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来卷去,从来也没有看到她像这样正经一步一步地走路过。
所以,我知道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我立时扬声叫︰“女儿!”
红绫也立时转过身来,她一转身,我就立即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也放下了心来。
原来她身形粗大,遮住了她身前的物事,她一转身,我就看到她原来正推著一张轮
椅,轮椅上有人,她当然不能连跑带跳了。
轮椅上那人也转过头来,我一看之下,意外之至,大声叫︰“铁蛋!”
在轮椅上的人,看来很乾瘦,不是别人,正是我少年时的好友,原名铁蛋,从军之
后,改名铁旦,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的铁大将军!
一看到了他,我急步抢向前去,到了轮椅之前,握住了他的双手︰“你到了多久了
?”
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为甚么而来的,所以根本不必问。他声音嘶哑︰“昨天,她
──”
他指著红绫︰“她可爱极了!真可惜,没有甚么仗打,要不然,我看她是女元帅之
才!”
我又好气又好笑,铁旦是职业军人,以为人生除了打仗之外,再无别事。
我当然不会和他争论,看到红绫懂得招待客人,心中也高兴。
我接手推轮椅,红绫一声长啸,那鹰也腾空而起,一起冲进了屋子。
我苦笑︰“你看到了,强盗扮书生,原形毕露了!”
铁旦大是感动︰“肯为老人家扮书生,难得!难得!太可爱了!”
进了屋子,我和他之间,全然不用客套,我立时问︰“你知道了天音的事?”
他点了点头。
他能够离开了他的隐居之地,老远地跑来找我,由此可知事态之严重。但是他毕竟
是久历世面的人,在表面上看来,除了双眉略蹙之外,看不出他内心的忧虑。
我当然知道他的焦急,他曾对我说过,他这一生人,甚么样的大风大浪都经过了,
早已看透人生,大彻大悟,若不是还有天音这孩子,他对尘世再无任何留恋。而今,偏
偏就是他这个在世上的唯一牵挂出了事!
我想要安慰他几句,可是实在不知如何说才好,他反倒掉转头来安慰我︰“别乱,
一件一件,慢慢说。”
说了之后,他不禁苦笑︰“这话,实在是我自己对自己说的──乱也没有用,不如
定定地来考虑。这话,是领袖当年常说的。”
他口中的“领袖”,虽然是后来导致他双腿残废,死里逃生的大疯狂运动的策动人
,可是他对领袖的崇拜,却始终不减。
我“嗯”了一声,他接过了红绫给他的酒,又道︰“红绫这孩子告诉我,你们商量
了一个办法,要‘老人家’说一句话,这办法没有用,行不通。”
我呆了一呆,我刚好在这个办法前面踫了钉子,失败回来,他怎么就知道了?
第九部︰情妇
我没有再说甚么,他已经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老人家若是已有些日子未能
发号施令,就算现在忽然龙精虎猛,会翻筋斗,讲话声若洪钟,也已来不及了,只怕除
了他儿女之外,再也不会有人听他的了!”
我这才知道他说的“行不通”,原来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
他曾长久处于权力的最高中心,对于权力是如何运作的,自然了然于胸,所以我同
意他的分析,我道︰“而且,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铁旦一扬眉︰“我和天音,有定期联络,我告诉过他,权力场是最危险的所在,处
处陷阱,在在漩涡,不知道甚么时候没了顶,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要他一定要
和我定期联络,只要有一次,他未能和我联络,我就知道他出事了!”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续道︰“我起先不知道他出了甚么事,向他的一些死党问
,才知道了情形,我立刻和你联系,红绫才告诉我你们也知道了!”
本来,对于救铁天音一事,我也一筹莫展,如今铁旦来了,他对权力场的情形,比
我熟悉得多,自然要以他为主,看有甚么办法可以营救。
铁旦吸了一口气,又道︰“这孩子,他不肯听我的话,唉,也难怪,那里的一切,
实在太吸引人了!”
我道︰“是啊,听说,那‘死者’不但有过亿的财富,有二十多个情妇,还有好几
亩大的花园别墅,又官居高位,这种情形──”
铁旦闷哼了一声︰“这个死人,算甚么官居高位?只不过是三四流的角色,真正官
居高位的,比他弄到手的,不知多了多少倍,只要权在,人也在,势也在,财也在。权
一旦出了问题,赫赫元帅,永远健康的接班人,也要连夜逃亡,何况是这种小虾毛!天
音竟会跟这种人混在一起,真是气数,狠起来,就由他枪毙好了!”
我吃了一惊︰“不至于……枪毙吧?”
铁旦一扬眉︰“新掌权的要立威,就一定要杀鸡儆猴,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定律,
谁撞到刀之上,谁就倒霉,天音正是最好的开刀对象──一来,他老子曾是赫赫有名的
人物;二来,他老子现在下落不明,只是一个废老头子,杀了他,谁也不怕得罪!”
经铁旦这样一分析,我也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我失声道︰“这个怎么得了,得赶紧下手了!”
铁旦吸了一口气︰“我在等两个人,这上下,她们也应该到了!”
我正想问他在等甚么人,红绫直到这时才插了一句口︰“妈到瑞士去了。”
我不禁大是奇讶──白素答应和我分头去营救铁天音的,怎么忽然跑到瑞士去了。
我忙道︰“她有没有对你说,到瑞士去干甚么?”
红绫还没有回答,门铃响起,她跳过去开门,铁旦面对门口,先看到来人是谁,他
沈声道︰“你们来了!”
我才转过头去,就看到两条人影,一大一小,疾掠了过来,来到铁旦面前,一起跪
下,一跪下就叩头,一叩头就叫︰“义父!”
这一连串的行动,叫我看得呆了,尤其进来的那两个人,我是认识的,一个就是大
美人朱槿,另一个是小美人水荭。两个人的身高,差了一个头有余,可是水荭娇小匀称
,一样看来腰细腿长,娉婷动人。
朱槿和水荭都同一身份,我知道她们自小就受严格的训练,成为出色的特工人材,
铁旦曾负责全盘的情报工作,那十二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正是由他作最初的训练的。
但是我也未曾料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之好,竟会以父女相称。
而且,铁旦如今只是一个无兵无勇的废人,朱槿和水荭身份特殊,本身有将军的头
衔,不论是哪一派的势力当政,她们的地位不变,都可以说是叱吒风云的大人物,可是
她们对铁旦的尊敬,却是一看就可以知道,出于至诚。
这时,看她们跪在地上,仰头望向铁旦,那神情就是女儿久别慈父,重逢之际的喜
悦,多少亲情的思念,洋溢在她们的俏脸之上,再也不可能是假装。
我和她们这一组身份独特的美女,多有接触,只觉得她们又美丽又能干,又机伶又
聪明,可是总觉得她们有点不类真人──被训练得成了“机器”或“工具”。
可是此际,看到她们竟然流露出这样真挚的感情来,我也不禁大是感动。
铁旦伸手,在她们的头上轻抚著,声音也有点发哑︰“起来!起来!”
两人跪著,向前移动了一下,靠在铁旦的膝前,又是高兴,又是流泪。
铁旦也大是感概︰“真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们!”
水荭道︰“当然能见,一直能见!”
朱槿也道︰“真是太高兴了,义父,我虽然没见著天音哥,可是知道他暂时不会有
危险。”
铁旦沈声道︰“连你也见不著──”
他只说了半句,就眉心打结,我也感到事态严重,因为朱槿的身份又高又特殊,连
她也见不著,那铁天音的处境,当真不是很妙了。
铁旦显然比我更明白内里的情形,他并没有问何以朱槿见不到人,我则失声问道︰
“何以你也见不著?”
朱槿道︰“系统不同,指挥不动。”
铁旦吸了一口气︰“她们是军方的,拘禁天音的,是另一个机构。”
朱槿又道︰“若是我一定要见,自然也可以做得到,可是这一来,太著痕迹,反倒
打草惊蛇。好在我有人知道天音如今虽然被拘禁,但是他对各方面来说,都重要之至,
所以没受甚么委曲。”
铁旦闷哼了一声︰“你们别说空话安慰我了,他现在的情形,我再清楚不过,左也
是死,右也是死!一方面要他供出众多的人来,一方面要他守口如瓶。他供了,是死;
不说,是死,我想不出还有甚么活路来!”
铁旦一口气说完那番话,面色铁青,身子也不由自主在颤动。
他毕竟是在那种权力场中翻过筋斗的人,所以很明白其中的情形。
经他一说,我也明白铁天音的处境,确是大大地不妙了。
在派系斗争中,不论有多少派──最高领袖曾说︰党内无派,稀奇古怪。不管多少
派,最先起正面冲突的,必然是势力最大的两派。
待这势力最大的两派,经过一番剧斗,分出了胜负,其他势力较小的派宗,或曾替
胜方出力,自然水涨船高。不幸押错了宝,曾替败的一方摇旗呐喊,那自然也倒转下来
,呜呼哀哉。
而今,铁天音是夹在两大派之间,那个“死者”是首先被开刀的,死了之后,铁天
音作为他的主要助手,目标自然集中在他的身上。
逼死了死者的一派(不论死者是怎么死的),必然要趁胜追击,宜将剩勇追余寇,
要在铁天音身上把打击面扩大,“除恶务尽”,以求把对方彻底击败,打倒在地,并且
踏上一脚,让对方永世不得翻身。
而已经输了一仗的那一方,处境不妙,落在下风,自然要力求自保,那么,铁天音
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危险人物。若是铁天音把所知的一切全说出来,那么,这一方就
要面临大打击了!
我想到这里,失声道︰“不好,天音坏在他自己人的手里,可能性更大!”
铁旦、朱槿和水荭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彷彿是在讥嘲我︰“你怎么到现
在才弄明白这一点啊!”
我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以确认自己的后知后觉,要置铁天音于死地的,当然
是他的“自己人”!
他的自己人,最怕他说出甚么来,所以要灭口──那个死者,也大有可能,正是被
自己人灭了口的!
我越想越乱,一面摇头,一面道︰“真对不起,对这种情形,你们是司空见惯的闲
事,我却一点经验也没有,连现在,天音究竟落在哪一方面的人手里,我也无法可以确
定!”
铁旦沈声道︰“当然是落在敌人的手里,要是落在自己人的手里,早已一命归西,
‘自杀身亡’了!”
正由于他说得如此肯定,所以我更感到了一股寒意,自顶至踵而生。
铁旦的话,确实是可怕之极,试想想,一个人落在敌人手中,尚可以有活路,落在
自己人的手里,却是死路一条。这“自己人”三字,竟然有这样的涵意在,人性在这方
面所暴露出来的丑恶,实在令人无法不全身发冷。
而朱槿和水荭立时点头表示同意。
铁旦咬牙切齿,向朱槿道︰“你和他,还可以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