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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鸡不知何时开始此起彼落地啼叫,我却没有丢石头的冲动,因为看到了不同的世界,每一秒钟都在变化的世界。我卖力地伸展懒腰,深深、深深呼吸,空气微冷,空气也很新鲜,奶奶的话是对的,今天能够早起真是太好了。
电脑再度复活,我的日子彷彿又变得有意义,整天待在它前面打字,奶奶并没有过来叫我出去玩,虽然可以不用晒成小黑人,可是我对奶奶还是感到抱歉,因此,在心底悄悄希望有一天她会走到我房间,像从前那样鼓励我出去晒得健康一点。
然后,在一天上午奶奶真的进房间找我了,我立即关上电脑,满怀欣喜地等她督促我出去。
‘佩佩,’奶奶朝我招招她瘦瘪的手:‘你来。’
我懵懵懂懂跟在她微驼的身后,走到屋子外,她停下,指指院子里那台陌生的脚踏车,还是催促着我:
‘给你骑,这样比较方便,骑远一点去玩。’
我怔怔看着那部看起来像二手货的淑女车,眼底温度迅速窜高,部份铁锈的车身、还没完全脱落的粉红色漆彩、凹陷一边的篮子,然后,车子再也看不清楚了………
那天我的气话不是真的跟奶奶要一部代步工具,奶奶没什么钱的,我是…我是………
我紧闭眼睛直掉眼泪,我真是个坏孩子。
奶奶见我反而哭得淅沥哗啦,她紧张地过来拍我的背,问我怎么了,我怎么能说曾经想过明年不再过来了,心里一千个‘对不起’全部哽在咽喉,害我抽噎不停,我是来照顾奶奶,不是要让奶奶照顾的。那部脚踏车虽然可以载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现在我舍不得离奶奶太远了………
而且,奶奶不知道,她这被都市惯坏的孙女……根本不会骑脚踏车。
彷彿有树荫的地方,风就会来了。
0725egg2004…09…07; 20:18
第 三 章
我不晓得这跟‘善意的谎言’能不能扯上关系,不过为了不辜负奶奶疼爱孙女的心意,我把脚踏车牵到那条栀子花巷道上溜达,好让奶奶以为我骑着它出去玩了。
我真的有上去试骑一下喔!可是两三回后,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摔得双腿瘀青。奇怪,记得小学二年级曾经学会骑脚踏车的,后来台北市公车的普及、捷运的便利渐渐把我的脚踏车打入冷宫,久而久之,我已经忘记踩动踏板的技巧。
站在脚踏车前,交叉双臂,苦思一个可以让它前进而我又不用跌倒的方法,这时,前方巷道外有个人影走过来,是高至平,他单手提握一个手提袋负在背后,不是装桑叶的那一个,当他发现我在看他,也盯着我瞧,我不动声色,不要他知道我在偷练脚踏车。
隔着栀子花墙,高至平赤着脚悠哉地走,我若无其事地原地伫立,我们若有思绪地互望,却没人打破微妙的沉默,只有风儿又来了,轻柔地撩起我短短的发丝和他手提袋上松脱的白线,淡淡花香迷漫而来又散去,他的身影终于走出我的视野之外,满不在乎的脚步声愈离愈远。
我松口气,继续面对那部脚踏车一筹莫展,这次来试试助跑的效果好了。牵动脚踏车,我开始小跑步,一、二、三、跳!
‘你在干嘛?’
‘哇!’
屁股还没碰到椅垫,我已经跌得人仰马翻,脚踏车倒在另一边,轮子呼溜呼溜地转。
高至平见到我的模样,也不管到底出了什么事,先笑再说,我坐好,气他的幸灾乐祸,他歪斜着头,兴味问道:
‘你耍什么把戏呀?’
‘我没有在耍把戏。’
我没好气地站起身,拍拍牛仔裤,他对倒地的脚踏车探探头,走去扶它,又问:
‘为什么把车子摔成这样?’
难道我是故意的吗?
‘不知道。’
我爱理不理,希望他可以自讨没趣地离开,哪知高至平脑筋不错,把我和脚踏车轮流打量过两遍,只有两遍,便用一种侦探在进行推理的口吻说出事实的真相:
‘你该不会…在学骑脚踏车吧?’
‘………’
我的老天爷啊……他为什么可以一猜就中?
‘还真的咧?’他的表情吃惊得很夸张,而且不打算离开的样子:‘原来你不会喔!’
‘你烦不烦哪?不会也不关你的事,走开啦!’
‘我突然不想走了。’
‘……那我走!’
‘你一出去就会有更多人看见你摔车。’
我恨恨地转头瞪他,那他是想怎样?
‘要不要我教你?’
‘咦?’
‘我说,要不要我教你?’
虽然,他依旧是那张讨打的轻蔑嘴脸,我听了,竟觉得受宠若惊。
‘真的?为什么?’
‘你要是一直学不会,我们这里的路会被你摔得坑坑洞洞的。’他在犹豫一秒过后这么告诉我,然后很多余地补上一句:‘听说台北的路就很烂?’
他这个…这个……够了!我是文明人,不能骂人家是被杀几刀的,可是就算他真的中刀,我相信那也一定是我砍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明天这个时候再到这里来吧!我教你。’
‘你为什么不现在教?’
‘我今天跟同学约好要写作业。’
高至平简单交待之后,就提着应该是装满课本的袋子走开,我过去查看被他扶起来的脚踏车,好像没坏,于是再晃晃他隐没在栀子花巷道的轻松背影,忽然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教我骑脚踏车,还有,为什么我没有霸气拒绝…?
我弯下身,撩高裤管,红红紫紫的瘀青又多一块,我伸手揉一揉,对于明天起会增加多少擦伤已经不是那么在意。
0725egg2004…09…07; 20:19
就这样,我有了一位脚踏车老师,那老师还是高至平,真不可思议,不过他教得出乎我意料的细心、认真,坦白说,我腿上的瘀青数目一直没有增加。
他说栀子花巷道太窄,以我的能力随便骑都会撞坏一株栀子花,所以他带我去我常看小说的那片树林,林子外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再过去则是刚插秧的稻田,我们在空地来来回回地练习,他在车后面推,我努力地踩踏板维持平衡,刚开始,我很害怕,怕自己在他面前跌得四脚朝天,怕我不纯熟的技术撞伤了他,后来他对我畏缩的骑法显得不耐烦而大喊:
‘勇敢一点!眼睛看前面,不要想着你会跌倒,这样其实后面有没有我都不要紧了!’
说不上为什么,我一直牢记他这句话,我想,就是那句话让我学会了骑脚踏车,也是那句话让将来的我发现有他的重要。
夏天艳阳容易耗损人类的精力,我们常常汗水淋漓地彼此提议要休息,高至平的家离空地近,他带我回家补充水份的时候会顺便递来一根冰棒,客厅风扇令冰棒融化得更快,所以我喜欢坐在他家门口阶梯,不慌不忙地把冰棒吃完,偶尔高至平会陪我一起坐,不过那个位置稍嫌拥挤,当然还不至于摩肩擦背,但是过于靠近的距离会害我们两人都变得尴尬,因此大部份的时候他都一个人在院子吃冰棒,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尽管我和高至平交恶,不过我和他妹妹萍萍的感情是出奇要好喔!大概是因为那条玻璃手炼的功劳吧!之后几次我也大方地把自己的饰品送给她,反正是在西门町买的,很便宜,每次我去高至平家,萍萍总会跑出来找我玩。
有一回,我真的受不了汗水把我的皮肤和衣服弄得黏答答的感觉,就跟高家借浴室冲澡,洗得香喷喷的出来,正要下楼,听到高至平和萍萍在门口的说话声。
‘你为什么会跟大姐姐那么好?’
‘不知道。啊!因为大姐姐会送我项炼。’
‘我也会把我的烤地瓜给你啊!’
‘……’
看到萍萍不作任何回应,舔起快融化的凤梨冰棒,我躲在楼梯转角兀自得意洋洋,女孩子的友情,男生是没办法了解的啦!高至平坐在我平常坐的老位子,看来有些沮丧,片刻,他对萍萍说:
‘我问你一个问题,但是你不可以跟别人说喔!’
‘好。’
‘那个大姐姐…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很讨厌我?’
我敏感地伸长颈子,想看高至平的表情,可惜他正面向屋外的水泥广场。
‘没有。’萍萍想了很久。
‘她没有跟你说我什么坏话吗?’
喂!我又不是那种小人!是啦!他的坏话我是说了不少,可那都在心里说的,才没讲出来呢!
‘没有。’萍萍想得更久,才摇头,然后自告奋勇:‘要不要我去问大姐姐?’
‘不要。’
‘为什么?’
‘她一定很讨厌我。’
这个人的逻辑真怪耶!既然如此,干嘛多此一举?我把视线拉远一些,想知道他们接下来的动静,不过高至平没再问下去了,萍萍吃完冰棒就跑进客厅玩洋娃娃,留下他独自坐在门口,拿着冰棒的手搁在弯曲的膝盖上,面对热晃晃的光景发呆,冰棒不断淌着糖汁,冰块愈来愈小,地上黑色的水渍则愈来愈大,见到这样无精打采的高至平,让我有点………
如果真要说,其实他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像他教我骑单车的时候就不会。
那天,我困在楼梯间进退不得,早知道就不偷听了。
高至平教我骑脚踏车的期间,我遇到那个女生两次。
一次是我们坐在他家门口吃冰棒,那个女生过来找他,见到我也在场,整个人就跟遇袭的刺猬,全身带刺,她没理我,但是跟高至平交谈的当儿会有意无意朝我瞄几眼,好像我这个都市人出现在她的地盘上是件大逆不道的事。
另外一次遇到她,我正在练习骑脚踏车,我已经可以骑一小段路而不跌倒了,高至平站在不远的后方高声发号施令,我在摇摇晃晃的滑行中瞥见那个女生就在阡陌上,她没有行动,只是站着看我们,嫉妒、怒意,如同温度计上夏季39℃的高温,扶摇直上。
我不笨,懂得她的心情,她喜欢高至平,因为喜欢,所以讨厌我。
我不喜欢高至平,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太讨厌她。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我牵着脚踏车走向空地,他因为我突来的问题而稍微落后,随后再跟上,酷酷地否认:
‘没有。’
‘是喔?’
关于那个女生的心事,我爱莫能助。
我骑上脚踏车,高至平照例在后面帮忙推扶,我踩得很卖力,他跟得很紧,我发现自己愈骑愈快,风迎面扑上来的快感舒服极了,我的发在飘,我的心在飞扬,高至平敞开双手,欢呼大叫,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反覆地快乐叫道:
‘我会了!我会了!’
‘骑快一点、骑远一点!’
高至平在后面边跑边追,学会骑脚踏车的感觉就跟身上长了翅膀一样,我超越重重叠叠的蝉鸣、金光闪烁的树林、和一只振翅的红色小瓢虫。
当然,我太高兴了,没注意到路面有个地瓜一般大的石头,稍后注意到了,我也还不会闪躲,尖叫一声就直接冲撞上去,轮子轨道霍然歪斜,于是我的视野闯进斜斜的天空、斜斜的山峦和斜斜的田埂,一骨碌摔进泥巴里!
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脚踏车没事,只是变得很脏,我也脏兮兮的,还把脚给扭伤了,高至平把我从泥巴堆里拉起来的时候,发现我不能站,便要背我回去。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全身都是泥巴,他背着我,把自己也弄脏了,而且,这个夏天我没减肥,不知道体重有没有直线上升?他背我的时候秤得出我几公斤吗?哎呀!反正他背我让我很难为情就是了!
‘脚会痛吗?会痛要说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