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布兰德逐页翻看文件,他具有一双在安全部门干过14年的眼睛。他并不细读每个字词,任何特殊的内容自会跃出纸面落进他的眼帘。
布兰德说:“这人我看没什么问题。”
海军上尉艾伯特·昆西,就是送来文件的那人。他很年轻,全身充斥安全部官员的责任感。他问:“不过他为什么要改名为Sebatinsky呢?”
“这有什么不行?”
“因为这种改动毫无意义。泽巴廷斯基是个外国姓氏,如果我有这么个名字,连我自己也会去改掉它,不过我会改成某个英国姓氏。如果泽巴廷期基这么做了,那很合情合理,我连问都不会去问一下。但为什么他要把Z改为S呢?我想我们必须弄清他的理由何在。”
“派人去直接问过他吗?”
“当然,通过日常交谈的方式问过,我很谨慎地作了安排。但他并没说出什么,只是说对原来的字母Z厌倦了。”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上尉,您说呢?”
“这很可能。但是如果他那么喜欢S,为什么不改成桑兹或史密斯?既然他如此厌倦Z,为何又不彻底改成由A来打头呢?比如改成阿伦斯什么的。”
布兰德轻声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责备他,不管他把名字改得多么古怪,光凭这一件事是不能去找他麻烦的。”
昆西上尉看上去十分忧郁。
布兰德问:“上尉,给我说说。肯定有事困扰着您,使您犹豫、担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上尉眉头紧蹙,嘴唇紧闭,最后才说:“好吧,先生,泽巴廷斯基是个俄国人!”
布兰德说:“他不是的,他是在美国出生的第三代。”
“我的意思是指他的名字是俄国式的。”
布兰德脸上失去平时的宽容:“不,上尉,您又错了!那只是个波兰的姓氏。”
上尉不耐烦地挥手说:“反正是一码事。”
由于布兰德母亲的娘家名字就叫作Wiszewski(这是波兰姓名),所以他厉声说:“别这么跟波兰人说话,上尉!……”然后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希望,对俄罗斯人也要一视同仁。”
“先生,我的意思是……”上尉说话时脸都涨红了,“波兰或俄国不都在铁幕的那一侧吗?”
“对于这一点我们大家心中都很有数。”
上尉说:“泽巴廷斯基或者说西巴廷斯基——不管您怎么称呼他都行——很可能有亲属在那一边。”
“既然他是第三代后裔,我认为他的确很可能有远房亲戚在那里,这又怎样?”
“事情本身并没多大意义,不少人在那边都有远亲,但是泽巴廷斯基却改掉了他的姓名。”
“接着讲下去。”
“也许他是想吸引对方注意,也许他在那边有个非常出名的堂亲,而我们这位泽巴廷斯基担心这种关系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不过改掉姓名并没多大用处,他们的亲戚关系不是仍然存在吗?”
“没错,不过他这是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解除这种关系的。”
“您听说那边有什么人叫泽巴廷斯基吗?”
“那倒不曾,先生。”
“那么这人可能没有多大的知名度,我们这个泽巴廷斯基怎么会知道有关他的事情呢?”
“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更为可疑的是:他本人是核物理学家。”布兰德把文件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些材料太简单了,上尉,看不出多少问题。”
“您能提出什么别的设想吗,先生?为什么他用这种办法来改名呢?”
“不行,我承认自己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布兰德说。
“那么我认为该去作些调查。得去查查那边任何叫泽巴廷斯基的人,看看能否找出其中的联系。”上尉提高了嗓门,似乎有了什么新想法,“也许他想通过这种改名来掩护他们。”
“可我认为他这样做的结果也许适得其反。”
“也许他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掩护才是他的动机。”
布兰德叹息了一声:“好吧,我们设法揪住泽巴廷斯基的小辫子——但是如果查不出什么结果,上尉,那就丢开这件事算了。现在把这些文件留给我。”
当上尉把收集到的材料最后送到布兰德手中时,他已经浑然忘却了这件事。这份材料囊括了17个俄罗斯或波兰人的履历,他们都姓泽巴廷斯基。布兰德的第一想法是:上尉在搞什么鬼名堂?
他旋即回忆起此事,于是轻轻骂了一声,就开始阅读起来。
材料首先从美国这边开始:马歇尔·泽巴廷斯基(附指印)出生于纽约州的布法罗市(附出生日期及医院档案)。他父亲也出生在这里,母亲生于纽约州的奥斯威戈市。他的祖父母双双出生于波兰东北的比亚韦斯托克市(附进入美国及取得国籍的日期和相片)。
这17个姓泽巴廷斯基的俄国或波兰人都是半个世纪前就已居住在比亚韦斯托克附近的居民的后代,他们可能都有亲戚关系,但已无从查考(东欧的人口统计资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丢失严重,所剩无几)。
布兰德匆匆浏览了一下这些个人资料(他为情报的精确细致而惊奇,大概俄国那边也和他们差不多),他的目光停在某个人上,他平滑的前额立时出现皱纹,眉毛微微上扬。他把此人的材料先搁在一边,接着再看别的。最后,他把所有的材料都摞好,归回档案袋里,惟独留下那一份。
他眼望这份材料,整洁的手指甲在书桌上轻轻扣击……
带着几分勉强,他去拜访了原子能委员会的保罗·克里斯托博士。
克里斯托面无表情地倾听汇报,偶尔举起小拇指擦擦鼻子上并不存在的污点。他头发呈铁灰色,既薄又短,和秃顶差不离。
他说:“不,我从来没有听说俄国有什么泽巴廷斯基,而且我也从没听说过美国的什么泽巴廷斯基。”
“那好,”布兰德抚摸了一下太阳穴上方的头发,慢吞吞地说,“我并不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名堂,但我不愿轻易放弃此事。我手下有个年轻的上尉,您知道他们这种人的性格,我不想他被召唤到国会的什么委员会上去。此外,俄罗斯的确有个叫马歇尔·安德列维契·泽巴廷斯基的人,也是核物理学家。您能肯定从来没听说过此人的名字吗?”
“马歇尔·安德列维契·泽巴廷斯基?不,从来没有。不过这并不说明问题。”
“我可以说此事纯属巧合,但您知道这也完全是可能的……这边有个泽巴廷斯基,那边也有个泽巴廷斯基。两人又都是核物理学家,这里的一位突然把名字更改为西巴廷斯基,消息也许传得很快。他绝不是偶然拼错,他断然说过:‘请用S来拼我的名字。’这一切使我那位上尉产生了警觉,还有另外一件事:俄国的泽巴廷斯基大约在一年前突然失踪了。”
克里斯托博士沉着地说:“是被处决了?”
“很可能是这样,我甚至也这么设想过。不过俄国人并不比我们笨,他们不会随便杀掉可以避而不杀的核物理学家。这里很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您是说被集中起来进行绝密研究吗?”
“把这件事和别的事情合在一起考虑,加上这位上尉的直觉,我的确有些惊讶。”
“把那份材料给我看看,”克里斯托博士伸手去拿文件,他反复看了两遍,接着摇了摇头,“我得把它和《原子摘录》核对一下。”
《原子摘录》在克里斯托博士书房的墙边,是一排放得很整齐的小盒子,每个盒内都装满缩微胶片。
工作人员用放映机播放这些胶卷的索引,布兰德以最大的耐心在旁观看。
克里斯托博士喃喃说:“这个马歇尔·泽巴廷斯基最近六年来撰写或合作撰写了半打左右的论文,都发表在苏联的刊物上。我们将取出这些摘录,我怀疑也许会有什么名堂。”
选择器弹出所需的材料,克里斯托博士让放映机依次放映它们,随着放映内容进展,他脸上出现某种奇异的表情,他目不转睛地说:“真古怪。”
布兰德问:“古怪在什么地方?”
克里斯托博士靠在椅背上说:“您能给我提供一份最近几年来失踪的其他苏联核物理学家的名单吗?”
“您的意思是说看出了什么蹊跷?”
“眼下还说不准。不过我刚刚看到的每篇论文,都说明此人可能在进行重大项目研究,是您提醒了我……”他耸耸肩说,“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
布兰德迫切地问:“请说出您内心深处的想法,我们也许都很愚蠢呢。”
“您不妨这么想……也许此人可能正涉及γ射线③的反射问题。”
“这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能设计出一种抗γ射线的护盾,那么就能建出防止放射性尘埃的独特掩体,而放射性尘埃才是真正的威胁。您知道一颗氢弹不过毁掉一城城市,而放射性尘埃却能长效地杀死千百里范围内的居民。”
布兰德很快说:“我们在这方面进行过研究吗?”
“还没有。”
“如果他们有了而我们却没有,那么当他们完成掩体工程后,就会对美国构成多大的威胁啊!”
“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再说我们现在忙些什么,不就是由于有人改掉名字中的一个字母吗?”
“好好,我简直是在发疯了,”布兰德说,“不过我不会就此放弃这件事,起码在这一点上,我会把失踪的核物理学家名单送给您,哪怕非去莫斯科搞来不可。”
布兰德弄到了这份名单,也弄到他们中任何一人所写的论文。于是国会召集了一系列会议,请来了国内所有的原子能专家。克里斯托博士通宵达旦开会,一些会议连总统本人都出席了,此刻他正从某个会议提前退出来。
布兰德撞见他时,两人都是满脸憔悴,缺乏睡眠。
布兰德问:“事情怎么样?”
克里斯托点头说:“多数人都已同意,有些人还在犹疑,但大多数同意了。”
“您自己怎么样,能确定吗?”
“离确定还早着呢,不过我宁肯相信苏联正在研究防γ射线的掩体,这总比认为天下太平要容易得多。”
“有没有决定我们也去研究保护盾呢?”
“是的。”克里斯托的手突然放回到他的短发上,他发出一阵干笑,“我们得紧紧追上他们……当然,他们也会发觉我们在干什么的。”
“让他们知道好了,”布兰德说,“知道也不要紧,这可以阻止他们发动进攻。如果我们双方都拥有了防护措施,而他们却一点不知情的话,那也未免太傻了。”
“不过别让他们马上就发觉,我们不希望他们发现得过早。现在那个美国的泽巴廷斯基或者西巴廷斯基怎么啦?”
布兰德神情严肃,他摇摇头说:“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与此事有任何牵连。真见鬼,我同意您的看法。他目前在一个敏感部门供职,我们不能让他还留在那里,哪怕是清白无辜的也不行。”
“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一脚把他踢开,否则俄国人会产生警觉的。”
“您有什么好建议吗?”
这时正是凌晨四点,他们在长长的走廊里朝远处的电梯走去。
克里斯托博士说:“我了解过他的工作:是一个蛮不错的人,比大多数人要好,而且他对目前工作并不满意,也不具备组内协同工作所需的那种气质。”
“是这样吗?”
“他属于学究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