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师总是只想着灯光。比如现在,我看着路灯折射的光线就会想,如何在舞台上表现这种银光呢?”
仁秀又说,在军队的时候看到铁栅上的探照灯也会想到舞台照明,到迪厅玩儿也要留心观察灯光的设计。他又补充说,甚至在约会的时候,如果道路上雾气与路灯的光线幻想般地结合在一起,那么比起身边的女朋友,自己会更加注意灯光。
听着仁秀的故事,书英轻声笑了。仁秀也跟着笑了。笑过之后,仁秀问书英是做什么的。书英回答说是做家务的。
“全职的家庭主妇也是一样的吧?整天想着好吃的菜和精细的家庭帐簿什么的。”
“也不全是。偶尔会离职,或者罢工。”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他们仿佛做了约定,再小的事情也要笑出来。他们甚至觉得不笑的时候有些尴尬。就这样笑着,谈论着并不重要的话题,两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舒服地,悠远地,茫然地。
“高中时我的梦想是成为歌手,上大学也是为了参加大学歌曲节。”
书英问道:“真的吗?”然后又笑了。仁秀大学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学校的摇滚乐团,两年后才发现自己在那方面没有天赋。那是一次挫折。当时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继续活动在音乐俱乐部里,担任节目统筹。这成为他毕业以后从事照明工作的契机。即便如此,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到舞台上的歌手时心里还会有些异样,似乎对没有实现梦想还心存遗憾。在照明问题上与歌手无法达成一致时,自己会比同事感受到的压力大,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也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自卑感。
“帮我从自卑中走出来的是我的妻子。每当演出的时候,她都会手捧鲜花来夸奖我设置的舞台灯光。开始的时候,接受鲜花还有点不好意思……”
仁秀用了“不好意思”这个词,然后笑了。书英也跟着笑了,心想,他在说自己的妻子啊,那么无所谓地说着。
“后来我感到做这个工作很自豪。我跟她提议,摄影和舞台照明都是光的艺术,咱们来个善意的竞争吧。说得她耳朵都长茧子了……”
仁秀停了一会儿,然后补充说:“啊,她是业余的摄影作家。”书英又笑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总是不自觉地笑着。他们沿着雪路走到公园时,再没有路可走了。公园关着门,清除积雪拓出的马路到这儿就是尽头了。仁秀在公园前转过身,问书英:
“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也不是家庭主妇。就像谁都经历过文学少女的时期,我也模糊地想过要当个写东西的人。但这只是个想法,我连验证自己是否有这方面才能的机会都没有。”
书英也跟着仁秀转过身来,抬头望着他。他的脸笼罩在路灯那株黄色的光线下。在45度角上方投射的光线下,他脸上的光和影形成鲜明对比,制造出一条美丽的线。从额头开始,经过鼻梁,再到嘴唇,这线条简直太迷人了。书英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走,突然扭到了脚摔倒在地。
仁秀几乎下意识地去搀扶书英。书英一只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仁秀低头看着她的脚,并问她有没有问题时,书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搀扶着的腰部和左臂上,而不是脚。
“没问题。”
书英大声回答。只希望他不要知道自己跌倒的原因。
“咱们还是在那儿休息会儿再走吧。”
仁秀指了指公园旁边的酒吧。书英的一只手臂依靠着仁秀,朝着酒吧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在雪路上。这家酒吧像是单层住房改造而成的,那覆盖着厚厚白雪的瓦屋顶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酒吧里,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正聊得起劲儿。还以为她们是客人,结果看到书英和仁秀进来,一个进了厨房,另一个则端着杯子过来请他们点单。书英想要杯咖啡,却被仁秀阻止了。他点了两杯生姜茶。
边喝茶,仁秀又问书英,脚没关系吧。书英坐在那里,活动下脚腕,然后点了点头。那两个女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又面对面地聊了起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们热衷的并不是聊天,而是对方的存在。书英又点了点头,看着仁秀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哦,原来现在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互相询问对方的爱人也没关系的地步。书英想道。
“大学时候,她曾为我们的演出摄影。她是摄影俱乐部的。”
仁秀也是淡淡地,无意识地说道。看来他也多多少少地保持着距离。书英有些紧张。老公也在大学里参加过摄影俱乐部。他也像业余摄影作家书英一样,喜欢给书英拍照。
相爱回答仁秀的话(3)
“你妻子,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韩国大学……毕业的。”
书英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仁秀看在眼里。两人同时明白了很多事情。原来他们两个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大学期间是同一个俱乐部的会员,他们认识的时间比自己要长的多。很多时候越重要的事越不需要谁来告诉,大家都能很快触到问题的核心。
书英抚摸着茶杯,仁秀望着远方,很久没有说话。那时候他们就是恋人吗?然后各自结婚分开一段后,重新见面?或者那时候没什么关系,后来遇见才发生了这一切?仁秀和书英都沉默着,而脑海中问题在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还以为现在没什么可惊讶的了,没什么能够刺激到自己的感情了,看来不是。刚才的笑容,散步和平和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神经重新变得敏感,痛苦割裂着皮肤。
“我们走吧?”
书英放下茶杯,看着仁秀。仁秀回过神儿来,使劲点了点头。
“要不,咱们喝点酒吧!”
这次轮到书英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走出酒吧,置身于冷风之中,那撕心裂肺的情绪开始稍稍平静。与知道他们是老情人的事实相比,更让人痛苦的是,以前所有的感情开始复苏。就像光透过棱镜发散出七色光谱一样,仁秀的感情穿过秀珍分散为千屡万屡。
两人走到大路,坐上出租车。没有说话。在海边海鲜店下车的时候,两人仍然沉默。下车后,书英整理好被风吹起的衣襟,朝海边走去。她停在白沙滩上,黑暗中很仔细地看着什么。仁秀跟过来站在她身边时,她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想看看白沙滩上是不是也积着雪。”
书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仁秀睁大眼睛,重新看着沙滩。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似乎那上面没有积雪,即使有也会立刻化掉。
“鸟儿们都去哪里了呢?昨天,还有海鸥像白石砾一样坐在那里……”
书英指了指江与海相遇的江口。仁秀只看到秀珍抬起的手。黑暗中,她那白皙的手显得尤为明显,正仿佛海鸥一样。
“开始还以为是白石砾呢,后来那些白色的东西一起飞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一群鸟……”
书英觉得鸟儿飞起时,整个江口也随之被掀动,仿佛要一起飞上天。书英好象听人说过,群鸟能把江口举起来搬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这些鸟儿们像在做群体体操一样排着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地。在空中的时间也就1,2分钟。书英感到有些失望。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可鸟儿们为什么会时常飞到空中去呢?”
“也许……因为生活太无聊了吧。”
听到仁秀的回答,书英有些夸张地笑了起来。仁秀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夸张地笑着进了酒吧。这家海鲜餐馆旁有一个大鱼缸。大婶把一盘生鱼片和一瓶酒端了上来。她的头上缠着条白毛巾,手指节儿很粗,脸被晒得黝黑,看上去不像是专门从事饭店服务工作的。倒像是正在田里除草或在海里捞海藻时,被邻居叫来帮忙的。
书英一边喝酒,一边不时地看着那位大婶。她就好像那盛开在山脚或海边岩石缝隙里的野花。好多野花虽可以归到学名为大蓟,角萼翠雀花,白檀等的类别中,但并不都有自己的名字,她就像那其中的一种。书英心中有一种炙热的,汹涌的,粘稠的东西在涌动。仁秀仍在那里默默地喝着酒,书英问道: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踌躇。仁秀紧张地看着她,书英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刚才在酒吧里已经问过了。书英把手当成梳子梳着头发,尴尬地笑了。这次仁秀向书英问了同样的问题。书英点了点头,说:“毕业以后……”
“那时候,我有件很想做的事,正在准备之中。但家里总是催我结婚,所以……我就去相亲了。”
书英去约会的时候根本没抱什么希望,但看到坐在约会场所的那个人时,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从没听说乡亲会这么让人激动不安,于是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感情。
“首先,希望他能醒来。想听听他说话,听听他的解释。”
如此相同的心情。仁秀愤怒得浑身发烫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他只想听一句话。谎话也好,辩解也好,或者冷酷地承认事实也好,只希望能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似乎不论那是什么话,只要能听得到,自己就可以痛快地呼吸了。他第一次醒悟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两人关系中最可怕的就是冷淡的沉默。
“她醒来你会怎样?”
书英上身前倾,问道。这也是仁秀经常向自己发出的问题。仁秀相信他们的感情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许多事情都已经变质了,但即使这样,如果她醒来了呢?他曾这样自问。虽然很多事情是无法预测的,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仁秀再也不像回到满是混沌与痛苦的状态中了。仁秀像书英一样,上身前倾,回答道:
“应该报复吧。”
距离感服务员大婶(1)
书英先笑了,然后仁秀也嘿嘿地笑了。仁秀谈到报复的时候,书英正望着那头上缠着白毛巾的服务员大婶。好似角萼翠雀花的女人,瘠薄的手背,缩着的腰背,飘动的头发……这些让人联想起微微的清风,温暖的阳光,还有那滚落下来的露珠。书英很想确认自己内心里是否也蕴含着这样的东西。不,已经确认了。正因为拥有健康,自己才会坐在这酒桌旁……书英在艰难地说服着自己。
“我们,交往吧?气死他们。”
书英好像掷乒乓球一样轻轻说道。仁秀似乎没有听懂书英的话,有些失神地望着天空。书英下意识地用两手捂着脸颊。手掌很烫。看来一定是醉了。
“我出去走走。”
书英强撑起摇晃的身体走出餐馆,仁秀仍然凝视着天空。书英打开门走到大鱼缸前面的时候,仁秀那有些失神的眼神才终于转向那里。和身体比起来,内心似乎摇摆得更加厉害。
书英打开病房的窗户,收起窗帘。温柔的风儿带来青草的味道,春日的阳光像一支支修长的光箭投射在脸上。直到不久前,书英还认为所谓光是一种宽阔的、温柔的、温暖的东西。但最近她可以认识到光是多种颜色的箭矢的结合,也能够知道,那好似漂白布条的荧光灯光线原来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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