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不止一次,希望变成自然界中种种远比人类美丽的事物。为生为‘人’这罪孽深重的动物而悲叹,向自然请罪,希望得到宽恕。然而,正是这种对生存的逃避,让我不知所措。
我为存在於栞之中的神圣深深吸引。只要和她在一起,那圣洁的光芒就能成为我生存的意志。
“白蔷薇大人,啊……”
四月以来,如此称呼我的学生渐渐多起来了。依然不能习惯。这是一个月前,仍属於姊姊的称号。
报恩,就请以身边的人为目标。这是姊姊给我的话。但我真能做到吗?
不行,如此软弱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後辈们的姊姊。
过去那天真的我,常常会无原无故地轻视,无视其他学生。但这种情感已经不复存在。我宁愿选择羡慕普通学生们。生存,明明是如此的困难,但她们,却可以如此轻易地享受著快乐的每一天。
我的确欠缺了什麼。然而,我却不能具体地描绘出所欠之物。
渐变强劲的风,将地面的花瓣卷起,将世界变得一片雪白。
花瓣是如此的多,但人始终是人,樱花始终是樱花。两者间的界线,又是如此的清晰。
大概这就是道理吧。
同为人类,我和栞并没能融为一体。不然,我们就已踏上进化的路了。
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一层又一层累积的悲伤,最终会化为绝望。
风,突然停了。
随之打开的视野中,我看见了不属於自己的身影。
“啊……”
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将沉默打破。
在离我不到两米处,沐浴花瓣中的少女,向我投以带著惊讶的目光。
瞬间,脑海浮现起栞的身影。我并没有将眼前的少女误认为栞。不过,是突然出现的记忆而已。
少女的肤色很浅。长相虽未称得上极为惹眼的美丽,但不知是否因为那随风描绘著自然的曲线,轻柔的茶色长发的缘故,让人不禁联想起西洋的古董人偶。
大概是自他校转学的新生吧。那是张陌生的脸。当然,我并不会将他人的样貌一一记忆。
我实在不懂得应付如此的相遇。
“你是……”
少女发问的同时,我把话吞回了喉咙。
Déjà vu '*注12'
刹那间,似曾相识的情感向我袭击而来。那甜美而酸涩的感觉。
那时候,也是这样。
在相遇以前,栞就对我有所认识。但对我来说,直到在无人的教堂和栞初次相遇的一刻,我才认识到她的存在。
这和那时候,不是一模一样吗?
对和她有关的每一件事寻根究底,最後变得像跟踪一样,对之穷追不舍,结果——。
一切都将崩溃吧。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错过这种相遇。如果她带著栞一样的微笑向我问好,我又该怎麼办?
就此跪倒原地,还是逃跑?
不管怎样,我已经变得异常起来了。
“真是对不起。”
然而,逃走的竟不是我。低下头,带著红透了的脸,少女向校舍跑去了。
将身体靠在樱花树上,我舒了一口气。
得救了。
“没事了。是个女孩而已。”
但同时,奇怪的情感也涌上了心头。
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2
我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了。
啊,不。不过是知道姓名而已。
白蔷薇佐藤圣大人。
‘轮廓深刻鲜明,不怎麼像日本人的脸上,挂著忧郁的表情。实在是太性感了’。这是入学典礼当日,同学间流传的传言。
初中的时候,的确曾有一年和现在的白蔷薇大人同属一所校舍。但我对那人并没有印象。
高低年级学生间的亲密关系,是莉莉安高中部独特的传统。作为义务教育的一环,不论教师还是修女,都会为学生们的身心成长而竭尽全力。然而,一些憧憬姊妹制度,为之迫不及待的学生,早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收集并交换学姊们的‘情报’。
黄蔷薇鸟居江利子大人,拥有漂亮的领巾和轻盈的秀发,是不会被任何事难倒的超人。不过,江利子大人绝不会为之而洋洋得意。对了,就只有‘不懂得谦虚的好处’这一项,是江利子大人所不精通的。
红蔷薇水野蓉子大人,个性成熟而善於待人接物,更有优秀的领导和行动力,是典型的班务委员。各方面皆极为优秀,那毫无瑕疵的美,正是水野蓉子大人不能为他人所仿效的魅力。
入学典礼上邻座的学生,似乎对高年级生的事了如指掌。类似的‘情报’,真是多不胜数。
“志摩子同学,最喜欢哪位蔷薇大人?”
每被如此问到,我都会直接回道‘不知道啊’。
“这个啊,因为哪一位都很让人心动啊。”
这是同学们出於善意的解释。直到那一刻,我才了解到,班上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有自己心仪的蔷薇大人。像我这样,连哪一位是蔷薇大人都不知道的,真是极为稀有。
‘你是那一派的?’
学生们,甚至会为所喜欢的蔷薇大人,建立应援组织。这简直和把蔷薇大人们当作有名的艺人,没什麼两样。再者,因为蔷薇大人们比自己高两个年级,一年级新生们在谈论时,就更无所顾忌。即使已经结下姊妹契约的学生,也会热烈地参与。对象是蔷薇大人,那姊姊的感受也变得次要了。
事情,就是这样。
如此,在不知道白蔷薇大人还没有妹妹的情况下,举行迎新会的一天来临了。
那位‘邻座的学生’对蔷薇大人们的描述,的确很准确。迎新会上,我看到了红蔷薇大人和黄蔷薇大人。两位的外貌,的确和印象极为吻合。
然而,只有一个例外。白蔷薇大人。
不过,我对佐藤圣这一人物,并没有十分具体的印象。不,不是这样的。在印象形成前,我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了白蔷薇大人本人,并将她想像成别人了。在印象形成的过程中,意外就发生了。这样说,或许更为确切一点。
带著平静的表情,站在教堂中的,毫无疑问,是樱花树下的那人。
但是,为什麼?现正为新生们带上护符'*注13'的她,和那时候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微笑的脸,彷佛正隐隐作痛。沐浴樱花瓣中,以无声的目光眺望何方,那水般通透的表情,虽然也令人感到几分寂寞。但,并不会让人感到同情,想伸出援手。
“志摩子同学。”
“啊。”
来自背後的手轻触我的肩膀,把我带回了现实。
“前面没人罗。”
同学小声说道。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前方已经出现了可以容纳两个人的空间。
“啊,对不起。”
加快脚步,我跟上了前面的学。作为新生的我,当然也是为了接受蔷薇大人们所授与的护符,而在此列队的。
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虽然只是瞬间,竟对学姊们产生了同情感,实在是太失敬了。
继李组之後,我所属的桃组也开始领取护符了。将为我带上护符的是红蔷薇大人,但我的视线,却被为黄蔷薇大人所分隔,站在教堂另一端的白蔷薇大人所吸引。
我很清楚。那姿态一进入眼帘,就让人有种心痛的感觉。然而不知道为什麼,我无法将目光移开。
蔷薇大人们,为每一名新生带上护符。从旁协助的,应该是妹妹们吧。
终於,到我了。
“愿你得到圣母玛利亚的守护。”
红蔷薇大人为我带上了护符。就在此时,我感受到白蔷薇大人短暂的目光。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一年级菊组的岛津由乃同学到访桃组的教室。这是入学典礼一星期後,某天放学时的事了。
“请问,有什麼事?”
“事情嘛,请跟我来行不行? 今天应该没有学会活动吧?”
说著,面带微笑的由乃同学转过了身。
初中的时候,我曾和由乃同学同属一班。然而,我对由乃同学的印象,就仅限於因心脏不好,体弱多病而时长缺席或早退而已。不过,包括由乃同学,我对同学们并没有多麼深刻的印象。自从入读莉莉安以来,结识知心朋友一直是件困难的事。
所以,我实在想不到,由乃同学找我是因为何事。
“到哪里去?”
“蔷薇馆。”
“蔷薇——”
我把话嚥下了喉咙。
蔷薇馆。
那是莉莉安女子学园高中部,学生会总部所在建筑物的名称。放学後,蔷薇大人们都会在那里集合。这是自邻座同学处得知的。但对新生来说,那门槛的确太高了。
蔷薇之馆,位於高中部校舍之间的空地,是一座略见古旧的木建洋房。虽是小型建筑,却与人一种堂堂的威严。
“随便进去没问题吗?”
在由乃同学正打开玄关大门的时候,我发问了。
“嗯?……啊。”
由乃同学将手伸进水手领巾里,自胸前拿出了什麼。只是一会儿,由乃同学就将之放了回去。
“自入学典礼那天起,我就成为支仓令大人的妹妹。”
那是一串念珠。美丽的绿色念珠。
支仓令大人是拥有黄蔷薇花蕾头衔的二年级生,黄蔷薇大人的妹妹。为此,由乃同学也可以自由进出蔷薇之馆。我对这类消息,知道的也实在太少了。
“想和志摩子同学见面的那一位,就在这里。”
“那位是,白蔷薇大人……?”
我如此问道。升上高中的一个月以来,我和山百合会的干事们基本没有往来。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樱花树下的那次偶遇。白蔷薇佐藤圣大人。
“不。”
说著,由乃同学踏上了玄关侧的楼梯。
“正在恭候的,是红蔷薇大人她们。”
和外观一样,蔷薇之馆的内部也颇为古旧了。踏上楼梯,上了年纪的木板随即发出了悲呜。
“红蔷薇大人,为什麼?”
“这个啊。”
由乃同学没有再说什麼。似乎她也对此没有头绪。
“由我来迎接,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志犘子同学的样貌吧。”
“喔。”
我并没有追问下去。再想想,那位白蔷薇大人,并不会通过第三者传唤我。有什麼事,她一定会亲自来访。虽然没有证据,我的确如此认为。
由乃同学说过,等待我的是‘红蔷薇大人她们’。有事相告的学姊不止一位,那由由乃同学来迎接我这作法,就可以理解了。
到达二楼,由乃同学敲了敲走廊上第一扇茶角木门。
“藤堂志摩子同学已经来了。”
“幸苦了,请进来吧。”
房间里传出了温和的回答声。
“请进。”
我踏进了由乃同学所打开的门。
“我是藤堂志摩子。”
行过礼,我抬起了头。桌子另一端的两位学生,也站起来迎接我。
“特地要你来实在抱歉。”
“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请坐吧。”
随著半命令式的一句话,椅子被移了出来,而我也有点不自愿地坐下了。位置,正好和她们面对面。将要谈及的,应该不是简单的事。
“我们也应该作自我介绍吧。”
“不,不用了。”
虽然甚少主动了解他人的事,但我并非对世事不闻不问。面前的两位,已经是高年级的知名人物了。
红蔷薇大人和黄蔷薇大人。
“那麼,我先行告退了。”
在为我送上红茶後,由乃同学便准备离开房间。
“由乃,谢谢你了。”
“真是麻烦了。”
两位蔷薇大人对正离开的由乃同学轻声说道。闲聊般的声音,门外的人应该不能听见。
“令要参加学会活动吧,一个人回去不要紧吗?”
“最近身体不错呢。春天里似乎不会有什麼问题。”
蔷薇大人们,似乎很关心由乃同学的身体。
“嗯,说起来脸色的确不错呢。”
以理解的语气回应由乃同学後,红蔷薇大人突然将我变成了交谈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