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寒烟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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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寒烟翠-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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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了命来保护他,一个男人,还不该对这样的女孩负责任吗?我应该走开了,走开,走开,走开……走开到远远的地方去,到世界的尽头去。“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暴躁的说:“你觉得勉强就不要待在这儿!”他呻吟着,头在枕上转动,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滚了下来。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继续忍耐着,因为他显然十分痛楚,而且在发着烧,抬起眼睛来,我望着他,哀求的说:“你别折磨我了吧,凌风!” 
  我的眼泪软化了他,沉默了片刻,他把灼热的手压在我的手上。“对不起,咏薇,”他呻吟的说:“你一定不要跟我生气,我发脾气,是因为我太痛苦的原因,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样想的,这使我焦急——哎,”他把头转向一边,汗湿透了枕头套。“你已经相信我了,是不是?哎唷!”他呻吟,抓紧了我的手:“给我一点水,好么?” 
  我倒了一杯水,把手插进他脑后,扶起他的头来,喂他喝着水,他如获甘泉,大口大口的把水喝完了,然后,他侧过头来,把灼热的嘴唇贴在我的手臂上,轻轻的吻着我,低声的说:“咏薇,我多么多么爱你!” 
  泪沿着我的面颊滚落,他的声音绞痛了我的心脏。把他的头放回在枕头上,我用一块毛巾打湿了,压在他的额上,含泪说:“你就好好睡一下吧!” 
  “但是,你已经相信了我,对不对?”他固执的问。 
  “相信你什么?”“我没有做过那件事!绿绿那件事!” 
  我默然,我知道那个孩子必定是他的,我也不想再欺骗自己。“喂!”他的坏脾气又来了,暴躁的喊:“你相信了,是不是?”我望着他。“现在不要谈这个问题,好不好?”我勉强的说:“你需要休息,赶快睡吧!”“但是,你相信我了,对不对?”他大声喊,用手扯住我:“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相信我了,对不对?” 
  我挣脱了他,走到门边去。 
  “我不相信,凌风,我无法说我相信!”我哭了出来:“你别再问我,你睡吧!我去找医生来看你!” 
  “你不要走!”他大叫,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我告诉你,那不是我干的事,我告诉你——哎唷!”他不支的倒了回去,碰到了伤处,痛苦的大叫:“哎——啊!” 
  我跑回床边,用手按住他,哭着说: 
  “好,好,算我相信你,你别再折磨我了,你躺着吧,凌风……”我泣不成声,真不知道这是哪一辈子的冤孽! 
  章伯母和校医闻声而至,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又打了两针消炎针,他烧得很高,医生表示,如果发烧持续不退,就只有赶快送医院。整晚,我,凌云,和章伯母都守在他的床边,轮流照顾他,不停的把冷毛巾敷在他的额上。 
  他辗转呻吟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他的烧退了,开始进入平静的睡眠状态。“他没事了,”医生说:“以后只是休养,给他在学校里请假吧,他起码要在床上躺两个星期。” 
  他睡得很安稳了,呼吸均匀的起伏着,我注视着他,他熟睡的样子像个天真无邪的婴孩。我的凌风!我那样深深切切爱着的凌风!当他好了之后,他不会再属于我,我也不会再属于他。另一个善良而无辜的女孩有权利得到他,这是我离去的时候了。“咏薇,你去睡一下吧!”章伯母说:“你已经累了一整夜。” 
  “是的,我要去了。”我说,拉平了凌风的被角,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再见了,凌风!别了,凌风!我抬起含泪的眼睛来望着章伯母。“他醒来的时候……” 
  “我会告诉他你怎样看护了他一夜,”章伯母温柔的说:“你去吧!”我点点头,没什么可多说的了,也不必说了。我慢慢的走向门口,轻轻的说了一句: 
  “再见!”走出凌风的房间,我看到韦白一个人站在晨光微曦的院子里,背着手,望着天空的曙色。看到了我,他深深的审视我,温和的说:“咏薇,够你受的了!” 
  我冲向他,把头仆在他的胸前,低低的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韦白,为什么人生这样苦呀!” 
  他用手揽住了我,轻抚着我的头发,像个慈父般拍着我的背脊。这个我崇拜过,敬爱过,甚至几乎爱上了的男人,这时我对他所有的感情,都综合汇集成一种最单纯的、最诚挚的孺慕之情。以后,我什么时候再会见到他?我不知道。但几个月来,他对我助益良深。捧起我带泪的脸,他低低的说: 
  “咏薇,生命就是这样,昆虫每蜕变一次要受一次苦,而成长就在这种痛苦之中。” 
  “是么?”我傻傻的望着他。 
  “是的,”他点点头:“你比刚来的时候,已经长大了很多,你还会再长大的。”我也点了点头,似乎是懂了。低低的说了声再见,我离开了他,回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立即收拾我的东西,我只带了那顶蓝帽子和几件换洗衣服,留了一张简单的纸条,在曙色里离开了幽篁小筑。 
  我将徒步到埔里,然后搭车去台中。 
  戴上帽子,我对幽篁小筑再看了最后一眼,这幢农村的小屋,有我的初恋,我的眼泪,我的欢乐,和我的悲哀。现在,我走了,带去的只是满怀愁苦。 
  我迈开步子,踏上了一段漫漫长途。 


21


  太阳逐渐的升高了,虽然季节已进入了秋天,太阳的威力却丝毫没有减弱,那条满是黄土的公路赤裸裸的曝晒在烈日之下。我的帽子挡不住热力,汗水在我的头发里面蒸发。我的双腿疲倦无力,四肢像瘫软成一团的棉花,步行让我感到非常吃力,而阳光让我头晕目眩。我不知道这样走到埔里要几小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公路局的车子可乘,(事后我才知道确实是有的,而且只要走到镇上就可以搭车。)对方向也糊糊涂涂,只是盲目的向下山的方向走。 
  这样走了两小时之后,我才发觉自己的“出走”过于冲动,第一,我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吃东西,再加上一夜没有睡觉和紧张、恐怖、伤感的各种刺激,早已虚弱到极点,两小时下来,我已举步维艰。第二,事先一点计划也没有,我即使走到了埔里,又准备怎么办?到台中?然后呢?回台北?去找妈妈?还是找爸爸?第三,这是最严重的一点,我发现我身上没有带钱。在青青农场,钱根本毫无用处,几个月来我没有用过一毛钱,早已忘记人的世界里,没有钱是无法生活的。妈妈走时给了我两百元,我全放在抽屉里,离开的时候竟连想都没有想到,这样走下去,我怎么也不可能徒步到台北,那么,我该怎么办? 
  我生平没有如此疲倦和泄气过,站在路边,我翻开每一件衣服的口袋,抖出了我随手带的一个小皮包里的全部东西,只找到了二十三块零五角钱,这一点钱够我干什么呢?我几乎想折回青青农场,但是,我的倔强不容许我回头,青青农场里那些解决不了的感情纠葛,也不容许我回去,我眼前始终浮着绿绿拚命救凌风时的表情,那样勇敢,那样不顾一切!不,反正我不能回去,无论情况多么困难,我还是要先走到埔里再说。随后,我发现我的脖子上还有一条戴了多年的金项链,这增加了我的勇气,到埔里之后,我或者可以找到一家当铺或银楼,那么,最起码可以换得我到台中的旅费,到了台中,我就可以打电报给妈妈,让她来台中接我。这发现让我定了心,我又继续走上了我的旅程。 
  那旅程何等艰苦!许久许久之后,我都忘不了那一天。炙热的阳光,飞扬的灰尘,我踉跄的迈着步子,越走越无力,越走越困苦。我的嘴唇开始发干,继而喉咙烧灼,胸腔像要爆炸,胃部也跟着疼痛起来。公路蜿蜒漫长的伸展着,仿佛直通天边,无论怎样走,也走不到终点。我的头涨痛而晕眩,阳光里有数以千万的金星在跳动,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会倒下去,好几次,我瘫软的坐在路边的草里喘息,像个受伤的、迷途的小绵羊。这样,我走了又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但是,埔里依旧不知在地球的哪一点。 
  当我在路边发现了一块草地,又发现一座小树林的时候,我高兴得想欢呼,走进了树林里,我倒在一棵松树底下,像一支烧熔了的蜡烛,整个身子全瘫痪了。躺在那陌生的树林里,我舌敝唇焦,喉咙、胸腔和胃部都在烧着火,我用舌头徒劳的舔着嘴唇,汗珠像雨点般从额上滚下来,衣服都被汗水所湿透,贴在我的背上。 
  林子里静悄悄的,软弱和孤独开始向我袭来,我想起青青农场的竹林,溪水,和那山上的梦湖!我想起凌风,凌云,凌霄,还有韦白,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呢?我离开青青农场才几小时,但是,好像已经有几百年了。我已经开始怀念它,而且,越来越感受到离别的强烈的痛楚了。 
  有一只鸟从远方飞来,噗喇喇的落在我身边的松树上,我仰躺在地下,望着它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能当一只鸟多好,高兴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如果我是一只鸟,我先要飞回青青农场去看看,看看凌风,看看凌云,凌霄,章伯母……,看看我所爱的那些人们。 
  我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那只鸟似曾相识,是一只白色的鸽子,它多像凌云的鸽子呀!凌云的玉无瑕!它在松树上歪着头看着我,我不由自主的对它伸出手去,试着喊了两声: 
  “下来!玉无瑕!下来!” 
  它真的飞了下来,毫不考虑的直飞到我的手背上,玉无瑕!它竟然是玉无瑕!我像个流浪人看到了亲人一般,突然涌上了满眶泪水。用手轻轻抚摸它光滑的白色羽毛,我悲悲楚楚的对它说:“你从那边飞来的,是么?你还要飞回那边去,是么?”而我呢?我也从那边来,却不能飞回那边去!我举起它来,用面颊贴着它,鼻中酸楚,泪雾迷蒙。它扑动了两下翅膀,我立刻抓牢它,对它说:“别走,玉无瑕,再陪陪我吧!我是这样孤独!” 
  它真的停了下来,一个劲儿的歪着头打量我,我抚摸着它,猛然间,手触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它的脚上绑着一张纸条,凌云的情书?不!余亚南已经走了,这不会是他们的通讯。解下了那张纸条,我打开来,上面的字迹使我欲哭无泪,竟是凌云写给我的!上面写着: 
  “咏薇:你的出走使二哥发狂,阖家大乱,如果接到了这张 
  纸条,盼立即回来! 
  凌云” 
  我用手蒙住脸,坐在树林里无声的啜泣。我的心在呼喊着:“回去!回去!”我每个细胞都在跳动,每根神经都在呼唤凌风。折回青青农场的愿望超过了一切。半晌,当我放下手来,玉无瑕已经飞走了,它怎么会找到我?这不是天意要我回去吗?我站了起来,走回到公路上,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我站在路边迟疑了两分钟。玉无瑕已经飞回去了,我也要飞回去,我发现几个月的青青农场的生活,也把我训练得有了家鸽的习性。我回转了方向,开始往青青农场走去。 
  我在下午四点多钟回到了青青农场,疲倦,衰弱,饥渴,而肮脏,我没有走到幽篁小筑,只在看到青青农场的招牌时就完全脱力了,我扶住那块招牌,身子往下溜,晕倒在牌子底下。我醒来的时候,一室温暖的灯光罩着我,没有比再看到章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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