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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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往往-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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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党和提干到处找她父亲的战友帮忙。康伟业想:如果自己不那么自私,站在段莉娜的
角度看问题,她的确是很有道理的。虽然她的确是太厉害了一点,还暗中留下了短裤。
把事情反过来说,这么厉害的人,当你与她成了一家人之后,谁敢欺负你呢?你岂不是
就很省事了吗?康伟业这么一想,心里有一些惭愧。难怪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要狠
斗私字一闪念。康伟业认识到自己这是“私”字在作怪,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在作怪。
再说,空想戴晓蕾又有什么用呢?她那种女人是妖精,凡间不多见的。就算遇见了,未
必就是你的。就算是你的了,未必就能够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罢了罢了!做老婆,还
是段莉娜这种女人保险。
    康伟业说:“好吧,三天之后我给你答复。”
    三个月之后,康伟业段莉娜举行了隆重的结婚典礼。三年之后,他们的女儿康的妮
哇啦出世。康伟业正好进入而立之年。
 
  


来来往往
5
  
    多年以来,康伟业循规蹈矩,勤奋工作,工作完毕就回家。回家就抢着做家务,因
为段莉娜婚后习惯性流产,一次又一次地出血使她变得弱不禁风。分娩女儿的时候又是
大出血。整个人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架子。孩子幼小,老婆体弱,工作繁忙,薪水微薄,
每日里骑自行车上班,朝同日出,晚同日落,生活很累人但是康伟业有一颗累不垮的心。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曾经插过队——这是康伟业自己编的顺口溜,
其实也就是他对待困难的指导思想。他始终顽强地奋斗着,一点一滴的事情都认真地去
做。他坚信在他们的奋斗下,一切都会慢慢地达到他们的理想。
    正如康伟业先前所料的,段莉娜非常爱护他们的小家庭。她能够将大到家用电器小
到蔬菜水果的许多物质,理直气壮地源源不断地从她父母家拨拉过来。使别人有的东西
他们也有,使他们的小家庭较好地保持着在亲朋好友面前的自尊,生活基本也可以算是
丰衣足食的了。当然,家庭的领导权也就掌握在了段莉娜的手里。康伟业不计较这个。
他才懒得操心柴米油盐那些俗事呢。倒是康伟业的父母越来越反感段莉娜的霸道,指责
儿子一点骨气都没有。康伟业要么根本不睬他们,要么就是这句话:“你们知道什么?”
    就是没有人能够知道别人的家庭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们能够看见的全是表面的
东西。由表及里的分析方法对家庭不适用,逻辑推理也不适用,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也不
管用。家庭是一个封闭式的独立单位,是一团历史与社会的衍生物,是一场男女两性之
间的战争游戏,是夏天的雨,是朦胧的诗,是一盆粘稠的浆糊。一切只有当事人,如鱼
饮水,冷暖自知。
    康伟业成天洗碗拖地的,他有没有怨言?他有的。一般男人谁都不会乐意做这些婆
婆妈妈的永无休止的家庭琐事。但是康伟业把怨言放在心里,从来不对人说。他无法诉
说。只要他一开口抱怨,其对象必然就是段莉娜。可是段莉娜不是不愿意做,是身体不
好,做不了。段莉娜也不是完全不做,她也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一部分事情。康伟业的抱
怨无处着落,只能自己消化。谁让他是男人呢?好在康伟业经常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男人,
他以此勉励自己:好男儿死都不怕,还怕一点破家务事?
    其实真正打击康伟业的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这就是段莉娜身上具备的高瞻远瞩的政
治敏感性,以及对康伟业恨铁不成钢的埋怨和鄙视。一九八0年,他们结婚才一周年。
段莉娜从他们家带回一份文件,是邓小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作的讲话,题目
是《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她阅读得十分认真和细致,蹲厕所都在用红蓝铅笔划
重点。之后危言耸听地宣布:“看来我老爹就要完蛋了。老的将全部下台,年轻的有学
历的将会提上去一大批。伟业,从现在起你一定要注意给自己创造条件,做一些突出的
政绩,给领导一个深刻的印象。”
    康伟业开玩笑说:“问题有那么严重吗?我有那么好的机会吗?天上要掉下馅饼了
吗?”
    段莉娜紧皱眉头批评他:“你看你这个人,一点政治嗅觉都没有,到时候后悔就来
不及了。”
    康伟业说:“得了。我认为你的预言非常正确。”康伟业真正的意思是嘲笑她的预
言非常可笑。
    不幸的是后来发生的事实证实了段莉娜的正确和康伟业的可笑。在一九八二年召开
的党的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产生了一个中央顾问委员会,里头全是老同志,邓小
平任主任。由于邓小平身先士卒,大批的老干部无话可说。干部领导职务的终生制被废
除。接下来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大裁军。武汉军区取消番号,被合并到广州军区。
段莉娜的年迈的老爹彻底没戏了。
    由于康伟业不积极表现自己,由年轻干部组成的第三梯队又筛选掉了康伟业。心情
很不好的段莉娜与康伟业算帐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还不觉得问题严重吗?”
    康伟业当然理屈词穷。段莉娜穷追猛打,严厉地指责康伟业政治上的迟钝和糊涂,
警告他要幡然猛醒,及时采取补救措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落
毛不如鸡。
    康伟业被数落得实在忍受不了了。他反抗说:“你固然有道理,但是也不要得理不
饶人。社会上平头百姓多得很,人家怎么在生活?好歹我还是个科长嘛。”
    段莉娜冷笑说:“这是你又不听我的话了。你省省吧:现在往上是到了年龄就退休。
往下是已经提起来了一大批年轻干部,你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是一个科级,有屁用!你
不信风凰落毛不如鸡,那就等着瞧。”
    更不幸的是,事实再一次地证明了段莉娜的英明和康伟业的愚蠢。原来干部的级别
不仅仅意味着你官越大就要越多地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操心,它同时还意味着你生活待遇
的上升。段莉娜的老爹在位的时候,出门有小车,吃肉有小灶食堂,看电影和戏有送票,
生病有最好的医疗设备和药品;电话有几部,可以由总机转接,可以直拨,任亲朋好友
在天涯海角,一个电话犹如在眼前。就连换煤气罐也是勤务兵的事情,找小保姆也由部
队代劳,用军车将她们从乡下拉来,送到医院去作健康检查,过年过节也是军车送来送
去。等等。有形的待遇无形的待遇是数不清楚的。这么说吧,段莉娜从小长大,就没有
觉得衣食住行是个需得自己操心的问题。人与人之间,只有段莉娜他们给别人白眼,没
有别人敢给他们白眼的。满世界乱转都碰不到一个“不”字。康伟业与段莉娜成家后,
对于段莉娜带来的方便毫无知觉地就享受了,习惯了,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在享受很多
特权。后来就不一样了,随着日子的一天一天过下来,康伟业发现他们抽屉里的常用药
品供给不上了,段莉娜不再从家里带新鲜瘦肉回来了,康的妮过生日生病什么的,她姥
爷也不再派小车接送她了,康伟业开始为段莉娜家换煤气罐,电影票戏票之类的越来越
少,后来就完全没有了。段莉娜的父母变得非常敏感,谨慎和自觉,一副饿死不食嗟来
之食的样子,小车尽量不坐,电话尽量少用,终日他说一些愤世嫉俗的风凉话。康伟业
一家三口回去得也就少多了。
    康伟业段莉娜不得不经常地去挤公共汽车,去医院看病要排队花钱,还受气。去菜
场买肉也受气,你不要肥肉他偏要给你肥肉,你不买就拉倒。请小保姆也是自己的事情
了,请一个不合适,请第二个有肝炎,请第三个,偷吃偷喝偷小东西。钱少一点,过年
的礼物少一点,就不肯再干了。面对所有这一切,康伟业也生气也恼火,而段莉娜简直
就受不了了。她几乎出门办事就要与人吵架。有一次去医院看病,要医生给她开香港齐
天寿的蜜炼川贝批粑膏,医生理都懒得理睬她,开了一包甘草片。段莉娜将一包甘草片
劈头盖脸地掼到了医生脸上。医院保卫科把段莉娜“请”到办公室,非让她写检讨不可,
段莉娜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把办公室的几块玻璃板全砸了,保卫科气得不得了,一定
要把段莉娜送到派出所去。后来康伟业不得不去求市里有关领导帮个忙,领导亲自出面
说情,段莉娜才得以顺利回家。不过,最难听的话她都听到了,医院的人对去接她的康
伟业说:这是看领导的面子啦,不然的话,就把她当精神病上电疗了。说:看你体体面
面一副干部的样子,怎么找一个大街上的泼妇?说:穿没有一个穿相,长没有一个长相,
是个菜农吧?这种老婆要不得!
    段莉娜回家就钻进了被子里,关上房门,三天三夜没有出来。康伟业再见到的段莉
娜是鼻青脸肿,憔悴不堪,仇恨满腔与谁都不共戴天的样子。康伟业试图劝劝她,刚一
开口她就火山喷发了,把一切的一切都归罪于康伟业的平庸。段莉娜说:“如果你早听
我的话,把你的机智用在刀刃上,如今哪怕只是一个处长,人家也不至于敢这么糟践我。
没有用的东西!就会花自己家里的钱赔那些狗杂种的玻璃板。你只管不理睬他们,看他
们敢把我吃了!”
    康伟业被段莉娜骂得心头直冒火,他本来想提醒段莉娜是她自己做过分了。但他再
往深处一想,便不能与段莉娜计较了。就事论事段莉娜的确有错,但是从宏观上看,段
莉娜是对的。正如毛主席所说的:落后就要挨打。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生物进化史:
强者生存,物竟天择。不过,康伟业又有什么错呢?康伟业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没有
错。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在家庭里,他都尽力而为了。
    他们家形势的根本转变是从康伟业下海经商开始的。促使康伟业下决心的因素有多
种。其中比较主要的一种就是他们的家庭现状。康伟业想,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倒不如
背水一战。他康伟业就是不相信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万一失败,从高楼上往下一跳就
行了。反正就一个孩子,几家抬着养,不会让她吃什么苦头。段莉娜是早就在琢磨国家
经济体制改革的事情。眼看着熟悉的人经商发财,有时候也不免与康伟业嘀咕几句。不
过这一次段莉娜不敢轻举妄动,在段莉娜这样的人的观念里,商总是不如仕的。何况康
伟业去经商就得丢掉铁饭碗,生老病死都将不再有单位和组织操办,谁能保证自己将来
不出个意外呢,这种决定毕竟大重大了,段莉娜轻易不去怂恿康伟业。
    这次是康伟业自己下的决心。他出差北京,在王府饭店碰到了贺汉儒。贺汉儒是段
莉娜的中学同学,是康伟业的小学同学和知青战友。曾一度他们好得恨不能割头换颈。
知青招工的时候,因为贺汉儒的家庭出身是资本家,他被分配到了街道办事处的小作坊。
贺汉儒在街办工厂只呆了几个月,就投奔在新疆的一个亲戚去了。贺汉儒挥泪去新疆,
康伟业还替他饯过行,凑过路费。这次在王府见到的贺汉儒,康伟业根本认不出来了。
贺汉儒的大背头梳得溜光,衬衣雪白,西装笔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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