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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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评论-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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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她很细致,她比我要细多了,写一个椅子,她可以写一页,哈……真会写,生花之笔……哈……一件事情可以长篇大论地写下来,她是厉害得不得了……很细致,很细致;我想
  我比她粗枝大叶得多。
  人物写得太鲜活了,产生“距离的幻觉”
  问:听说在美国你教书的时候,有很多女生都想选你的课,因为你的作品好,但是,也是想要看你的人……
  白:(伸出手来直挥)没这回事,没这回事,我想这个不确,不确,不确,不确……(一连串否认,大家都笑了。)
  问:我下面有个问题,听说你刻画女性刻画最成功,你自 己觉得呢?
  白:我不晓得,我不晓得。别人这么讲,我想都一样,男性女性我想都一样……
  问:我是觉得你刻画的女性比男性要强烈。
  白:幄,要强烈……
  问:你写舞女啦……非常鲜活,不晓得您对这是不是有密 切的体会?
  白:没有密切的体会(极力否认),哈……(一室哄然)……遥远的观察,遥远的观察……我想……这话讲了好几次了。我是看到这么一个很有趣的人,非常不同,很特殊,所以我就揣摩她的言行……
  问:她是不是你过去的女伴?
  白:哈……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
  问:我想是因为你写得大活了,所以读者会产生“距离的幻觉。”
  白:幄,对,距离的幻觉……
  问:你的游说多是从人物出发,有了人物,然后才去构想情节,而有的作家,像七等生,就跟你很不一样。我想他是先有一个idea,人物只是傀儡而已。
  每个人写的方式不同;但不能以此论优劣,
  白:我相信他可能认为主题比较重要,还有思想,……我想每个人方式不同。我自己写小说是,有一个人以后,才会说故事,很少有一个概念才说故事。
  问:你想《红楼梦》是不是也是这样?先有人然后才发展故事?
  白:据他(指曹雪芹)讲是这样,他说因为有了几个奇女子,然后才写这篇东西。我相信也是。如果这本小说是自传性的话,一定是有这一群女孩子,他很想把她们写下来,就慢慢地扩大了。其实,我们古典小说中人物很重要,像《红楼梦》、《水浒》、《三国》,人物都已经成为一个典型,深深印在我脑子里面。像孙悟空,对不对?
  问:就你的观点来看,这两种不同的方向,一从主题出发,一从人物出发……
  白:我想是没有优劣的,要看你是写哪一类小说。有些思想小说,先有一个很重要的哲学概念,再写成小说,像卡缨的东西就是。他写《异乡人》绝不是有一个异乡人以后才去写,他一定是有了一个“荒谬哲学”以后,他想怎么样去表现他的思想,才写出这东西来。我想那也是很好的小说,那没有关系,像狄更斯就不同,他一定先有人物以后,再有故事。
  有些“反小说”,闷得不得了
  问:我记得您讲过,像《美丽新世界》这种小说应不是算正统的。
  白:嗯……对,对,对。但是,我所谓不是正统的意思,是说这到底还是少数,不是说不是正统就不好。我想现在正统小说的意思是指一脉相传,社会写实一脉相传过来,从十九世纪那些法国的、俄国的、英国的……像《镜花缘》可以算是我国古代的科幻小说,它就有它自己的主题……我想小说只有种类之别。一定说哪种小说好,哪种小说不好,这也没有道理。只要写得好。不过,有些小说我就看不懂了,像法国新派的“反小说”,我拿来看了,就看不下去,就要瞌睡了。哈……我想小说不管怎么样,很重要的一点,还是entertain(娱乐),使人看了还想要看下去。有些小说使人看不下去,不管讲怎么好,也是失败了。看了一半,闷得不得了,看不下去,这小说还是失败。
  在座一位小姐说:这要看读者。白先勇忙答:是是是。小姐接着说:像王文兴的嫁变》,有很多人就看不下去。
  白:是是是,事实上,那些小说跟《家变》又不太一样,我所谓的那些小说是闷得不得了。像“反小说”写一个房间,从大花板几时写到地毯的颜色……半本写一个东西,我就觉得这个太过分。
  问:好像现代艺术都有这种倾向。
  白:就是这样子,“物化”,我想人还是重要,可能中国人本主义比较强。据我观察,他们西方虽然讲了半天人怎么没有意义啦,把人贬得……最后还是人。Human
  element(人性的成分),除掉以后我想就没有文学了。
  问:那些小说倒是有几本还不错,不晓得你有没有看过The ffeach?
  白:我没看过。是讲个谋杀案的。
  问:不是,不是。讲三个小孩子在海滩上的。
  白:我没看过(肯定地)。没有看过,没有看过。
  问:我也看过你说的写天花板的……
  白:嗯――写得好惨幄,我觉得这恐怕有点邪门歪道。所谓的感性小说,像 Vopnia
  Woolf,那时候是二十年代、三十年代,已经到顶了。因为一定要有那么美的,那么纯的,写得散文诗一样的文笔。这没有多少人会写的,大部分人的笔调都较笨拙,也没有故事也没有人物,我想看的人会比较少。现代小说又回头了,又走到写实的路上去,又回头了。
  问:你觉得这是好的现象呢?还是……
  白:因为物极必反,当然一定会回头的。文学的动向就是来来去去,来来去去,我想就是这样子。
  与长篇小说,“气势”很重要
  问:我想请教您一个小说技巧的问题,会不会认为写长篇比短篇难?长篇的话,结构容易流于松散。以张爱玲做例子她的短篇写得很好,可是她的长篇像《半生缘》,结构就比较松,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
  白:我觉得如此。长篇的话更麻烦,因为“气势”就要从头到尾把持到。但是长篇也有个好处,就是你犯几个错还没
  关系,还可以补救回来。短篇在形式上的要求就更高,一段句也不能错,跟作诗差不多。
  另一人提出不同意见说:我觉得短篇小说比较难写。
  白:你说短篇小说比较难写?要写得好,写得精,短短的字数少,也是不容易,不容易。
  “都难,都难。”在笑声中,有人轻轻地说。
  问:如果有人请你推荐中国的古典小说,你会选哪些?
  白:我想,还是那几部吧!《三国》《水浒》、《红楼》、《金瓶》。《儒林》、《西游》,这六部都是打根基的,尤其对研究小说的人来说,有很大的助益,也很基本。
  “尹雪艳”是怎么来的?
  问:能不能请你谈谈小说技巧?
  白:如果光讲技巧,很不落实,最好举例来讨论比较好。
  (主编于是环视大家,说:“那么,这样吧!我们举白先勇的小说为例,再请他说明。”在座的有人说;《玉卿嫂》;有人说:《游园惊梦》。《永远的尹雪艳》;也有人嘀咕:《台北人》。篇篇都熟,举哪一篇好?白先勇始终笑容可掬的,终于,他说:)
  我谈谈《永远的尹雪艳》好了,我只写过一次这种的,以后再没试过。《永远的尹雪艳》用的是全知观点,文字比较需要冷静,而且是反讽式的,夸大的词句。还有颜色很重要,我用了黑的啦、白的、红的啦,这些都是与题材、主旨有关。从头到尾,style和结构都很紧,如果松点就垮了,因为它没有戏剧性,完全平铺直叙,加上一点弦外之音,所以必须如此。
  问:那这个“尹雪艳”是怎么来的?像你的“金大班”,你说是第一次上舞厅(而且是惟一的一次)看到一位大班,从前是上海百乐门的红舞女,忍不住就替她编了一个故事。
  白:哈哈哈!是、是。我看过“尹雪艳”这个女人,只是远远一瞥过去,一下子给我很大的impact,我觉得这女人不得了,就想替她编个故事。
  (哇!远远一瞥而已?有人低呼惊叹,满座都是笑声.白先勇笑得最大声,也最久。)
  问:你刚刚说颜色很重要,是不是有象征作用?
  白:可以这么说,她全身雪白,就是一个death symbol(死亡象征)。我自己并没意识到什么象征意义,后来欧阳子一说,我愈想意对,哈哈――
  (他的笑声连串好比一道引线,哗!又爆炸了大家的笑意。)
  台北可以算是我真正的故乡
  问:《滴仙记》那个――
  白:李彤啊?我听我姊说过,有那么一位女孩,锋芒露得不得了,后来在欧洲自杀了。
  问:“孽子”是真的吗?
  白:半真半假,有真实有虚构。
  问:你的《台北人》,写的是这里的人;到美国去,换了环境以后,为什么没有多写那边的人?
  白:对!那些人也值得写,我也有兴趣写。但是,我觉得这边比较要紧吧!我住台北有十一年,台北可以算是我真正的故乡,对我最重要,我真正对上地有感觉也是台北市这个地方。
  问:我发现,新文艺里头写小人物的多,写知识分子非常少,是不是知识分子难写?
  白:是,是很难写,知识分子用的词汇就不大好写,我除了一篇《冬夜》,也再没写过。中国的知识分子一向不喜欢写识分子。
  问:是不是太切身了?
  白:是太切身,也是――哦――不免会涉及当时的政治背景,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很多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就是不好讲。他们当时对江青厌恶是到了极点,但是,不能讲,也不敢讲,知识分子的困境很难写,其实很值得写。
  不一定得亲身经验,内心的磨练更重要
  问:你在海外,对海外知识分子的处境有亲身体验,也有相当的了解,那不是也值得写?
  白:对:那很值得写,也可以写。在海外的中国知识分子承受那种四面八方的压力,那种摇摆、彷徨,那种矛盾,像陈若曦那种心情、遭遇,要写,可以写成厚厚一本书。对!很值得写。
  问:以你特殊的家世,你的小说是不是大都来自你的经验?
  白:我想,经验不一定得白亲身经验,内心的磨练更重要。
  问:有人把你的作品列人“眷区文学”――
  白:眷区?军眷区啊?哈哈.我想,我的题材有眷区也有非眷区吧!
  问:你写小说的经验满丰富,怎不写长篇的?
  白;哈哈!长篇的难,要保持那一口难!哈哈!我平时看从大陆来的家庭,两三代的变迁、没落,必里也有感触,这可以写。我鞭策我自己看看,希望会有长的。
  现在,“文学批评”这四个字太滥用了
  问:像你的小说题材算是很广的了,技巧的运用也算多方面,对小说技巧的尝试经验多,你看的作品也多,从事文学批评有很优越的条件,为什么很少看你真正写批评文字?
  白:第一点,从事文学批评要看很好的书,从古典的、现代的一路看下来。我看的书实在不够,顶多只能写一些随感,不是做学问。现在,“文学批评”这四个字太滥用了。
  问:你觉得欧阳子对你的《台北人》评得怎样?
  白:幄!她写得非常好。她有个本事把事情看得很细微很深人,她又很会说理,拿出一大套理论出来,不由人不信服而且她下了很大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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