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着的人是你,”她轻轻叹息,“你知道自己染上风寒了吗?”
“我染上风寒?”
“大夫说你最近来回奔波,身子虚弱,再加上骤遭打击,才会一时抵受不住病魔侵袭……”她低低说着,语声含泣,“你昏迷了好几天,一直不肯醒过来,我好担心,真的好害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他心脏一紧,连忙安慰起她来,“别害怕,月牙儿,别害怕,我这不是好转了吗?”
她颤抖地吸一口气,“是啊,你总算退了烧,我也能放心了。”
“你该不会还想离开我吧?”他忽地心慌意乱,紧紧扣住她柔类,“别走,月牙儿,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别走。”
“琛哥——”
“别走,月牙儿,”他挣扎着,意识虽仍模糊不清,却明白他绝不能放她走,“我求你,求求你……”
“别这样,琛哥,我答应你。”她低声说道,一瞬间李琛仿佛能感觉到手臂上雨滴冰凉的液体坠落,“我会留在这儿,永远不离开你……”
“你答应的,千万别毁约啊,不许骗我……”他模糊地咕咬着,强撑许久的精神在得到她许诺后终于不支,重新陷入昏迷状态。
※ ※ ※
是梦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琛才从无边的黑暗醒觉,他直起上半身,阵光迷惘地扫过周遭。
是一栋简单的木屋,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桌上一盏红烛半明半灭。
这是哪里?他怎么会来到这儿的?
他墓地翻身下床,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攫住他,他连忙伸手扶住桌角,稳定招摇欲坠的身子。
半晌,他总算凝定身心,视线重新恢复清明。
在重新扫掠过屋内一切后,他一颗。已禁不往愈加狂野奔腾。
有人住这里,他可以肯定。
问题是谁呢?谁住在这儿?莫非是月牙儿?
他又惊又疑,又是迷们又是狂喜,脑海翻腾过无数波浪;终于,他一声呐喊,急急转身推开木门,颀长的身子往屋外奔去。
“月牙儿,月牙儿。”他放开嗓子,狂乱地在屋子附近转来转去,眸光发了狂似地扫射四周。
天还只膝膝亮,周遭一切都还半隐在苍蓝色的天幕下,唯有清晨沁凉的风吹过,柔柔拂起他鬓边黑发。
墓地,远方蜿蜒的小径另一端,缓缓行来一个淡淡的身影。
人影半隐在晨雾中,朦胧不清,揪得李琛一颗心提上喉头。他瞪大眼,屏气凝神,生怕呼吸一重便吹走了好不容易飘来的情影。
终于,人影穿过薄雾,悄然立定他身前。
他眨眨眼,不敢置信地凝望着眼前人。
“是你。”他怔怔地轻喃。
是她,原来是那天那个老妇人,不是月牙儿。
他茫然凝立,说不上泛滥心底的是何滋味,那像是极度失望,又恍若早在意料之中。
他觉得心痛。
“是你救了我?”
“是啊,那日你晕倒了,我请大夫来看你才知你染上风寒……”
“是你救了我?不是月牙儿?”他愣愣地又问了一次,半晌,忽地眼眸一亮,鹰锐的目光射向老妇人,“那月牙儿呢?她是不是来看过我?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月牙儿?你是指盈月?”
他点点头。
“你听见她的声音?”老妇人皱眉,“你在作梦吧?”
“不是梦。”他摇头,急切地宣称,“真的,我明明听见她的声音。”
“你一定是太想见她,所以梦见她的魂魄吧。”老妇人同情地说,“我没见过像你这么痴情的男人,挖得两只手都破了,还跟着染上风寒。”她摇头叹息,望向他的眸光闪着异样辉芒,“你一定很爱盈月吧?”
她愣愣地点头,一会儿,又忍不住再问一次老妇人,“你真的没见到她吗?我真的听到她声音了。”
“真的没有,你在作梦啊,年轻人。”
李琛怔然。
他在作梦?
不,他不相信,不相信那只是一场梦!
怎么司能是梦呢!那嗓音如此清晰和婉,握着他的手如此温暖深情——明明就是月牙儿的声音,明明就是她对他许下的承诺没错。
她说会永远陪伴他,绝不离开他身旁。
她亲口这样说的啊,怎么会是梦?她不可能骗他的,绝不可能!
但如果不是梦,为什么当他醒来后她却不见人影,只见到这名独居老妇?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家,你就在这里安心休养吧。”老妇人殷殷叮咛他,“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一声。”
李琛茫然点头。
“要不要我替你捎封家书回去?你的家人说不定正担心呢。”
是啊,是该写封信回家让爹娘安心。这回他孤身一人来江南,两位老人家早就担忧不已了,更何况途中还生了场大病,一点音讯也无——他是该写封家书报平安了。
“婆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他忽地抬牌,双手恳切地拉住老妇人衣袖。
“什么事?”
“能不能暂时让我在这儿住一阵子?”
“你说让你住在这里?”老妇人呆愣片刻。
“是,”李琛肯定她的疑问,“我会付你银两的,麻烦你收留我一阵子。”
“为什么?年轻人,我这里如此简陋——”
“我想等月牙儿,我知道她还在附近!”他急切地说着,“我感觉得到!我不愿我们就此错过了!”
老妇人轻叹一口气,“年轻人——”
“求求你,婆婆。”他凝望她,湛然黑眸底蕴着痛苦与渴
“他说要在这里等你,就算只是魂魄也好,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那日,在月光掩映下,老妇人对她妈妈说道,白金色的辉芒透过浓密树荫,洒落两人肩上。
她微微颔首,羽状的眼睫低掩,看不出眸中神色。
“我看你就跟他见上一面吧,给他个机会。”
她默然,只是缓缓摇头。
“为什么不肯见他?我看那孩子面相英俊,为人又和气,虽是富家子弟,却一点没有骄气还帮着我做了不少事,打水劈柴,从来不嫌粗茶淡饭难吃。他是个好孩子,而且真的挺爱你的。”老妇人一面说一面叹息,“你们究竟有了什么天大的误会,让你一直不肯见他?”
“我不想见他。”
“说谎啊,盈月,你明明想见他的。”老妇人摇头,“你道我不晓得吗?这些日子来你总在深夜偷偷来到这里,瞧他人睡的模样。”
她不禁一震,“你知道?”
“怎么不晓得呢?我人老了,睡得警醒,一点动静我就醒了。”
她默然,用力咬着下唇。
“盈月,你这又何苦呢?你明明想见他的——”
“不,我不想真的不想,你就别再逼我了。”
月牙儿只是拼命摇头,拼命抗拒老妇人的提议,也拼命抗拒内心里深沉的渴求。
她怎会不想见他呢?
这一年多来,一年多孤苦独居的日子里,她最深最沉的渴望便是能再度见他一面啊!
那晚,见到他孤身景厥在瓦砾堆里,她又喜又悲又是慌乱担忧,日日夜夜守着病榻上的地,心痛地察觉这一年多来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他清减许多,眉宇间抹上清晰可见的风霜,而从前总是微扬的嘴角如今抿成一直线,俊朗的眉峰也总习惯性地微微蹩着。
仿佛在一夕间,他便从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恶少转变为性情沉郁的成熟男子。
他不再是从前她所熟识的李琛了,不再是那个惊洒风流,嘴角含春,一双幽灿黑眸总漾着挑逗笑意的花花公子。
月牙儿心脏蓦地紧紧一牵,抽得她发疼。
是因为她吗?她心痛地想着,是她害他成了这副模样?是她累得地如此心力交瘁?
是否自从她离开后,他便一直痛苦至今?
他是否一直像这样想她念她,像她一样日日夜夜百折千回,心底梦里尽是他音容笑貌?
他说要休了她,终究不是真心的吧,只是一时气话,气她竟想要杀掉他们俩的孩子。
她并不是有意的,并非真是如此无情,她只是不忍孩子出世遭到如她幼时一般的痛苦与折磨。
她不是有意的,她真想同他解释,期待他能明白自己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但,现今已然太迟了,太迟了。
她对不起他,无法见他。
娘亲说的不错,她是月牙儿,生来就苦命,这一生是绝对不可能如盈月一般圆圆满满的。
她是一弯有所缺陷的月牙儿,既然没有自信能让他爱自己一辈子,倒不如不再相见……
“涉江来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暗沉低哑的吟诗声墓地穿透薄雾而来,月牙儿一凛,纤细的身子瞬间僵凝,连呼吸也不敢。
是他,是李琛。
他怎会来到这附近的?他发现她住这儿了?
她直觉想躲起来,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凝立着,任心脏奔腾难御。
半晌,吟诗的声音似乎远去了,她一愣,终于忍不住半转身子望向窗外。
窗外,一抹半德在清晨薄雾中的挺拔身影,正缓暖朝远方翠湖踱去。那背影如此孤寂,透着最深沉的寂寞。
月牙儿禁不住一颤。
他仿佛更瘦了,恍若一缕游魂,飘然远走。
她痴痴望着,墓地,一股莫名冲动攫住她,竟令她举起步伐悄然随上。
不该跟随他的,她拼命在心中阻止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内心莫名的渴望。
虽然与他相距颇远,但他的低吟却不知怎地清晰传来,直直穿透她耳膜,抵达芳心最孙处。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茫茫听着,心脏愈揪愈紧。
听婆婆说,这半个月来他住在那里,镇日不是替婆婆整理菜园、挑水劈柴,就是在这山野附近晃荡,痴痴念她想她。
他现在该也正想着她吧?一颗心正深深切切地念着她。
她也想他啊,愈来愈无法满足于只能趁他睡梦中偷窥他容颜。他的眉、他的眼、他挺直的鼻子、厚簿适中的方唇
其实她最想看见他笑,最想看那俊俏的嘴角飞扬起半带邪气的弧度,笑意直达黑眸,灿灿生光。
可他却从来不笑。婆婆告诉她,这些日子来他从来不曾稍稍展露过笑颜。
为什么?她真想见他笑啊,真的好想……
终于,他停立湖畔,而她,躲在一棵老树后,望着微风掀起他衣块翩然。
“月牙儿,月牙儿。”她听着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听着他激动狂乱地喊着,“为什么你不肯见我呢?这些日子来我感觉得到你明明就在我附近的,深夜也可以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看着我……”
她心一跳。
他感觉到了?他知道她半夜悄悄去看他?他发现了?
不可能的!
她连忙伸手掩唇,阻止一声意欲逸出口的惊呼,一面屏气听着他独白,难抑心跳狂乱。
“我明明就感觉得到你啊,可为什么当我醒来,却总是不见你人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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