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吴国掌握实际大权的是徐知诰,也就是后来的南唐烈祖李昪,韩熙载想要得到重用,必须要首先得到他的赏识。陆游《南唐书·韩熙载传》说韩熙载“年少,放荡不守名检”,徐铉所撰的《韩熙载墓志铭》说他“以俊迈之气,高视名流,既绛灌之徒弗容,亦季孟之间不处”。当时中原之士南迁的很多,大都得到擢用,惟独韩熙载没有被重用,先后充任滁、和、常三州从事,可能跟他给人留下的这种印象有关。好在韩熙载并不以为意,怡然自得,正好游山玩水,吟风弄月。
十年以后,到了升元元年(937年),李昪完成了禅代,正式建国称帝,才把韩熙载从外州召回南唐的都城金陵,授他秘书郎之职,掌太子东宫文翰。秘书郎,从六品上,其本职工作是掌管国家图籍的课写之事,但韩熙载却被派到太子东宫,可见李昪对他仍然心怀疑虑。从李昪对韩熙载所说的一番话中,也可以看出这个意思,他说:“卿虽然早登科场,但却未经世事,所以命你任职于州县,今日重用卿,希望能善自修饬,辅佐我儿。”
不过韩熙载却不这样认为,后来在李璟即位后,他曾对人说:“先帝知我而不重用,只是因为我是幕客之后。”韩熙载的父亲是观察支使,属于幕职官系列。韩熙载的言下之意是说因为自己门第不高,所以才不能得到李昪的重用,可见他并没有认识到其不被重用的真正原因。李昪本人就出身于社会下层,如何会以门第高低取人?他重用的宋齐丘等许多人,均属于门第不高的庶族家庭,怎么会独独对韩熙载另持一套标准?李昪生活简朴,处事谨慎,不喜张扬,而韩熙载却恰恰相反,性格孤傲,不拘小节,自然难以获得李昪的赏识。可见无论多聪明的人,认识别人容易,真正了解自己反倒很难。
正因为如此,韩熙载对自己的此次升职,并没有心存感激,也不上表称谢。他每日在东宫与太子李璟谈天说地,论文作诗,日子过得倒也安逸。韩熙载在东宫一待就是七年,与太子的长期相处,使李璟对韩熙载的才学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对韩熙载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保大元年(943年),先主李昪驾崩,太子李璟即位。因为韩熙载是东宫旧僚,所以李璟即位之始,就任命他为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赐绯。员外郎虽然仍是六品的官职,但毕竟是尚书省郎官,在唐五代属于清选之官,升迁的前途较好;唐五代时规定,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绯(红)袍,韩熙载是六品的官员,按规定不能服绯,所以李璟特意赐绯,这样他就可以与五品官一样穿绯袍了。又因为先主新丧、新帝即位,礼仪繁多,所以李璟又给韩熙载加了太常博士之职。这个官职掌五礼,拟谥号,是国家在礼仪方面的学术权威,可见李璟对韩熙载之器重程度。在此之前,韩熙载除了谈论诗文外,从不过问政事,出于报答李璟的缘故,此时的韩熙载无所隐晦,尽展平生之学,凡应当施行的大事,他都以积极的姿态参预其中。
按照中国古代礼制,凡皇帝死后,都必须给其拟定一个庙号。南唐以唐朝皇室的后裔自居,于是有人认为李昪在唐昭宗之后,其庙号应称“宗”,韩熙载与司门郎中萧俨、给事中江文蔚等,均认为李昪乃是中兴之君,应当称为“祖”,于是遂确定李昪庙号为“烈祖”。在这件事上韩熙载的作为甚得中主李璟的欢心。但是韩熙载并不是善于逢迎的人,所以不可能事事都使李璟满意。
李璟即位之初,便改升元年号为保大。韩熙载认为按照礼制,新帝即位的次年,才可以改元,还说什么“逾年改元,古之制也,事不师古,何以训人?”李璟以诏书已颁,不便改动为由,拒绝了韩熙载的建议。虽然韩熙载此举没有得到李璟的赞同,但由于李璟是一个宽厚的人,并不影响他对韩熙载的信任。在这个期间,韩熙载对吉凶仪礼不当者十数事,一一进行了纠正,尽到了太常博士的职责。对于韩熙载的这些表现,李璟看在眼里,遂令韩熙载以本官权知制诰,对他委以更重的职责。
按照唐五代时期的制度,置中书舍人六员,以其中一员掌管起草诏敕的工作,称为知制诰;如果以其他官员掌管这项工作,则称兼知制诰,或权知制诰。韩熙载能任此职,除了表明中主李璟对他的信任外,同时也极大地加重了他的权力。韩熙载所起草的诏诰,文字典雅,有元和之风,甚得舆论的好评。韩熙载毕竟是书生,一旦得到重用,惟知尽心为国,全然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他任知制诰以来,感中主知遇之恩,对于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章疏连连不断,引起朝中权要的极大忌恨与不满,尤其是宋齐丘、冯延巳的不满,从而使其日后的仕途充满了坎坷与艰辛。
夜宴高步出群:坎坷宦途在南唐(2)
保大四年(946年)八月,枢密使陈觉擅自调发汀、建、抚、信等州军队进攻福州,中主李璟惟恐有失,命王崇文、魏岑、冯延鲁等率军共同攻取福州。次年三月,由于诸将争功,加上吴越军队的增援,南唐军队大败,损失惨重。四月,李璟下诏诛杀陈觉、冯延鲁等人,宋齐丘、冯延巳等从中斡旋,竟然免死,将陈觉流放蕲州,冯延鲁流放舒州。御史中丞江文蔚上表弹劾宰相冯延巳、魏岑怂恿进攻福州,应该治罪,结果反被贬为江州司士参军。在这场战争中,南唐元老宋齐丘与冯延巳大肆鼓吹开疆拓土,对发动这场战争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于是韩熙载又与徐铉上表纠弹宋、冯二人与陈觉、魏岑等结为朋党,祸乱国事,并请求诛杀陈觉、冯延鲁等人,以正国法。李璟不得已贬冯延巳为太子少傅、魏岑为太子洗马,但是不久魏岑就官复原职,而冯延巳却被任命为昭武军节度使。
宋齐丘与冯延巳等人本来就对韩熙载不满,韩熙载此举更加深了他们的忌恨。数日后,由宋齐丘亲自出面诬告韩熙载嗜酒猖狂,其实韩熙载并不善饮酒。因为此时宋齐丘党的势力甚大,李璟不得已,只好将韩熙载贬为和州司士参军,不久又调任宣州节度推官。
在外州数年后,他才得以调回金陵重任虞部员外郎,等于转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又回到了最初所任的官职。后来从员外郎逐渐升任虞部郎中、史馆修撰。因为韩熙载毕竟是中主李璟当太子时的旧僚,且颇有才华,于是李璟又给他赐紫,即可以穿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紫色袍服。按照唐制,六部侍郎、中书、门下侍郎等未达到三品的重要官员,如有必要,才可赐紫,而韩熙载仅仅是五品的郎中,便能得到赐紫,说明李璟对他仍然是信任的,同时也为进一步的提升做好了铺垫。果然不久,韩熙载又被提升为中书舍人、户部侍郎。
自保大十三年(955年)以来,后周大军进攻淮南,连败南唐军队,中主李璟数次遣使求和,皆不能如愿。次年,李璟命其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以陈觉为监军使,率大军抵御周军。韩熙载素知陈觉志大才疏,忌贤妒能,前番统兵攻取福州,损兵折将,致使南唐国力遭到很大的削弱,所以上疏坚决反对。他说:“亲莫过亲王,重莫过元帅,何必再任命监军使!”由于先主李昪在世时,曾一度有意立李景达为太子,此事虽然未能实施,但毕竟在李璟心中已形成了阴影,把兵权交给李景达并不完全放心,所以才派陈觉进行牵制。在这种情况下,韩熙载的劝谏自然不会被采纳,然李璟的固执己见,却为南唐军事的惨败埋下了很大的隐患。
这一时期南唐军队虽然屡败,但由于后周军队军纪败坏,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激起了淮南人民的反抗,他们自动拿起武器,四处袭击周军;加之周世宗一度返回汴梁,南唐失去的州县又有不少相继被收复。南唐的寿州守将刘仁赡出兵攻击围城的周军得手,杀伤数万,焚毁其器械无数。在形势有利的情况下,刘仁赡派人至李景达驻扎的濠州,请求派大将边镐来守寿州,自己乘胜率军出城与周军决战。由于陈觉的干扰,刘仁赡的请求没有被批准,刘仁赡愤郁得疾。这时各地周军纷纷撤退,准备集中兵力攻取寿州,南唐诸将请求乘机据险邀击周军,而朝中权要担心事态扩大,不许行动,致使周军安然退至正阳,使寿州之围更加难以解救。李景达虽为元帅,却处处受到陈觉的牵制,军政大权实际控制在陈觉手中,而陈觉拥兵五万,无意决战,将吏畏其权势,无人敢言。正在双方相持不下之时,却发生了南唐大将朱元临阵叛变降敌的事件,致使局面不可收拾。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朱元奉命担任淮南西北面应接都监,他连下舒、和二州,驻军紫金山。朱元善抚士卒,与之同甘苦,每战誓众,慷慨陈词,流涕被面,士卒皆有效死之意。陈觉与朱元不和,密奏朱元不可信,不可付以兵权,中主李璟于是命杨守忠前往代替朱元统军。杨守忠到前线后,陈觉以李景达的名义,召朱元至濠州议事,谋夺其兵权。朱元闻知,悲愤欲自杀,其门客劝他投降后周,朱元遂率本部万馀人归降了后周。朱元的投降引起南唐诸军崩溃,纷纷沿淮河东逃,被事先埋伏的周军截击,死伤及投降的达四万馀众,抛弃的船舰器械不计其数。李景达、陈觉狼狈逃回金陵,大将边镐、许文稹、杨守忠被俘。寿州援兵断绝,守将刘仁赡忧愤而死,寿州失守。其馀各州守将纷纷弃城而逃,后周战舰直入长江,布列江面。南唐彻底战败,只好割让淮南十四州给后周,并称臣纳贡。
中主李璟不听韩熙载的劝谏,终于酿成战败的大祸。从此南唐积贫积弱,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为了躲避中原王朝的威胁,李璟被迫迁都洪州(今江西南昌),郁郁寡欢,终于一病而亡。
后主李煜即位后,任命韩熙载为吏部侍郎、兼修国史。不久因为改铸钱币之事,韩熙载与宰相严续争论于御前,韩熙载辞色俱厉,声震殿廷。后主因其失礼,改授秘书监。不到一年,又再次任命他为吏部侍郎,并升任兵部尚书、充勤政殿学士承旨。后又因为其旷达不羁,放纵声色,被人弹劾,贬为太子右庶子、分司南都,即于洪州安置。韩熙载上表乞哀,于是又被留了下来,重任旧职。
这一时期韩熙载仍不改其狂傲的性格,由于后主李煜生性宽仁厚爱,凡事皆能容忍,君臣之间尚能相安无事。比如后主纳小周后时,在宫中大宴群臣,韩熙载却赋诗讽刺,而李煜未加谴责。有一次,李煜狩猎于青龙山,返回金陵后,亲自到大理寺复核关押的囚犯,多有赦免者。韩熙载再次上书进谏,认为此事自有司法部门负责,监狱非君主所应入之地,要求后主自罚钱三百万以充军费。后主也没有怪罪于他。开宝元年(968年)五月,韩熙载撰成《格言》五卷、《格言后述》三卷,进献给后主李煜,并上疏“论刑政之要,古今之势,灾异之变”。李煜读后非常赏识,遂升任他为中书侍郎、充光政殿学士承旨,这是韩熙载生前所任的最高官职。
韩熙载平生不惧权贵,性格诙谐,宋齐丘势盛时,自以为文章华美,盖世无双,好给人撰写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