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只是……,只是想,既然醒了,就……就……」
霍妍华一坐下,就蹙眉凝视他,「你的脸色好像……不!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很不好耶!」她突然插进一句评语。
事实上,他的脸色不但苍白,还有点发青,看起来真是有点恐怖,想不去注意到都不行。
安靳暐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会吗?应该……还好吧?」
霍妍华不赞同地摇摇头,然后开始在煎饼上抹上奶油蜂蜜,同时还不停的瞄着他。
「你的身体不好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迎着霍妍华怀疑的眼光,安靳暐急着辩解的台词中断了,进而心虚地垂眸望着吃剩的煎饼轻叹。「是,我的身体不好。」其实,他老早就有觉悟了,这种事是瞒不了任何人的。
「我就知道!」霍妍华说着,继续在另一片煎饼上抹上更多的蜂蜜,跟着又更率直地问:「只是身体不好吗?还是有哪方面的毛病?」煎饼无声地哀求不已——不要再抹了啦!人家快要淹死了说!
「呃……这个……」安靳暐迟疑片刻后,悄悄地从眼睫毛下偷窥着霍妍华。
「我……我有气喘……」
霍妍华顺手把汉堡肉夹进两片煎饼中间。「哦!气喘啊,那也没什么嘛!我妹妹也……」时间到了!同病相怜的煎饼兄弟与汉堡肉相互抱头大哭。
「……还有,我的肠胃功能不太健全……」
「呃?」抓起煎饼的动作停住了。「啊!那……难怪你这么瘦。」语毕,煎饼继续往嘴巴方向移去。望着那张硕大的人头铡,煎饼兄弟绝望地颤抖不已。
「……肺脏机能也……不太好……」
张大的嘴又闭上了,霍妍华诧异地又望住安靳暐。煎饼兄弟甩去一把紧张的冷汗,暗呼一声好险!
「咦?怎么连肺部也……」
「我……」安靳暐再叹。「我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好了,他全部招供了,也许吃完早餐之后,就得跟她说掰掰了,那么……他最好让这顿早餐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唔!如果能拖到午餐时的话……
安靳暐在那边暗自筹划着阴谋,而霍妍华这边则是万分惊愕地愣住了,同时,煎饼兄弟无声惨嚎着落回餐盘里,中间的汉堡肉惨遭腰折,一命呜呼哀哉!
「心……心脏病?太……太夸张了吧?连心脏病都……那搞屁啊!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啊?」
安靳暐苦笑着默然无语。
片刻后,惊讶的眼神逐渐转为怜惜,霍妍华突然越过桌面去拍拍他搁在桌上的手。
「你很辛苦是吗?看着人家自由自在的活,你却只能羡慕地旁观,上天真是不公平,不是吗?」
安靳暐耸耸肩。「还好啦!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也学会不去羡慕我永远做不到的事就算是突发性的嫉妒,也只是一下下而已;或者偶尔想找个人来扁扁洩洩愤,也不会真的去动手,否则到时候被送进医院的反而是我。」
眨眨眼,他继续诚实的招供。「也许有时候是会忍不住找个冤大头来飙一下心里的怨气,不过,也不是太常啦!因为一想到飙完之后,我就得在床上躺好几天,就会忍不住先泄了气……咦?你在笑什么?」
闷笑不已的霍妍华一听见他的问题,索性放纵地笑开来。「天哪!你还真是……看得很开耶!」
「不看开一点不行啊!」安靳暐很夸张的叹息一声。「从小到大,我进出医院不知几百回了,那个要限制、这个要禁止的,如果不看开一点的话,早几百年前我抓狂啦!何况,就算我天天捧着一张苦瓜脸鬱卒地过日子,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吧?所以啰!倒不如我自己看开一点,让自己开怀的享受一半的生命,这样至少……」
「一半的生命?」
安靳暐顽皮地眨着眼,「另一半掌握在他手里啊!」他指着上面说。
霍妍华扬高双眉。「难道治不好吗?」
「心脏病患者就算开刀治好了,存活率也比一般人降低很多,另外还可能有并发症,甚至要再重新开刀一次也说不定,复发的可能性也满大的,至于我……」安靳暐耸耸肩。「如果我要开刀的话,还必须同时进行心肺移植才行。」
霍妍华又傻住了。「哇你咧!心……和肺都要移植?」
「是啊!不过这好像不太容易。」安靳暐边无聊地拿叉子翻搅着根本没动过的汉堡肉,边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知道台湾有多少人登记等待移植器官吗?九千多人,那你知道台湾一年有多少人捐赠器官吗?一百多个。」
他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就算不提捐受比例的悬殊性,心肺移植条件也比移植单一器官来得严格,最大的困难在于器官来源必须是同一个人,但这种机会实在是很难得,因为脑死患者,多半会因为长期使用呼吸器而导致肺脏功能不佳,所以……」
耸耸肩,他又说:「其他还有什么血型必须相容啦!组织抗原配对也要越接近越好啦!器官捐赠者与受赠者的体重与身高必须相近,也就是器官大小要相当等等拉拉杂杂一大堆条件,告诉你,我有机会接受心肺移植手术的机率比中爱心彩券还难喔!」
霍妍华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且啊!」安靳暐放下叉子,然后将双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直眼望着她,他淡淡地一笑。「心肺移植手术后第一年的存活率是百分之八十、五年存活率就只剩下百分之五十了。也就是说,就算我有机会接受手术,也不敢保证我就能长命百岁,甚至能活多久都不一定,有的人甚至一个月不到就嗝屁了!」
他的笑意更深了。「所以,我从来不去期待那种没多少希望的事,不如自己小小心一点,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是他语中的无奈,或是他眼底深藏的苦涩,抑或是他笑容中的自嘲意味……她不清楚,只知道在这一瞬间,她胸口里的某根心弦竟为他震颤不已!
霍妍华深深地凝视着他,感受到心中那股陌生的悸动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了,她正想好好分析一下那到底代表什么意义,却又有另一种不安的感觉攫住了她,让她无法顺利的开启思考的转轮。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但究竟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是……啊!
「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她脱口道。「你是不是最好先回去休息一下?」
安靳暐似乎吃了一惊,他赶紧坐正身子。「不、不用!我很好,你不用担心,真的!」
「可是……」霍妍华盯住他的嘴唇喃喃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嘴唇好像……好像带点紫色?」
一听,安靳暐立刻遮掩似的垂下了脸,「呃!是……是你看错了,我没事,真的,我只是……」他突然噤声,旋即迅速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来。
霍妍华立刻惊觉有什么事发生了,「怎么了?」她忙问。
但是,安靳暐没有回答他,兀自抖着手急着要扭开瓶盖。
霍妍华马上抢过来帮他打开。「几颗?」
「两……两颗。」安靳暐似乎喘不过气来似的剧烈喘息着,呼吸不但急促,而且很不稳定的样子,双手还紧揪住胸口,好似很痛苦。
霍妍华毫不犹豫地移到他身边倒出两颗药丸喂他吞下,然后扶着他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要多久才有效?」安靳暐没出声,只是紧闭双眼,咬着下唇无力地靠在她身上,霍妍华乾脆揽住他的肩头抱着他。「你就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下好了。」
可是一会儿之后,她却觉得越来越不对了,他的身体怎么越来越沉重了?
「安靳暐,你好点了吗?安靳暐……安靳暐……安靳暐……安靳暐?!老天!」
她倒抽一口冷气,旋即转头对着所有的客人大吼。
「拜托,你们谁帮我叫一下救护车?快点!」
这下子,她对他的印象,可真是有够深刻的了!
~ ~ ~
霍妍华在病房外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千几百回了,可就是没人愿意出来告诉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于是,她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推开一条门缝偷窥……搞屁啊!他已经醒了嘛!为什么没人出来通知她一下?害她在外面团团转地乾着急!
「说!干了什么勾当?」傲然地站立在病床边的灰白发医生双手抱胸,以检察官的威严姿态审问着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尴尬地嘿嘿一笑。「也没什么啦!只是……只是昨晚没睡而已嘛!」
「熬夜?」医生冷笑。「而已?」
病人自知理亏地缩了缩脖子。「好嘛!以后不敢了啦!」
医生却不让他蒙混过关,依然高高在上地斜睨着病人。「说,为什么熬夜?」
「啊……」病人瑟缩了一下,嗫嚅地说:「太……太兴奋了。」
「太兴奋?」又是罪状一条,检察官立刻提笔记下!
病人可怜兮兮地垂下脑袋表示忏悔。「对……对不起啦!」
「对不起?」
「我发誓,」病人赶紧把右手举起来。「以后绝对不会了!」
医生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丢下判决书。「住院两天,我要替你好好检查一下。」
「耶?两天?」病人惊叫,「不行啦!我……」
刽子手的眼神立刻杀到病人身上。「不行?」
病人半张着嘴呆了片刻,而后沮丧地垮下脸,「好嘛!两天就两天嘛!」他不情不愿地咕哝道。
医生有点变态似的露出既满意又得意的笑容,「我会叫阿松来帮你办住院手续。」语毕,他就转身结束了这椿案件。在门口,他碰上偷窥的霍妍华,却只是挑了挑双眉,再瞥一眼病人,随即便离去了。
霍妍华立刻溜了进去,同时喃喃自语地道:「哇噻!长眼睛没见过这么凶的医生耶!」搞不好病还没医好,就先被吓死了!
「任伯伯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也是从小看我长大的主治大夫,」安靳暐连忙解释。「除了我爸爸之外,大概就数他最关心我了。」
「哦!」这样啊!不过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不过,实在很抱歉,」安靳暐歉然地瞅着她。「今天扫了你的兴致!明天恐怕也得说抱歉了。」
虽然他掩藏的很好,霍妍华却依然可以隐约感受到他语气里的失望,那么不甘愿,却又无可奈何,让她身不由己地揪紧了心,隐隐察觉到他那种强作不在意的认命态度又掀动了她另一根心弦。
片刻后,她倏地露齿一笑。「我想,你最好把你所有的禁忌列张表给我。」
「呃?」
「这个星期不行,就换下个星期啰!」霍妍华笑得有些顽皮。「不过,我可不想再被吓死一次了,所以你必须……喂、喂!不要太兴奋可以吗?忘了你刚刚发的誓吗?自制一点、自制一点……嗯!很好……呃!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了,你最好把你所有的禁忌列张表给我,我想,顶多一起出去玩个四、五次以后,我就可以……耶?耶?搞什么呀!你怎么又兴奋起来了?先生,麻烦你自制一点好不好……」
第二章 悔恨
以为这样做是对的,
以为这样做对你最好,
只是,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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