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起落叶好过冬 第一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扫起落叶好过冬 第一辑- 第1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可以说,这是后来六十年代风起云涌的黑人民权运动的最初起点。可是正因为是起点,在几个极端南方州,捍卫黑人民权的环境还远没有成熟。美国的州是自治的,联邦管不着。
KKK的兴起,是因为南北战争后,南方民众对北方入侵不满。可是,在KKK走向恐怖暴力之后,南方的白人民众也开始反感,他们大多有种族偏见,却并不赞成恐怖活动。越来越多的人远离了KKK。可是,恐怖活动的特点就是:人数很少的恐怖组织,也足以威慑一个地区。
经过大规模调查,案子进入了起诉前的“大陪审团阶段”。有个黑人孩子在大陪审团作证说,事发那天,他听见一些人在准备私刑用的绳子,还又说又笑。虽然他只是间接证人,但事后他还是被KKK绑架,打得只剩一口气。稍微恢复过来后,他立即逃往亚特兰大,从此隐姓埋名。
当时参与调查的,还有佐治亚州的州调查局。当时的南方地方官员,和联邦官员很不一样。亚当斯家就在案发地附近,事后不久,一个州调查局的人就和当地警察霍华德,一起来到亚当斯家,问他妈妈有没有听到什么。亚当斯一直在为自己的好朋友乔治不平,他按捺不住,从一边冲过来说:“我知道是谁干的!”接着,他一五一十地叙述了经过。
警察霍华德是亚当斯一家的熟人。年初亚当斯父亲自尽以后,乔治奔去镇上给警察局打电话,就是霍华德来处理的,他看到亚当斯很伤心,就和他谈了很久安慰他。小男孩感觉他很亲近。这时霍华德默不作声。待亚当斯讲完,他在一边招招手:“孩子,你过来”。
霍华德说的话,亚当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把手放在亚当斯的肩上,对他说:“让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能够做的,只是把你看见的那几个人抓起来,可是我不可能把所有这伙人都关进监狱。我不能抓的那些人,可能回过来杀了你、你妈妈和你的兄弟姐妹。你的一家处在危险中,现在我要求你,忘记自己看到了什么,永远也不要讲出来。”
恐怖最终阻挡了所有的证人,很可能也阻挡了大陪审团。他们也许和亚当斯一样,并非缺少良知和勇气,可是他们要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刑事案件的起诉权归在州一级。联邦只能参与调查,没有起诉的权力。寻求公正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
案子到了大陪审团前,却没有被起诉。整个邻近地区,包括我们家现在住的地方,黑人社区从此留在一片深重的恐怖中。在四个受难者的葬礼上,一些亲友不敢出席,来的人都一言不发,不敢对谋杀事件有任何表示。受难者们被匆匆安葬,渐渐地,没有人再记得他们的墓地在哪里。
这就是六十年前的佐治亚州,这就是六十年前的小镇门罗。
三、逃亡的一生
1946年7月25日,在暮色中那个惊恐万状的马背上的十岁孩子,一点没有想到,“摩尔滩事件”将永远改变他的一生。
如此恐怖的童年经验和强烈刺激,使亚当斯开始经常作噩梦,几十年都无法停止。
不仅如此。不久,一个KKK的庄园主来要他们一家成为他的佃户。“只要你们在我这里,我就保证,你们不会因为这小孩子‘看到的事情’出麻烦。”这是他们家得到的第一个威胁。一家人从此在那里辛苦地干,拿很少的钱。妈妈劝他一定要忍,为了那个潜在的危险。亚当斯自己也懂了。不懂也得懂,那些凶手们,他经常都能够在附近碰到。四目相对的时候,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个喜欢亚当斯的黑人拖拉机手,教会了他开拖拉机。几年后亚当斯想,他们应该忘掉他了。他试着离开那家农庄,用他的技术挣更多的钱。可是很快两个当地警察就来找他,转告说,假如他不回去,那个庄园主说了,“不能保证他们一家的安全”。他只好回去。
整整八年过去了,就在亚当斯刚满十八岁的时候,警察霍华德找到他,对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你还是参军去吧。就这样,亚当斯参军走了。在外面两年,亚当斯有了完全不同的生活经验。1956年退役回家后,年轻的亚当斯想,十年来他一直保持了沉默,不管怎么说,那些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把它忘掉算了。那些KKK也不应该为十年前他看到些什么,再找他的麻烦。可是他又错了。
刚刚到家,两个警察就又来找他,对他说,你在附近这么晃着,总是叫一些人感到紧张。你最好还是离开吧。
于是,二十岁的亚当斯离开了门罗。可是,“摩尔滩事件”却没有离开亚当斯。
从此,亚当斯开始了他逃亡的一生。不论他到哪里,总是不久,就会有KKK身份的警告跟来,威胁着要他离开。
离开门罗的那一年,亚当斯遇见了他后来的妻子玛约丽。玛约丽刚刚离婚,还带着刚满一岁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辛迪。辛迪对我们说,对她来说,父亲就是亚当斯。“他是多么好的爸爸!”辛迪回忆说,小时候只知道他们家永远在搬家。她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半夜了,妈妈把她推醒。父母匆匆地把能够装上车的东西塞满一车,家里还扔下好多东西,就这么逃一样地离开了。
童年时代的恐怖经验,给亚当斯带来真实的恐惧。亚当斯从小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他曾对自己发誓要守着秘密,他觉得有责任保护母亲和兄弟姐妹的安全,现在他更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辛迪说,妈妈后来告诉她,从一开始她就凭直觉知道,亚当斯有什么“大事”瞒着她。他经常夜半从噩梦中惊醒,惊呼出声。问起来,他总是不肯说。当然,还有他们莫名其妙的频繁搬家。有一次玛约丽忍不住问,我们难道就不能定居下来吗?亚当斯脱口而出说:“只要他们还是那个样子,我们就定不下来。”玛约丽没有再问。最后,在又一次连夜逃亡之后,亚当斯终于把自己的童年故事告诉了妻子。
连辛迪一起,他们有了六个孩子。可是因为不停地流动,哪怕有了一个好工作也保不住。他们就一直是贫穷的。穷得有时候只能住在车子里。可是他们有一个和睦的家,孩子们都是好孩子。也幸亏美国在变化,南方也在变化。至少,穷人的孩子可以免费读到高中了。当然,因为始终在迁徙中,孩子们不能有固定的学校、老师和同学,不能和小朋友有稳定的友谊。非常的童年经历,令亚当斯的孩子们深受伤害。
也许别人会想,南方在六十年代以后已经有了根本的改变,KKK已经被民众所唾弃,即使在门罗,KKK也从一个“显文化”逐渐退出舞台,亚当斯为什么还要逃亡?但作为一个当事人,亚当斯看得很清楚。对于KKK来说,大形势越是明朗,他们被起诉、定罪的可能性就越大。他们对亚当斯的存在就越不放心。亚当斯一家也就越危险。他心里很明白,他面对的是一群亡命之徒。他们的残忍,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就这样,几十年来亚当斯的一家先是在本州的各个城市奔走,希望离门罗、离妈妈的家不要太远,后来他们不得不离开佐治亚,开始在各个不同的州,不断搬家、不断逃离。
辛迪对我们说:“我们一家也是摩尔滩事件的受害者。只是我们受害的方式不同罢了。”
四、一个人的战争
在如此艰难的人生中,亚当斯从一个孩子变成年轻人、中年人,接近老年。他不仅在做着噩梦,不仅在KKK的逼迫下逃亡,他也在思考虽一年年远去、却跟随了他一生的“摩尔滩事件”。在他刚刚长大的时候,他只想忘却。那是太悲惨的事情,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精神重负,本能地想卸去负担。可是他忘不了。
他几十年在夜晚的噩梦中煎熬。后来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以后,他开始更深体会到乔治的妈妈突然失去两个孩子、家庭被毁灭的悲惨。亚当斯开始有了成年人的思考。他对正义不能伸张、暴徒没有被绳之以法感到愤怒。他还对妻子说,他始终内疚,觉得自己眼睁睁看着乔治被杀,自己只是躲在一边,什么也没有做。他恨自己怎么如此懦弱,没有站出来阻挡暴行,救下他的大朋友。这种悔恨的心情,越来越强烈。妻子安慰他说,你没有责任,你只有十岁。你站出来也一样救不了乔治。可是玛约丽知道,亚当斯在内心里,是一个传统道德观念很强、对自己的品质要求很高的人。回想“摩尔滩事件”,他总是非常自责,总觉得自己见死不救,是生命中的羞耻。
那是一个人内心惊心动魄的战争。亚当斯既感到恐惧,要承担保护家人的责任,又被自己的良知和正义感所深深折磨。几十年来,他苦苦挣扎。“摩尔滩事件”已经过去几十年,乔治死的时候留下一个两岁孩子,被人远远地领养走了。没有人再重提旧事。除了暴徒们,惨案真正的目击者只有亚当斯和艾默生。
艾默生还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艾默生的死讯传来,亚当斯感到分外沉痛,他明白自己是“摩尔滩事件”惟一的历史见证人了。
亚当斯有一次回门罗看妈妈,路过凶手之一哈里逊的家。哈里逊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亚当斯突然忍不住,决定走过去,作几分钟直接的对话。亚当斯站在哈里逊面前,直直地问道,你们KKK干吗老盯着我?哈里逊冷笑着说,这么些年,难道有谁动了你吗?亚当斯回答说,没有,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你们总是在盯着威胁我。哈里逊接着说,只要继续闭紧你的嘴,就没人会来动你。
就在这一瞬间,亚当斯决定向凶手质问那个始终令他不解的问题,他知道罗杰是在吵架时刺伤了一个白人。“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杀死乔治?!他是我看到过的最善良的人。我父亲死后,他给了我们家那么多帮助。他是个好人!”
这么些年来,以往的凶手们和这个证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威胁和被威胁的关系。哈里逊没有想到,亚当斯会面对面地突然对谋杀直接提问。可是,也许这么多年来,他认为已经能够把亚当斯捏在手心里。所以他傲慢地回答说:“他在参军前倒是个还不错的黑鬼。可是,当兵回来以后,他以为自己可以和我们一样了。”
亚当斯扭头就走。他终于证实,乔治死得多么惨——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没有伤害任何人。他被残杀仅仅因为他的皮肤是黑色的。多年的伤痛变成愤怒。他觉得他长久的秘密要冲出胸膛。可是想到可能给家人带来的危险,他又压下了自己的冲动。
1989年,亚当斯一家搬到了佛罗里达。多年的逃亡使他身心疲惫。他们带大了六个孩子,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亚当斯没有文化,干的是最吃力的体力活儿。可他总是尽心尽力尽养家的责任。
不幸的是那年11月9日,亚当斯在一场意外的工伤中,失去了一条腿,也失去了劳动能力。失去一条腿,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也是生命的一个转折。亚当斯躺在病床上,伤口慢慢愈合。回想死神擦身而过,他相信,假如当时不是上帝用一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他早已经随死神而去了。躺在床上,亚当斯痛定思痛,回顾自己的一生。他终于意识到,虽然自己还不算很老,可是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离开这个世界。他问自己,他还有什么事情必须去做?他还亏欠着什么、还有什么令自己这一生深感遗憾?
那时的美国,劳动保险制度已经完善。在养病期间,律师为了争取最大的保险补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