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儿
昔有一儿、体极孱弱。诞生之后、众以玻璃瓶贮之、俾蚊虻不能相苦、故此孺子、遂住瓶中。
儿自玻璃瓶外望、见赤杨当风而摇。然儿不知其因风、儿盖无所知识也。
儿乃呼树而谓之曰、“汝痴赤杨、勿复摇、会且自折其干矣。”风定、赤杨亦靖。孱儿大喜、复呼曰、“树真聪慧。汝听我言、我良欣喜也。”
冰糖
一女儿有冰糖一粒、在纸裹中。
其初、冰糖甚多、但儿啖之、终至止余一粒。
女儿自问、将并此啖之、抑予贫儿乎?乃决定曰、“吾当以此予贫家女儿也。”
未几、又思曰、“或剖分而食之、不尤善耶?遂食其半。
已而又念及糖、自语曰、“吾将更分之为二、以其半予女儿可耳。”
至终冰糖剖分至于极小、不复可以予人、儿遂并此自食之。
糖块
一女主人有一小钥、用以启一小厨。厨中有一小瓶、瓶中有糖霜一小块。
女主人有一小犬、犬性甚好弄、喜攫女主人裙裾而牵曳之。
女主人取小钥、启其小厨、于小瓶中、取糖霜小块出、小犬仰视而摇其尾。
女主人曰、“加普利萨·彼得罗夫那、汝曳我裙裾、今看此糖块、但汝不得食之。”
女主人仍以糖块置原处。小犬悔恨、然而晚矣。
金柱
儿怒其父、语保母曰、“吾长成时、且为将军、将挾一大炮、入爹爹室、俘之、缚诸柱上。”
父窃闻之、呼曰、“唉、汝顽儿、将缚爹爹著柱上、岂不太冒犯爹爹耶?”
儿惧、逡巡言曰、“但爹爹当知此乃一金柱、上黏一纸、题曰以旌勇敢也。”
误会之起原
一儿问曰、“何物将至耶?”
母曰、“吾不知。”
儿曰、“而我知之。”
母问曰、“然则何物?”
儿笑而答曰、“我不言。”
母怒、诉于父。父叱儿曰、“汝何笑?”
儿问曰、“何也?”
父曰、“汝侮汝母、今盍言汝何所知者!”
儿变色、答曰、“我无所知、前者戏言之耳。”
父愈怒、以为儿有所知、因厉声呼曰、“言汝所知!速言何物将至!”
儿乃哭、而不能言何物将至。
如是而误会遂起。
《域外小说集》 第二部分寓言(2)
二蛙相遇、一老一少。老者曰、“汝能更作他声耶?”
少者曰、“或然、吾自信或能为之。”
老者曰、“然则试鸣!”
少者乃作如是鸣、曰、“括……括括、”且试作种种声。而老者曰、“呵呵、汝仍作俄罗斯鸣、故如旧日耳。”
少者问曰、“然则吾当若何鸣耶?”
老者曰、“且试作法兰西鸣。”
少者曰、“无人能以法兰西语鸣者。”
老者曰、“然人多能为之。”
少者曰、“汝且试之。”
老者鸣曰、“勾勾勾!”
少者曰、“吾亦能耳。”
老者曰、“可试鸣。”
少者勉力鸣曰、“几几几!”
老者笑且呼曰、“汝之几几、乃近于日耳曼鸣、而不似法兰西也。”
少者力学、而终不能成勾音。呼号良久、乃自语曰、“俄罗斯蛙鸣、良胜于法兰西、且发音亦尤清晰也。”
石子之经历
市中大路、砌以砾石。车轮偶触一石、石乃迸出、自念曰、“吾休为久与群众杂处、吾甚愿得分居也。”
有童子经过、拾之而去。石念曰、“吾欲旅行、今信得旅行矣。苟吾意志强、所欲自无不遂也。”
童子以石投一人家。石曰、“吾欲飞、今飞矣。此理极明显、即因吾方欲之耳。”
石触窗上玻璃、玻璃碎、呼曰、“无赖、汝何为者!”石答曰、“汝不如退避佳!吾最恶当吾前路者。凡物皆为我利、此吾之格言也。”
石坠软榻之上、思臼、“吾方飞翔、今且卧、稍休息耳。”
仆来、拾榻上石、投之窗外。石遂复坠于路、乃对其石友呼曰、“诸兄胜常!吾方访一巨室、唯吾不喜贵介、心向平民、故今复返矣。”
《域外小说集》 第二部分未来
未来
未来情状、无人知之。唯有一地焉、未来之光、穿青苍欲望之幔而流露。其处盖为未生者之靖息地、一切平安、愉悦而清凉、无有忧患。无空气、但有纯洁悦乐之微氛、充满空间、未生者即生息于是。
居其中者、使非自欲去此、永永不离此地也。
昔有四魂、同时欲去、而生世间。宇宙四行、乃现于青苍欲望之雾中、供其采择焉。
其一曰、“吾爱土、以其温软而坚定也。”
其二曰、“吾爱水、永久流下、清凉而通明。”
其三曰、“吾爱火、快活而光明、且能净一切。”
其四曰、“吾爱气、上下四旁、无所弗届、生命之呼吸是也。”
生之所以贶此四人者、乃如此。
其一、变为矿工、方工作、一梁忽摧、遂痉于土。
其二、流泪如水、终乃溺死其中。
其三、死于焚屋之下。
其四、被绞死。
嗟夫、无罪之元行!愚哉、欲望之人!
鸣夫、意志胡为引之、使出无生之乐境与?
路与光
有众驱马及薄笨车、方行长路、唯星光照之。
夜甚长、唯其目睛习于阴暗、故能辨路之不平、及转折者。
唯路甚长、或已厌倦、言曰、“吾辈盍燃烛笼、以照路乎?马行加速、吾辈亦得早抵归宿之地也。”
或信其言、燃灯讫、犹以为未足、乃折树枝为擎燎、且设炬火、不辞劳瘁、以照行路。
马立而不行。众曰、“此无害、吾辈此后、行当加速可耳。”
四周皆光明、星光暗而不见。行道者乃见目前非止一路、旁支小径、为数甚多。各以为此路最近、胜他道也。
众乃论诤、当取何道。不决、各自取道而行。明晨、乃见各在异路、与其归宿之地、相去远矣。
有二烛方燃、壁间悬灯数具、一人读书、其他皆默而听之。
火光颤动、烛亦方听、彼辈盖喜听诵读也。唯有风自何处来、烛光乃颤动。
其人读毕、烛被吹熄、众皆散去。
于是一切、悉复如故。
一灰色之烛方燃、一妇坐而缝纫、一儿卧床上、于睡眠中、时时作咳。有风从壁罅来、烛乃堕泪、白而凝厚、泪流且冻。天已微明、妇目赤而缝不辍、吹烛熄之、而缝不辍。
于是一切、悉复于故。
二烛方燃、一人卧棺中、色黄而冷、一人持书、高声诵之、一妇泣于旁。烛以恐且悲、几死。有众至、浩歌撒香、共举棺起、烛被吹熄、众皆去。
于是一切、悉复如故。
《域外小说集》 第三部分谩(1)
谩
俄国安特来著
一
吾曰、“汝谩耳!吾知汝谩。”
曰、“汝何事狂呼、必使人闻之耶?”
此亦谩也。吾固未狂呼、特作低语、低极切切然、执其手、而此含毒之字曰谩者、乃尚鸣如短蛇。
女复次曰、“吾爱君、汝宜信我。此言未足信汝耶?”前吻我。
愿吾欲牵之就抱、则又逝矣。其逝出薄暗回廊间、有盛宴将罢、吾亦从之行。是地何地、吾又安知者。惟以女祈吾莅止、则遂来、观彼舞偶如何婆娑至终夜。众不顾我、亦弗交言、吾离其群、独茕然坐室偶、与乐工次。巨角之口、正当吾坐、自是中发滞声、而每二分时、辄有作野笑者曰、呵—呵—呵!
白云馥郁、时复近我、则彼人也。吾不知胡以能辟除众目、来贡媚于吾一人。顾一刹那间、乃觉其肩与吾倚。一刹那间、吾下其目、乃见颈色皎洁、露素衣华缝中。上其目、乃见辅颊、其白如象齿、发亦盛制。计惟天神、屈膝幽垅之上、为见忘于世之人悲者、始有之也。吾又视其目、则美大而靖、憬于流光、目睛蔚蓝、抱黑瞳子。方吾相度时、其为黑常尔、为深邃不可彻常尔。特能视者又止一时、恐且不逾吾心一跃。惟所感至悠之久、至大之力、皆不前经。吾为之震慄痛苦、似全生命目化微光、见摄于眸子、以至丧我、—空虚无力、几死矣。而彼人复去、运吾生俱行。偕一伟美傲岸者舞、吾因得审谛其纤微、凡履之形、膊之广、以至鬈发回旋同一之状皆悉。时是人忽目我、初不经意、而几迫吾入于壁。吾受目、亦自平坦无有、若室壁也。
众渐灭火、吾始进就之曰、“时至矣、请导君归。”女愕然曰、“第吾偕斯人往耳。”随指一高华美丽、目不瞬及吾辈者相示。次入虚室、乃复吻我。吾低语曰、“汝谩耳。”而女对曰、“今日尚当相见、君其访我矣。”
及吾就归路时、碧色霜晨、已见屋山之背、而全衢止二生物、其一御者、一我也。御者坐而沉思、首前屈、吾坐其后、亦垂首至胸。御者自有其思、吾亦自有、而吾辈所过长衢垣后、睡者百千、又莫不自具所思、自见所梦。吾方思彼人、思彼人谩、复思吾死、时则若祟垣之浴曙色者、实己前见吾死、故其森然鹄立有如此也。吾殊不识御者何思、亦不识睡垣阴者何梦、而吾何思何梦、人亦弗能知。时经大道、既长且直、晨光登于屋脊、万物未动、其色皓然、有冷云馥郁、忽来近、我接耳则闻笑作滞声曰、呵—呵—呵!
二
彼人竟弗至、吾期虚矣、暮色降自旻天、而吾殊弗如知何自昏入夕、夕复入夜、一切特如一遥夜、思之慄然。吾惟运期人之步、反复往来、第又不敢近吾欢听居、仅往来相对地而止。每当面进、目必注琉璃小窗、退则又延佇反顾者屡。雪华如针、因刺吾面、而针复铦冷且长、深入心曲、以愆期之嗔恚苦恼、来伤吾心。寒风起于白朔、径趣玄南、拂负冰屋山、则挾雪沙俱下、乱打人首。复扑路次虚灯、针方有黄焰茕茕、负寒而伏。伤哉焰也!黎明而死耳。以是则得吾怜、念彼乃必以孤生留此道上、况吾亦且去矣。居孤虚凛冽中、焰颤未已、而雪华互逐、正满天下也。
吾待彼矣、而彼乃复至、时思孤焰与我、殆有甚仿佛者、独吾灯未虚己耳。前此往来大道、己见行人。往往窃起吾后、渐过吾前、状巨且黯、次忽没入白色大宅之隅、旋灭如影。而偶次行人复见、益益密迩、终又入缁色寒空而隐。人悉重裹、弗辨其形、且寂然、甚与吾肖。意往来者十余人、盖无不类我矣。皆有待、皆寒冻、皆寂然、又方深思、悲哀而閟。
吾待彼矣、而彼乃弗至!
吾不知陷苦恼中、胡为不泣且呼也!
吾不知胡以时复大乐、破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