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怀仞的身子猛然一震,“那不可能。你没听见?你没听见?碧灵就在门外吹那首《墟》!”再也忍不住,剑士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向那个破碎的白玉高门——那个他五十年来从未迈出一步的门。
“怀仞。”忽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阻止了他,孩子小小的手凌空点出,只是一个眨眼、一扇新的门重新出现在原地方,阻断了一切。
“不用看了。”缓缓收回右手,创世神孩童的脸上有不相称的悲悯表情,看着陪伴她的剑士,“所有人,包括你妹妹碧灵,确实在四十七年前已经死了。”
“神,你说什么?”抱着孩子的手臂陡然无力,怀仞震惊地脱口,甚至忘了使用“您”的敬称。
手臂松开的同时,女童悬浮在了空气里,静静看着剑士,点了点头:“是死了。早就被六长老杀了——虽然不能杀你,要诛灭剑圣一门也很麻烦,但必须要对天下有个交代,所以元老院决定杀你满门、以敬效尤。”
“可是、可是那一首《墟》……?”怀仞茫然脱口,依然坚持,“那首墟,只有碧灵会。”
“那只是一个幻音。”孩子漆黑的眼睛里没有表情,静静解释,声音却是冷定得近乎无情,“你要知道,六长老在术法上虽未得我真传,但使用‘镜’造出一个只有你听得到的幻音,还是能做到的。”
那样冷定的一句句分析,逐步将面前剑士坚定的信心一步步粉碎。
“神啊……”感觉心里蓦然有什么坍塌下来,下意识脱口低呼了一句,怀仞忽然捂住脸无力地跪倒在白色的地上。
五十年枯井无波的苦行生活后,猛然有利刃刺入心中,那样剧烈的刺痛感遥远而强烈,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有热泪从眼中长划而下。
“怀仞。”孩子的声音传来,近在耳侧。悬浮在身侧的神看着五十年来从未见过的表情出现在这个人脸上,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了左手:“怀仞。”
苍白的小手上沾染了热泪,创世神的眼睛却是悲悯的。
“神,您、您早知到了,是不是?”轻触脸颊的手有着奇异的安定力量,让剑士终于可以开口,语声却依然哽咽,“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时候未到,告诉你徒添烦恼而已。”神的眼睛漆黑得看不到底,孩子般的脸上却有庄严的神色,“在这个九重门内的离天宫里,你什么也不能做。你只是一个人质。”
怀仞沉默了许久,在玄锋都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剑士蓦然握紧了手中的光之剑,吐出了一句话:“我要出去。”
那四个字,让黑衣少年精神一振,脱口欢呼。
“怀仞。”神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却没有赞许或者反对的丝毫表示。
“我要回到幽国去。”怀仞握剑站起,铁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怀仞空负一身剑术幻术,而家人死了,族人和同门都在战火中——我总要做点什么。”
顿了顿,看着创世神全黑的眸子,剑士静静请求:“请神允许。”
“如果……”孩童的脸上陡然有一丝奇异的笑,“我说不许呢?”
“那请神将赐予怀仞的所有全拿回去。”毫不迟疑地,怀仞回答,倒持着光之剑举过头顶,“包括五十年来教授的一切——以及这一条命。”
“前辈!你疯了?”玄锋陡然惊呼起来,长身扑过去想夺回那把剑,“最多和她拼了!管他神不神,怎可任由屠戮!”
镜…前传 神之右手帝王泪(2)
同门身形刚一动,怀仞眉头一皱、却是头也不回地一弹指,吐出一句低语,玄锋面前忽然便凭空凝结了一道透明的冰墙。那样的术法让玄锋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出自剑圣门下的怀仞前辈居然还会如此精妙的术法!
“神。”一个咒术将同门阻拦,怀仞一动不动地跪在神座前,将剑举过头顶,“请饶恕我同门的年轻妄为。”
“……”纯白一片的庭院内,虚浮在空中的女童低头看着他,久久不说话。然而怀仞知道,哪怕他心中刹那间闪过的念头,都逃不过神的眼睛。
沉默中,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创世神的嘴角忽然动了一下,纯黑色的眼睛里有光亮闪动,“不自由毋宁死?人也是这样的啊……”
右手忽然再度从袖中伸了出来,按在怀仞肩甲上。
尽管知道神之手没有杀戮的力量,那个刹那剑士还是不由自主全身一震,然而耳边听到轻轻“嚓”的一声响,铠甲忽然间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只是一瞬,神之手居然将他身上那件密银铠甲强化、变成了能抵挡术法和刀剑攻击的金甲!
“神?!”剑士震惊地脱口,抬头看创世神。
然而手中蓦然一轻,神之右手拿起了他的长剑。小小的手抚过之处、伴随着低低的吟唱,那把光之剑上闪电状的痕迹陡然发出了刺眼的光,整把剑凭空消失!——只是一个眨眼,长剑又重新出现在神之右手中。
然而那把剑已经不是原先的剑圣之剑,而成了一把介于无色之间的灵剑!
“这才算是真正的‘光之剑’。”神低头看着自己幻化出的长剑,微微一笑,将剑放入怀仞手中,右手一点,那道白玉大门轰然洞开,“走吧。”
“……”怀仞说不出话,不知为何忽然不敢直视那漆黑的双瞳,“感谢神。”
金色的铠甲轻如无物,他轻灵地站起,却觉得脚步有千斤重。念动解锢的咒术,那面冰墙陡然融解,玄锋踉跄着冲出,他过去拉住那个同门、静默地转身。黑衣少年尤自恨恨地盯了一眼女童,不甘心地跟着怀仞走向门外,忽然低语:“前辈……我们一起杀了神吧!”
怀仞猛然抬眼,冷电般的眼光如刀锋过体,让玄锋登时住口。
“走。”怀仞拉着同门,向着洞开的白玉大门走去——那是离天宫的第九重门,五十年前血战力竭的时候,自己便是倒在这道门下。之后的几十年,从未踏出过这道门一步。
“那只是冰国的神!”在冷然拉着玄锋往外走的时候,少年刺客恨恨说了一句。
怀仞的脸色复杂地变幻,金色的眼睛有闪电的光芒掠过,却是毫不迟疑地拉着不服气的同门一直向门外走去,在脚步快要迈出大门的刹那、低声道:“但,也是我的神。”
——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知道神会听见。
“……!”玄锋猛然一惊,就在刹那怀仞已经拖着他走过了那道门。
“你不会懂。”松手将同门放开,剑士低语,那个瞬间玄锋看见依稀有亮光闪烁在金色的眸子里——怎么会懂呢?这个十几岁的热血少年,为了信仰而不顾一切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五十年来他遭受过的一切?就像一把开刃后所向无敌的剑,没有经过催折、回炉重铸,不曾经历过焚烧的酷烈、拆骨断筋的痛楚,如何能脱胎换骨地成为绕指柔。
——那时候,神为什么要将自己从六长老手中救回?
——而如今,神为什么要赐予自己力量、却放自己回归于云荒?
——而创世神……那个有着幻化万物力量的神之右手,为何始终站在冰国一方?难道真的是被长久地供奉在奢华的离天宫内,高高在上的神早已舍弃了其余六国遗民?
——神赐予他生命、力量、自由;拯救他、造就他,到头来,却要和他为敌?难道将来某一日、当他和族人一起杀入冰国的帝都伽蓝城,就要不得不和神决战?交在他手上的那把剑,到最后还是要挥向造就它的人?
“神!”终于忍不住,剑士在门外停住,转身单膝跪倒,“为什么要留在离天宫?这个云荒如今怎样,您不会不知道吧?冰国人如今比破坏神还苛酷!那是您当初创造云荒时所希望看到的么?”
“怀仞。”门内的玉座上,那个孩童状的创世神微笑起来了,似乎丝毫不奇怪剑士的去而复返。眼睛是漆黑没有表情的,幽深看不见底,“你想说什么?”
“请神离开离天宫,一起去空寂之山、阻止破坏神复活!”顿了顿,剑士终于开口,“怀仞不敢奢望神庇佑遗民,但求神至少兼爱天下人,让我们和冰国公平地逐鹿云荒!”
“怀仞,你很会说话。”许久,创世神微笑着,却是回答着丝毫不相关的话。
“神。”不明白那双漆黑眸子背后的想法,怀仞握剑低语。
“‘冰国人如今比破坏神还苛酷’——说得很对。”沉默片刻,女童的手轻轻敲着棋盘,将那个“王”拿起,仔细端详,“哈,你们人类是不是都以为封印了我哥哥就万事大吉?从此可以安然享受无止境的繁华——只要我不停地造出万物以养人?”
将那枚虚幻的棋子拿在手里,右手只是微微一动、便变成了一把滴血的剑!
“错了。天地有自己的生长和毁灭的微妙平衡——绝对的繁华只会带来更多的破坏和杀戮,血的长剑悬浮在神的右手指尖,纯黑的眼睛里有冰与雪的表情,陪伴多年的怀仞还是第一次听到神这种凌驾万物之上的语气!
镜…前传 神之右手帝王泪(3)
“你们七国当年联手封印了我哥哥,便以为安享富贵——没想到最后,冰国人却自己成了破坏神。你们一手造成的后果,不能怪谁。”
“可是当年破坏神不是也禁锢了你?所以七国才联手和他作战!”玄锋却是冲口叫了起来,不服气,“后来御风皇帝也不是借助了你的力量,才封印了破坏神?你别推得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玄锋!”怀仞低叱同门,却听到神轻轻笑了起来:“更伶牙俐齿嘛——剑圣门下,怎么个个都像是辩士?”
顿了顿,不等怀仞开口,创世神手指一捻,剑和棋一起消失。
“哥哥野心膨胀,禁锢我、妄图毁灭天地间的一切——那是不对。天地的平衡是不能被打破的,无论神还是魔。”女童冷然回答,漆黑瞳孔忽然发出幽冷的光,右手在空中划过,空白的庭院刹那恢复了生机,“所以,我接受了当时御风的请求、帮助他打败了我哥哥——但我只是想恢复平衡。然而七国生怕我哥哥再度破坏云荒,居然擅自在空寂之山上设立了结界、封印了我哥哥!”
“怎么可能?”怀仞不可思议地喃喃脱口,“御风皇帝居然敢违背神的意愿?”
“人和神之间、并非不可逾越。”神微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金甲佩剑的怀仞,“那时候我和哥哥剧战后元气衰竭——而御风……御风啊,我给予了他太多的力量——多到超越了一个‘人’所该拥有的。”
说到这里,女童苍白的脸上有奇异的笑,低声:“怀仞,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御风呢?”
剑士浑身一震,然而不等他开口回答,神漠然说了下去:“封印破坏神,动用了天下的力量,当时衰弱的我暂时无力打开集天下人之力而成的封印。御风雄才伟略、依仗我赐予他的力量将云荒统一。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想起冰国统一天下后遗民的遭遇,玄锋剑眉一轩,怒意不可抑制。
“你先不要急着反驳——”神冷冷,反问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