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栋一下子就哽咽起来,他带着哭腔说:哥,你为这个家、为我,付出得太多了。
刘树却很平静地告诉弟弟:我是这个家的老大,爸不在了,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这回好了,等你提干了,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哥也该歇歇了。
刘栋没说什么,只是睁着眼睛看着黑黢黢的顶棚。过了一会儿,刘树道:不早了,睡吧。明天咱们得去看一眼爸,如果他有灵,知道你提干了,指不定该有多高兴呢。
另一个房间里的王桂香也没睡着,刘栋的回来又牵出了她的心事,看到刘栋,她就想起了“那个孩子”。那孩子她都没来得及给起上名字,她只能管他叫“老二”,老二也该长成刘栋这样的大小伙子了。夜里,她曾无数次地惦记着老二,想象着老二的生活,更多的时候,她是在梦里与老二相见。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疼爱眼前的孩子,也更思念失去音讯的老二。
在王桂香无数次的想象中,老二一会儿是清晰的,一会儿又是模糊的。这么多年,对老二的思念只能停留在她的想象中。她心里清楚,老二不会受啥委屈,一定正生活得幸福美满。可她仍忍不住去思念,她没法管束自己的思念。她千万次地想象着老二的生活,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幸福的,可她仍止不住地去想。
刘栋当兵走后,刘树曾问过当年送走弟弟的一些细节,她不肯告诉他,她担心刘树节外生枝,打扰人家平静的生活。作为母亲,她生养了这么多孩子,深知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的道理。那对军人夫妻能把老二拉扯大也不容易。他们对老二视如亲生,如果老二有一天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那对他们的打击是沉重的。她以一位母亲的心情,体会着另外一位母亲的感情。
她曾暗自发誓,除非自己要离开人世,否则她决不会向任何人把田辽沈一家的秘密说出去,包括自己的孩子们。这是她做人的良心,她相信好人有好报。
慢慢的,她也就想通了,权把刘栋当成老二吧,每次想“那个孩子”了,她就使劲儿地想刘栋。
能让她看见孩子,这比孩子有出息还让她高兴。只要孩子健康、平安,她心里就踏实,日子也就有了盼头。这次刘栋回来,她发现儿子比两年前胖了,也高了,她揪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刘栋来了,又走了,家里似乎一下子又空了下来,于是她的心里又滋生出长长的思念。
她明白,儿子出息了,不用她惦念了,可自己还是惦念,思前想后的,日子也就有了过头。
田村和石兰田村没想到会在军部的家属院里见到石兰。休假回来已经几天了,这是他当兵以来第一次回家。一下子闲下来有些无所适从,他就在家属院里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不过两年时间,家属院就有些今非昔比了。两年前,他还是个孩子,眼里的军部大院并没有什么,只是他栖身的一个场所罢了;而今天他已经是个军官了,眼里的军部大院就神圣了许多。现在正是上班的时间,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巡逻的战士,匆匆地在甬道上走过。
田村正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时,身后突然响起了车铃声,静谧的世界猛然被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击碎,田村赶紧把身子向路旁躲了躲。他看见一辆自行车停在他的面前。
一个女声问道:同志,请问五号楼怎么走?他抬起头,怔住了,和他说话的人正是师医院的石兰。他惊愕地望着她。
石兰也有些吃惊,诧异地睁大眼睛道:咦,怎么是你啊?两个人相互对视了好一会儿,还是石兰先反应过来:你调到军里来了?我休假,我家就住在这院里。
石兰张了张嘴,一脸的惊愕。田村看着眼前的她,也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他很久没有见到石兰了,那次拉练后,她就考上了护士学校,他在师医院住院的时候,石兰已经走了。
第四部分:
第43节:对苏小小的牵挂
她也是在军区报纸上看到了刘栋写的那篇报道,才知道田村成了全军学习的典型。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在军部的家属院里相遇。
她见田村疑惑的样子,解释道:我来看一个同学,就住在五号楼。
田村手指着前面:向前走,路口左拐就是。
石兰推车往前走去,田村想了想,也跟过去,仍不解地问:你不是在上护校吗,怎么到这儿来了?石兰睁大眼睛,调皮地看着他:学校放假,我也得回家看看啊。
你们家不是在军区吗?田村的一连串追问,把石兰给逗笑了:这没什么奇怪的。我爸离休了,就住在三分部干休所。
他这才想起,这里是有一个军区干休所,没想到,石兰家离他家这么近,就隔两条街。
他坚持把她送到了五号楼,转身往回走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石兰,没想到她也在望他,两个人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回到刚才碰到石兰的路口,他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要干什么。看看天色,时间还早,正在无所适从的时候,他看见石兰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他站在那里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她告诉他,同学家里没人。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着,走到路旁的一个石凳前,田村提议:要不坐一会儿?说不定你那个同学就快回来了。
石兰没说什么,支好自行车,坐在了石凳上。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有了短暂的沉默。后来,还是田村打破了僵局,他煞有介事地问石兰:你现在还看书吗?石兰指了一下车筐道:我今天就是来给同学还书的。
他这才看见,车筐里放着两本包了书皮的书。
石兰还记得拉练演习摔了田村的事,她看着他的脸说:不是没留疤嘛,那会儿你装得那么严重,害得我们挨了护士长好一顿批评。
听石兰这么说,他也笑了,反为自己辩护:有你们那么抬伤员的吗?好人也让你们折腾散架了。
两人就一起笑得直不起腰。
听说你现在当排长了?他点点头说:我是破格提干的,不像你们,通过考学提干。
她歪着头,样子俏皮地看着他:听说你救的那个女民兵长得特漂亮?石兰的这句话,让他想起了苏小小。他现在差不多每星期都和苏小小通一封信,说一些思念的话。这次休假,他本想去歇马屯看看,结果到了火车站,却买成了回家的票。
上次拉练到现在,已经是大半年的时间了,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苏小小的形象偶尔会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来,但他始终没有仔细琢磨过和苏小小以后的关系。他承认,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中,自己和苏小小互有了好感,这是他青春岁月里一段美好、浪漫的日子;后来,他为她负了伤,她又不顾一切地来医院照顾他,躺在病床上时,看着围着自己转的苏小小,他也没有理清那份情感,只觉得孤独的时候,自己需要温柔的陪伴;接着他出院,提干了,时间和地点都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他不能不认真考虑与苏小小的感情了。
他明白,父母就他一个孩子,别说他现在已经提干了,就是他复员回来,自己真的能娶苏小小吗?就是自己有这样的决心,父母能同意吗?他和苏小小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让他显得不很自信。每回,面对苏小小热情的来信,他都要思前想后一阵,然后再很理智地回信。
石兰这个时候提到苏小小,让田村感到尴尬和脸红,他胡乱地搪塞道:别听他们胡说。
石兰并不介意他的反应,用手捏弄着衣角说:我也是听医院的人讲的,说那个女孩还来看你,走时难舍难分的。
田村的心里一下子就复杂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只能讪笑道:他们那是胡说,人家来是感谢部队的。
见他难堪的样子,石兰就吐吐舌头,嘻笑道:不好意思了吧,你现在是干部了,就是有什么,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田村站起来,涨红着脸辩解:没有的事儿,我跟她真没什么。
他越是认真地解释,石兰越是乐不可支,她一脸坏笑地说:看把你急的,没什么,那你急什么?跟你开个玩笑,你现在是全师最年轻的军官,跟谁恋爱,也不会找个村姑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田村的心又是“咯噔”一下,连石兰都觉得他和苏小小不合适。
在这之前,心里残存的对苏小小的一丝留恋和牵挂,瞬时彻底断了。在他的心里,那一切永远成了一种回忆。这时,他忽然觉得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然后就桃红李白地和石兰说了一些不着调的话,逗得她哈哈大笑。忽然,他话锋一转,指着石兰的鼻子说:你还说我呢,当初你和刘栋那么近乎,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儿啊?提到刘栋,石兰不笑了。从那次她去还书,刘栋没搭理她,她就再也没有找过他。她没想到刘栋这么胆小怕事,虽然自己从心里欣赏他,就连她写的小诗也只有他能读懂,但他还是让她失望了。她上学离开师医院后,刘栋就彻底地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尽管在军区报纸上,偶尔能看到刘栋的文章,但也只在看到刘栋的名字时,她才会想起他。
见石兰变了脸色,田村就说:刘栋上军区教导队了,半年后才能回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刘栋应该上学,他也应该提干,咱们师宣传科需要他这样的人。
接着,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些话,石兰见时间不早了,就和田村道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田村的心里猛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在这之前,这个想法还很蒙癦,此时,一下子清晰了。
刘栋和石兰在军区教导队学习的刘栋,开始为以后的生活计划了。半年后结束教导队的培训,他就将是名正言顺的军官了。也就是说,他不再是个农民了,农村成了他的出生地,只有在以后填写履历表时,才会再提到生他养他的王家屯。
此时,刘栋腰杆笔直地站在队列里,他的身前身后站立着的那些士兵,都将是未来的军官。现在他的心里,出现最频繁的就是石兰的名字,石兰始终在他的心里,只不过被他深埋在内心的最底层。为了自己的将来,他那时必须压抑自己美好的愿望;而眼下不一样了,石兰的形象随时像火山一样在他的胸腔里喷涌。
石兰是他梦想的一部分,从他认识她起,他就狠狠地把她在心里记住了,那时的石兰是飘在他梦里的风筝,又高又远,他看得见,却无法把握,只能远远地欣赏。他曾经在她的面前自卑,他知道,石兰的父亲是军区的高干,她自然就是高干子女。接着他也想到了胡小胡,如果胡小胡的父亲不是大队的领导,姐姐也就不会嫁给他。当初姐姐答应嫁给胡小胡,他就意识到姐姐不会幸福,那时他没有勇气说出来,就是哥、姐明知是什么样的结果,也只能是义无反顾,一切都为了让他能出息。姐姐不嫁给胡小胡,他也许和哥一样仍在家里种地,所有的梦想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第44节:农民儿子的情怀
刘栋以一个农民的儿子的情怀,理解着生活,感受着命运。在他的眼里,石兰生下来就是幸福的,命运里应该得到的都会顺理成章地握在手里,当兵、上学,然后是提干,一切都像家常便饭;而对于他来说,他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追上这些干部子弟的脚步。
田村也是这样,因为他的父亲是副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