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子一仰头,望着黑大叔,他似是要知道自己的武功,究竟在这茫茫江湖中,能列入几流,或是个什么份量。
然而黑大叔却欲言又止,却换了一种说法,道:“学武之人,就像一种学问,那是无境止的,不过,有一种说法,可以窥知武功的修为,那就是武功愈高的人,他的心中,必充满了‘仁’与‘忍’二字,如何才能体会出这两个字的精神,也只有你的武功高到某一意境的时候,自然就会体认出来。”
这种极为抽象的说法,听在玉柱子的耳中,自觉玄之又玄,更无法揣摩出其中玄奥,他不懂,黑大叔为什么要说这些,对他来说,只要下苦功,把武功练好,就成了。
他这里正感彷徨,却又听黑大叔说:“喘过气来,就把这两个虎皮剥下来,正好给你杜叔叔铺床用,虎肉腌起来,虎油熬好装桶,你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玉柱子面无表情,他已习惯黑大叔的这种支使,虽然他很想把肚子先填饱,然后再睡上一大觉,但他却没有出口要求,硬是把苦水挤压到肚里,本来一肚子苦水,如今再装这么一点,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他在黑大叔转向回崖穴的不久,已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就着潭边,一面剥着虎皮,心中一面在深思。
一年年的成长,玉柱子开始有了思维,有时候他想得很多。不过,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是小王爷的身份,表面上他以黑大叔的话,惟命是从,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已开始有了另一种打算,那种打算,在他来说,是应该有的打算,也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是小王爷,当今皇上的兄弟,如果他没有那种打算,他自觉不配当小王爷。
然而,他的那种打算,却又是武林一项危机的潜伏,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实行他所欲做的,那么,武林中的一次浩劫,将无法避免。
玉柱子正聚精会神的一块块割着虎肉时候,突听黑大叔在身边说:“把虎胆拿来。”
玉柱子立刻在一堆割下来的老虎内脏中,一阵摸索,把两个虎胆取出,这才发觉黑大叔的手上,正端了两只木碗,碗中正装了酒。
接过两个虎胆,“黑豹子”任冲把两个虎胆中的胆汁,分挤于两个碗中,这才递了一碗,交与玉柱子,说:“虎胆之苦,比之黄连还逾十分,但对练武之人,却是不可多得之妙品,如果经常服用,虽百毒而不侵。”
玉柱子接过一碗掺了虎胆的酒,根本没听黑大叔说些什么,如今又饥又疲,也管不了黑大叔说什么,早已一阵“咕嘟”,猛然喝了个底朝天。
“黑豹子”任冲一面接过碗,露齿一笑,转身又返回崖穴。
空着肚子,玉柱子酒一入腹,但觉一股烈火,由肚内直冲顶门,只有一股腥味,使他有些想呕。
这一夜,正是中秋团圆夜,但是由于玉柱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慢慢领会到,中秋节所带给他的,不是合家的团聚,而是残无人道的杀戮,使他全家死于非命,也几乎是使他葬身鱼腹,小时候的那一段惨痛记忆,并未因时间的久远而磨灭,相反的,却加深了他心中的仇恨心,而这种深埋在心中的仇恨,正一天天的接近爆炸点。
玉柱子太累了,当他在晌午时分躺下之后,崖穴中的光亮是刺眼的,然而,即使是在太阳底下,他也会沉沉睡去。但当他一觉醒来,发觉崖穴中,依然明亮无比,只是这种明亮,是柔和的、醉人的,他本想伸手揉揉眼睛,但却又不顾赶走那份仍然叫他留峦的睡意,甚至对洒进一穴的中秋月色,也不顾多看一眼.而缓缓又合上双目。
就在他即将沉沉入睡的时候,突然一阵衣袂振飘之声,疾快绝伦的在崖外一闪而过。
一惊之下,玉柱子睡意全消,一拧腰,人已翻落床下,当他跃出岸穴,月光下,就见黑大叔酷似一头飞纵的黑豹般,直往对面峰上窜去。
站在崖穴附近一块大岩石上,玉柱子头望着对面山峰,只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连黑大叔的身影,渐渐的,似也隐隐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玉柱子坐下来,一手抚摸着那头猴子,心中却又潮思起伏,难道那帮恶人会追到这深山大泽之中不成?
想起打架,不由觉得自己该先填饱肚子,否则万一真的又来一帮人,双方一开战,自己饿着肚皮,那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心念及此,立刻跳下岩石,跑进崖穴,抓了一大块卤好的虎肉,又拿了一大根玉米棒子,吃了起来。
慢慢的,玉柱子觉得奇怪起来。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怎连黑大叔的人影也没有?
这好像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难道他遇到什么意外?
于是,玉柱子开始替黑大叔担心了。
虽然,黑大叔对自己苛严了些,甚至有些不假词色,然而那一切也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塑造。
其实,“黑豹子”任冲对玉柱子而言,正是把玉柱子当成块宝一般,在任冲想来,要想对这个自己心目中的瑰宝,雕塑成武林奇葩,就必须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能有所成就。
就如同一件艺术品一样,要匠心独具,精雕细琢,才能价值连城,而永垂不朽。
除了这些之外,“黑豹子”任冲的最大、也是最偏激的一种想法,就是要把玉柱子磨练成一个傲视群伦的杀手,他要让关外卜家的二小姐,知道他任冲所培育出来的这名武林杀手,就是他任冲恨的发泄。
虽然,他不能亲手去对付他所爱过的人,但他却一定要让她知道,一个被抛弃的男人,他心中所产生的怒火,并没有因时问而消灭,相反的,却因长时间的孤独岁月,而变得爱恨交织,难以自拔。
于是,“黑豹子”任冲决心塑造第二个任冲,然后当那一天的时候,他将毫不迟疑的把他的成果,展示在卜丽芳的面前,他要让她知道,男人是不可侮的,尤其像他这种雄视武林的大男人。
其实,这正是一个人,不论是男人或女人,由爱生恨的副作用,本不足为奇,然而任冲却调教出玉柱子这个卜丽芳当年追杀的小王爷,这就必然掀起一场武林杀戮。
玉柱子的个性,在任冲有计划的刺激下,更显得沉默,尤其对于当年那段灭门血案,玉柱子深埋心底而绝口不提,但看在任冲眼里,却更是暗暗心喜。因为玉柱子的沉默,显示他心府深沉,更由于玉柱子寡言,这正是一个人,一个府城深的人,偏激的一面。
“黑豹子”任冲,正要玉柱子像这种人,这种令人无法窥透心机的人。潇湘书院 扫描 独孤书客 OCR
第五章 灭门之恨
且说玉柱子在崖穴外久等黑大叔,仍不见回来,立即返回崖穴中,取出钢叉,急急往对面峰顶攀去,皎洁的月色,照射在山林中,也照射着玉柱子穿梭飞奔的身影,只是分不清是身子还是影子,因为那已是快速的身影合一了。
就在玉柱子快要冲到高峰的时候,隐约已听到峰后面发出喝叱声,一惊之下,立即施展轻功提纵身法,快速绝伦的攀上峰顶。
登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玉柱子极目向谷底望,月色笼罩下,就见在山溪附近的岩石乱草堆中,三条人影,彼此穿梭交互搏斗,打得似是十分惨裂。
一看这情形,玉柱子立刻飞身而下,急步冲向谷底。
玉柱子人尚未到,却发现除了两个武士打扮的青年汉子围杀黑大叔之外,旁边大石上还站了一个山羊胡老者,只见他手持钢刀,虎视眈眈的,一副随时加入战斗的模样。
玉柱子立刻大叫,道:“大叔,我来啦!”
“黑豹子”任冲尚未开口,就见那山羊胡老者,一跃而挡在玉柱子面前,手中三尺长的钢刀,迎面已劈砍而下,月光下,寒芒袭人,冷焰如电。
玉柱子早已有备,一抖手中钢叉,一招“横扫千军”,连拨带刺,硬砸袭来的钢刀,同时这一对上面,玉柱子这才看清楚对面这人,不正是昨夜小镇外,柳树林中的那个山羊胡老者吗?
嘻嘻一笑,玉柱子说:“原来是你。”
这山羊胡老者,正是常忠,九江分舵另一副舵主。
原来当“赛李逵”刘彪受伤之后,一行六人争急折回九江分舵,正巧长江水帮四大武士的铁铮与王士魁二人,因事来到九江,一看到这种情形,自是恼怒异常,遂在常忠的指引下,一路追入这深山中。
“黑豹子”任冲,原以为来者必是杜天雄,却再也想不到,竟然是长江水帮的,摸索着追到这大山之中。
于是双方一言不合,立即在这谷底打了起来。
看到这人,玉柱子心中不由冒火,一紧手中钢叉,迎着山羊胡老者劈来钢刀,毫不退让的猛插过去。
常忠一看面前这愣小子,来势逼人,正想退闪,却不料那柄钢叉叉尖,打横一挑,划过身前,寒芒打闪,就觉肚皮一凉,一般鲜红的血箭,已自腹部溅出,紧接着,那钢叉叉尖上,挑出一段红中透青,青中泛白的肠子。
常忠急抚肚皮,但已似是乏力,大叫一声,倒在石堆的乱草中,双眼泛白,不停的眨动,眼看连呼吸也快停止,而手中的那把钢刀,尚在微颤,那样子还真令人触目惊心。
就在常忠大叫着倒下去的时候,“黑豹子”任冲嘿嘿一阵冷笑,说:“看得出二位手底下有些绝活儿,不过,那只能对付一般江湖人物,如果想在我任某面前讨便宜,还差那么一截!”
任冲话声之硬,加上常忠在一招之间,就被来人所毙,长江水帮的铁铮与王士魁二人,不由暗自吃惊。
原来铁铮与王士魁二人,听说是两个打猎的,心想:一定没什么了不起,二人这一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然而,却没有细想,连那九江分舵自舵主以下,合六人之力,尚被人杀得落花流水,可想二人十分了得。
这正是平日自视过高的下场,而忽略了这种进一步的周详考虑,贸然前来,看样子,要想全身而退,只怕已不容易了。
“追悔”往往都是在“莫及”的最时面,铁铮与王士魁二人这时候已深深体会出这种味道来,因为,当玉柱子似一头下山猛虎般,挥叉叉住王士魁的时候,铁铮几乎被任冲手中钢叉挑中咽喉。
“黑豹子”任冲似是杀得性起,手中钢叉,在铁铮的钢刀拼命阻挡上,有如无数毒蛇般,尽在铁铮身边四周盘旋,劲风带起呼啸声,在冷月的反射下,那打闪吐芒的叉尖,令人不寒而栗。
另一面,玉柱子对于王士魁手中的钢刀,似是毫不放在眼里一般,竟然是欺身而上,丈八钢叉原本比王士魁手中钢刀为长,但他却双手抓在钢叉中间,近身短击。
于是,一阵令人吃惊的金铁交鸣,与阵阵火花飞溅,在二人身前不过三尺之间,爆发开来,而玉柱子的这种看似要活吞人的凶悍样子,连那正与铁铮交手的任冲,在冷眼看到之后,都有些既惊且喜。玉柱子的这种表现,正是“黑豹子”任冲所期望的,然而,在玉柱子来说,深山中的苦熬岁月,加上他深埋心中的仇恨种子,以及他永远无法忘怀的王子身份,早已使他心胸偏激,性情孤傲,所以他一经发泄,必然是石破天惊的,鬼哭神号的,所以任冲也有了担忧的一面。
也就在任冲意念刚起之时,已听到一声极为凄厉的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