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说说我和凌风了。
我们的重聚带着疯狂的热情,在原野上,我们又开始携手奔跑、散步。我们收集着清晨的朝雾,黄昏的晚霞,深夜的月色。没有人比我们更快乐,更幸福,更沉浸在那浓得像蜜似的感情里。对我们,欢乐是无止境的,未来像黎明一样光亮。我们也知道,未来不一定是一条坦途,但我们将终身手携着手去合作,对两颗坚强、相爱的心而言,还有什么事情是可怕的呢?在梦湖湖边,我们相依相偎。那天,梦湖的水特别绿,天空特别蓝,槭树特别红艳。我把一本册子放在凌风的膝上,他打开来,惊讶的说:“一本小说稿!”“我的第一本书,”我说:“我带着满怀的感情来写它!”
他看了,费了四小时的时间来看,当他终于看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它是多么亲切!我不知道你写得好不好?但是它完全撼动了我。”“世界是美丽的,是不是?”我说:“尽管有人要说它丑陋,但我们所接触到的总是美丽的,是不?”
真的,湖面翠雾氤氲,绿水无波,林内柔风低吟,鸟声啁啾。这到处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在在引人入胜,还有人类,天赋了那么美的感情,足以化戾气为祥和,我怎能不爱这世界呢?人类因为有爱心,生命才有意义呀!
凌风把册子合了起来,微笑的望着我:
“你的小说还没有题目呢!”
我接过册子来,注视着湖面氤氲的绿色烟雾。多少的故事在这湖边滋生呀!多么美的云天,多么美的翠雾,我还记得凌风第一次带我到这湖边来,向我背诵的词句: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提起笔来,我在那小册子的封面上,题下《寒烟翠》三个字。梦湖如梦,寒烟凝翠。我俩手携着手,临流照影,悠然神往。只要人们相爱,何处不是人间天上?
——全书完——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八日于台北
后记
一九六五年秋天,我刚结束了我的小说《船》,准备好好的休息一阵,同时,在台湾各地跑跑,疏散一下久困于书桌前的身心。于是,我和我的家人,有一趟小小的旅行。
我们从台北飞花莲,从花莲包了一辆计程车,到太鲁阁,走横贯公路,到天祥,再到大禹岭,然后走横贯公路的支道,翻过合欢山,到雾社,再到埔里,然后到日月潭。
这一趟旅行的路线有些别开生面,一路上也惊险重重,例如计程车爬合欢山,半途爬不动了,需要大家下来推车子。好不容易翻过合欢山,又发现汽油不够,必须放空档,诸如此类。但是,毕竟玩得非常痛快。当车子翻过合欢山之后,我发现从合欢山到埔里这一段,沿途风景如画,绿野红枫,引人入胜。而且,这一带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农场,包括退除役官兵办的见晴农场,以及许多私人的小农场。我对农场兴趣很高,一连参观了好几个。站在那些绿色的植物中间,望着面前的一片旷野、小溪、树林……我不禁悠然神往。到雾社后,碧湖又使我着了迷,于是,《寒烟翠》的故事在我脑子里成型了。面对着一片醉人的绿,和原野上浓重的秋意,我想像着那树林里的一幢小屋,一群偶然相聚的人物,一个农场,以及中国人对土地的感情。站在绿野里,我默默的出了神。沿途的山地人也同样吸引我,山地村落使我惊奇,一个美丽而原始的山地女孩给了我闪电般的灵感,我几乎看到这山地女孩穿梭于树林之间,带着她野性的美,在旷野里游荡。于是,农场、竹林、一个家庭、旷野、湖水、山地女孩,和一个闯入者——陈咏薇,就连锁成了我的《寒烟翠》。
对于这篇小说,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我要表达的,《寒烟翠》里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我一生,都热中的追求着美丽的事物和感情,当然,我遭遇过打击,一度也心灰意冷,但是,至今我仍然相信人生是美丽的。或者,有人会认为《寒烟翠》过于“痴人说梦”,过于“不真实”。不过,我们毕竟要承认,人生还是会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和感情存在着。最起码,让我和喜欢“它”的读者们,相信这份美吧!相信人类的爱心吧!尽管仇恨、嫉妒、残忍——的种种恶性,依然在部分人的心中作祟,依然在社会上制造问题,但,人类的爱心应该可以化戾气为祥和,不是吗?借我书中一句话:人类因为有爱心,生命才有意义呀!
《寒烟翠》在写作上非常顺利,是我的作品中完稿得最快的一部,前后写了四个月。完稿之后,我觉得有一分宁静,有一分和平,我愿读者们能有同样的感受。在我的意识里,《寒烟翠》中所有的人物,凌霄、凌风、凌云、咏薇、韦白、章伯母、绿绿……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祝福他们!请你,也祝福他们吧!
琼瑶一九六六年秋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