲在此逗留。正在此时,传来王彬卿唤他的声音,便乘机返回前殿。
一棵千年的柏树下,摆着一张大圆石桌,周围恰好有五个石凳,这石桌石凳上边都雕刻着蝙蝠和寿桃,这是典型的光绪时期的纹饰。
王彬卿拉着刘圩坐在石凳上,笑哈哈地说:“老兄最辛苦,赶紧坐下休息,休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招呼那老人:“老先生,能不能弄些吃头?”
老人恭恭敬敬地说:“这附近没有饭店,那就只好叫家里人做点便饭吃行不行?”王彬卿兴致勃勃地说:“行,啥都行,您老看着办!”
王彬卿把钞票塞在老人手里,老人高高兴兴地答应着,走到寺外,到乡里找吃的去了。少华、平天益和葛麻依次坐下,那年轻的俗人到后院取来一壶茶水和一大包“打瓜子”放在圆桌上。
刘圩喊着:“有酒没有?好酒孬酒都行!”
众人齐声说:“好!”
王彬卿又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子上。年轻人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取了钱,也跑到外面去了。
过不久,两个俗人一块儿回来。老人提着一个黑漆食盒,打开第一层,取出一盘爆炒松仁鸽子肉;然后打开第二层,取出一大盆山泉炖山鸡;又打开第三层,取出一碗竹笋炖羊肉;接着打开第四层,取出一碟红油咸菜和一碟桑葚甜糕;最后打开第五层,待取出一看,众人大吃一惊,原来是烤小野猪一只。老人又打开一个干净的布包,里面是十几个雪白的大馒头。
那年轻人手里掂着一罐当地产的老酒,把碗筷分别为大家摆上,此时,每个人都是饥肠辘辘的了。
刘圩又连声嚷着:“有辣椒么!”
老人赶忙跑到后院,现摘了一把新鲜的红辣椒,递给刘圩。刘圩一手拿着白馍,一手拿着辣椒“吭哧吭哧”吃了起来,众人吓了一跳,纷纷举起大拇指说:“好!真乃英雄也!”
接下来,五个汉子毫不谦让,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这些山野美食,喝光了那罐红薯酿的烈性甜酒。平天益醉得东倒西歪,葛麻吃个脖歪肚圆、糊里糊涂地打饱嗝儿,刘圩满嘴胡说八道,管王彬卿叫大哥,管少华叫二哥。
少华见日落西山、薄暮流霞、天色渐晚,便对王彬卿说:“该回啦!”
王彬卿见这几个人已经醉了,惟一会开车的刘圩也没个正形,心里担心怎么回去。刘圩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红着眼说:“能回!你担心啥?有什么了不起,能回!”
天真的黑了,刘圩开着美式中型吉普车,车灯打开,在山路上慢腾腾地行进。王彬卿和少华都提心吊胆,夜间的山路更是艰难,一不小心就会翻到悬崖之下,落得车毁人亡、粉身碎骨的惨局。刘圩却满不在乎,嘴里哼着小曲,不时用狡黠的目光瞥他身旁的人。车开得跌跌撞撞,几十里的山路开了两个多小时,夜色将浓的时候,他们才回到了兰州市里,直到回到家门口,王彬卿才把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放了下来。
第九章第89节:他一个外乡人能成多大气候?
少华回到住处,家里几个人都在门口,瞪着大眼儿等着他,见他平安归来,都很高兴。李琼见夜间的西北风“呼呼”刮了起来,想起少华穿得单薄,担心他受寒,早就准备下一件夹布衫。少华一到家,李琼就忙给他披上。
刚回到屋里,云肩闻着少华身上有股怪味,大呼小叫地说:“你去哪儿啦?喝这么多的酒!”
李琼一推小妹,怪嗔地说:“你嚷啥?还不快点去弄热水过来!”少华不好意思地把外衣连同李琼给她披上的那件夹衣一起脱了下来,仔细一嗅,才发现是平天益吐了他一身。李琼把脏衣服扔到一边,又取出一件干净褂子,亲手帮他穿上。这时云肩把一盆水端来,少华也不推辞,索性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
钱离跟着到兰州来执行任务,这么多天以来,对李琼和少华的关系始终摸不清楚,他总觉得李琼对少华关心得有些过分,就好像真夫妻一样。说实话,他真有些看不惯。他不愿多想也不愿多问,有些话始终闷在心里。
钱离的家乡在河北省最南端,是个山区之间的低洼地。他出生在一个相当贫困的村庄,那里的人们勤劳、纯朴、耿直,只是由于土地过于贫瘠,农民们挣脱不了上天给他们带来的桎梏,过着饥苦的日子。钱离从小由父母亲指腹为婚,才过了十六岁就把媳妇娶进门。他媳妇姓姜,是邻村的一户穷人的闺女,虽说模样奇丑,黑面皮、豁牙暴露,当然也谈不上身材,可是人品特别好,脾气温和、孝顺老人,体贴丈夫,妯娌及邻里之间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能吃苦,家里地里都是把好手。结婚不少年了,两口子感情一直很好。
他不懂得恋爱是什么,红楼、西厢之类的书从来不看,娶妻生子对他来说,就相当于生命中的一大任务。他知道少华是个有妻子的人,在少华和李琼来往之间,虽说还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但他担心两个人之间会出事儿,于是有空就插在两人中间,尽量不让两人单独呆在一块儿。他的用意十分明显,可是少华和李琼两个人对他这种作法都很乐意,有他在中间掺和,大家都不尴尬,工作和生活气氛都很自然。
云肩对于少华和二姐的事,早就有所察觉,姊妹之间虽说没有直接交谈过,但彼此之间也不去故意遮掩,感情方面的事,做妹妹的当然看出不少。她很矛盾,一方面很愿意这俩人成为比翼齐飞的一对,另一方面她也为二姐担心。少华家里那件糊涂婚姻,她也多少听说过一些,这以后到底是个啥结局?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