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行。”克里斯蒂娜说。她挪了挪屁股,大腿将下面压着的纸揉碎了,然后她又用带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她看到我时眼前浮现出的恐怕是尤莱亚那张失去了生气的面庞吧,想到这儿,我的喉咙一紧,总觉得卡着些什么。“你还是需要我的,他已经信任我了。”我说,“这些人都守口如瓶,我们绝对不能马虎大意。”“我可以小心行事的。”克里斯蒂娜又抢过话茬。“你做不到。”“他说得也有道理……”翠丝笑着哼道。克里斯蒂娜拍了下翠丝的胳膊,翠丝也拍了下她的背。“那就这么定了,”马修道,“我们周五下午五点再碰头吧,讨论翠丝参加的议会会议的内容。”
他走到卡拉和迦勒身旁,讨论着我听不懂的什么化合物。克里斯蒂娜走出屋子,临走时还用肩头狠狠地撞了我一下,翠丝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们两个得好好谈谈。”我说。“好。”她说完就转头走进走廊,我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我们靠门而立,等着屋子的人全都离开。她双肩向前缩着,像是在努力让自己缩得更小,想要这样蒸发掉。我们隔着很远的距离,有整个走廊那么宽,我试着回想我上一回吻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等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走廊陷入了死寂,我的双手开始有些刺痛,继而变得麻木,这是恐慌的前兆。
“你觉得你还能原谅我吗?”我问。她摇着头道:“不知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知道……你知道我从未想过害尤莱亚,对吗?”我看着她额头上缝了针的伤,继续道,“还有你,我也从未想过伤害你。”她不停地踏着脚,整个身子也随之抖动着,点了点头,说道:“我懂。”“我必须做些什么,”我说,“我别无选择。”“很多人受了伤,”她说,“全是因为你又没听我的意见,因为你——托比亚斯,这是最糟糕的部分——因为你以为我器量狭小,爱吃醋,不过是个十六岁的蠢丫头,对吗?”“我可从没评论你是否器量狭小,蠢还是不蠢。”我厉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当时有偏见,就这样,仅此而已。”
“够了。”她双手插在发丝中,紧紧地捂着头,“讲来讲去又讲回来了,不是吗?问题就是你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尊重我。等真到了具体的事,你还是觉得我没法理智地想问题——”
“不是这样!”我愤怒地说,“我对你的尊重超过对世间任何一个人,可我现在不知道你在气恼什么,到底是因为我做的这个愚蠢决定,还是我没有听你的话?”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过我们俩要坦诚相对吗?可我总觉得你只是想让我什么事都听你的。”“没想到你竟说出这样的话!你错了——”“是,我错了!”我吼了起来,却不知这股怒气从何而来,只感到它在我身体内游走,猛烈而狠毒,是这些天不曾有过的愤怒,“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最好的哥们儿的亲弟弟生死未卜!而你现在又像个家长似的训斥我,训斥我没有按着你的想法做事。翠丝,你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妈,你无权让我做这做那,更无权教我怎么选择——”
“别吼我,”她语调平静地说,眼光终于投向了我,我曾经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许多东西,爱意、渴望、好奇,可现在我只看到恨意,“住口。”
她平缓的语调顿时驱散了我心里的愤恨,我双腿一软,瘫靠在身后的墙上,两只手插到口袋里。我没想吼她。我甚至根本没想发怒。我满脸震惊地看着泪水滑过她的双颊。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她流泪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用正常的语调说话,却还是失败了。“我需要些时间想一想,”她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哭腔,“好不好?”“好。”我说。她抬手抹了把脸,沿着走廊匆匆离去。我看着她那头金发消失在拐角处,突然感觉自己被暴露得彻彻底底,我与痛之间再没有任何东西阻挡,而她的离去伤我最深。
第三十四章 翠丝 边界惊魂
“她来了。”见我向大部队走来,艾玛尔道,“翠丝,来,我给你找件背心。”
“什么……背心?”正如昨天大卫所说,我今天下午就要去边界地带走一趟,我不知道会看到些什么,通常这会让我不安,可我这几天实在太累,累到几乎失掉了知觉。
“防弹背心呗,边界地带可是危机四伏。”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门旁的板条箱前,在一大摞厚厚的黑色防弹衣中翻找我的号码,找了半天却只拿出一件比我的型号大很多的衣服,“不好意思,这儿型号也不全。你穿这个应该就可以了,来,举起手。”
他帮我穿上,又帮我系好两边的带子。
“真没想到你也会去。”我道。
“那你以为我在基因局都干什么?到处闲逛着开几个玩笑逗乐子?”他笑道,“他们给我的无畏派才能找了个用武之地。我是护卫队的,乔治也是。我们平日里负责维护基因局基地的安全,只不过要有人去边界地带,我也就自愿去搭把手。”
“说我呢?”站在门旁人群中的乔治道,“翠丝,好啊,这家伙不会背地里讲我什么坏话吧?”
乔治一手搭在艾玛尔肩上,两人相视一笑。乔治的状态要比我上次见到他时好了许多,可悲伤还是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了印记,那张脸虽是笑脸,却不见了眼角的纹路,不见了脸颊上的酒窝。
“要么给她把枪吧。”艾玛尔说着还看了我一眼,“我们平时不会给未来的议员类似手枪的东西,他们也不会用,可显然你会。”
“真的没关系,我不需要——”
“不,你可能比他们大部分人枪法都准。”乔治劝道,“多个无畏者对我们有好处,我去找枪去。”
几分钟后,我拿着手枪,跟着艾玛尔朝卡车走去。我们俩爬进车厢尾部,乔治和一个叫安的女子爬到了中间,那两名分别叫杰克和维奥莱特的年长护卫警官坐在前面。卡车后面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黑色材质,从外面看,卡车的后门也是不透明的黑色,但从里面能看到外面,因此我们知道自己去往哪里。我坐在艾玛尔和一大堆装备中间,视线被这堆装备挡着,看不到车厢的前部。卡车一发动,乔治就从装备的缝隙中看过来,露出一张大笑脸,除此之外,就是我和艾玛尔单独在一起。
基地渐渐消失在身后。我们穿过一个个花园和一栋栋围花园而建的附属建筑,基地的一角隐约可见几架飞机,银白色的机身静静地停在那里。等我们到了围栏,一道道门为我们打开,我还听到杰克和外层围栏的守卫说话。他把我们的计划告诉那人,还说了车里装载的物品,物品的名字我都听不懂,过了一会儿,卡车才被允许驶进那一片荒蛮之地。
我问:“这次巡逻有什么目的,除了让我看看边界地带的情况之外?”
“我们一直监视着边界地带的动向,那里也算是离基地最近的基因受损者聚居地,我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观察研究他们的行为举止。”艾玛尔道,“可这次攻击后,大卫和议会共同决定,我们要加大对这边区域的监视力度,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卡车驶过一片废墟。当初我们离开城市时,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象——垮塌的建筑以及大地上疯长的植物。
我和艾玛尔不熟,也说不上有多信任他,可有些问题必须搞明白:
“你信这一套?这一切……都是受损基因在背后作祟?”
他在实验中所有的故交都是GD,难道他会觉得他们的基因都是有缺陷的?他们都有毛病?
“你不信吗?”艾玛尔道,“我是这样想的,地球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们无法想象,可‘纯净基因战争’之前,从没人这么做,对不对?”他一面说一面抬手指了指车外的世界。
“不清楚,”我道,“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大可能没做过这些事。”
“你对人性所持的态度太阴暗了吧。”他道。
我没有作答。
他却继续说道:“历史上若真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情,基因局不可能不知道。”
他的答案在我听来实在是太天真。真没想到,一个曾在我的城市生活过,又在屏幕上看过我们之间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的人,竟会这样想。伊芙琳靠控制武器来控制城市,珍宁野心更大,她深谙控制甚至篡改信息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制伏民众,让他们乖乖接受统治的道理。
这不恰恰也是基因局——甚至可能是整个政府——正费尽心机做的事吗?让人们心甘情愿地在他们的操控下“幸福”生活。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都沉默着,伴在耳边的只有引擎的嗡嗡声。开始时,看着我们经过的一栋栋楼房,我便想象它们还在使用时的样子,可看得多了之后,所有的建筑看起来就都一样了。到底要看多少不同的废墟,才会习惯把所有的废墟都叫作“废墟”?
“快到了,”坐在车厢中部的乔治说,“卡车停在这儿,我们徒步过去。大家拿好枪,上好膛——艾玛尔除外。艾玛尔,你只需要照顾翠丝。翠丝,欢迎你下车随便看,不过你必须紧跟在艾玛尔身边。”
我感觉全身的神经都浮在皮肤的表面,轻轻的碰触就会让它们灼烧起来。边界地带是母亲目睹谋杀之后逃难的地方,是基因局找到她并觉得她有可能是纯净基因携带者便救出她的地方。我就快要踏进那片土地,在某种意义上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卡车停了下来,艾玛尔推开车门,他一手拿枪,另一手示意我跟着他跳下车。
这里也是密密麻麻的屋子,这些屋子却连临时搭建的住处都比不上,都是由废金属片和油布搭建起的一座座小棚子,一个紧挨着一个,好像需要彼此支撑才不会倒塌。棚子中间的狭窄过道里站着人,大多数是孩童,有拿着托盘卖东西的,有抬着水桶的,还有在露天火堆边烤东西的。
离着最近的几个人看到了我们,一个少年跑了起来,一面跑一面还叫着:“搜捕的来了!搜捕的来了!”
“别担心,”艾玛尔对我说,“他们以为我们是警卫。警卫有时搜查这儿,把一些孩子抓去孤儿院。”
我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开始沿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走起来。人们要么逃跑,要么躲进自己用硬纸板或油布搭建的小棚子里。透过墙上的空隙,我往屋子里面看去,屋内陈设不过就是一头堆着吃的用的,另一头摆了个睡觉的垫子,真不知他们在寒冬腊月怎么过,更不知他们是怎么解决内急的。
我想起基因局基地盛开的花,想起木制的地板,又想起旅馆中那一张张没人住的床铺,问道:“你们帮过他们吗?”
“我们坚信,帮助这个世界的最佳途径就是修复基因缺陷。”艾玛尔说,不过我觉得他更像是在背书,“食物的给予只是杯水车薪,就如在崩裂的大伤口上包扎一小块绷带,虽能止住血,却未必能治好伤。”
我一时答不上话,只能轻轻摇摇头,继续走路。我开始有些明白母亲为什么违逆组织的命令选择无私派,她若只是想躲开博学派中那日益滋长的腐败,大可以去友好派或诚实派,她选无私派是因为能帮助无助人群,为了无派别者她几乎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他们肯定让她想起了边界地带。我扭过头,不想让艾玛尔看到我眼里的泪水:“我们回车上吧。”“你没事吧?”“没事。”我们正要转身朝卡车走去,却听见枪声响起。紧跟着是一声“救命!”周围的人仓皇散开。“是乔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