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辽沈还没进屋,脸上的笑容已经绽开了,他不洗手,不洗脸,一定要先看一眼孩子。
就算孩子在杨佩佩的怀里咿呀地哭闹,他看了也是那么开心。他甚至想伸出手指,去逗弄一下孩子粉嫩的小脸,但被杨佩佩严厉地制止了。直到这时,田辽沈才如梦初醒,慌慌地去洗手洗脸。田辽沈不洗手洗脸的毛病,还是战争时期养成的。养成了,也就很难改了,以前两人为田辽沈这种不讲卫生的坏习惯没少吵嘴。杨佩佩是护士出身,天生的有一种洁癖,两人水火不容地吵过了闹过了,田辽沈也只能记住两天,两天后,见一切又正常了,他转脸就又忘了。于是一切依旧,然后是两人再吵再闹,反反复复,势不两立的样子。但田村的到来,让田辽沈彻底地改掉了不洗手的毛病,他不仅洗手,还洗脸,用香皂一次次搓他那张经历了战火硝烟的脸。他一回来,孩子就被他接管了,他抱孩子,杨佩佩做饭,他学着杨佩佩的样子,把孩子平抱在怀里,从这屋走到那屋,嘴里哼着东北二人转的调子。孩子笑了,他就伏下身,用那张老脸去贴孩子的小脸,扎弄得田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他就抱着孩子来到厨房,一边看杨佩佩做饭,一边冲孩子说:看看你妈,给咱们做啥好吃的了。
他这样的话已经说得很顺溜了,孩子刚来的时候,他不知如何称谓孩子,爸爸妈妈这样的字眼他感到陌生又别扭。随着感情的深入,他爸爸长、孩子短地叫起来,倒显得既亲切又顺口。
第8节:新的环境
两人吃饭的时候,田村已经睡着了,他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床上,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向饭桌走去。田辽沈吃饭的速度一直很快,就像抢占一块高地,这是多年战争生活养成的习惯。
以前杨佩佩曾多次说过他这种毛病,什么吃饭快容易得胃病、消化不好什么的。可自从有了孩子,田辽沈吃饭的速度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把汤汤水水往碗里一倒,稀里呼噜地三两口就解决了问题,害得杨佩佩也忙三火四的,仿佛她吃慢了,孩子就被田辽沈抢去了。她一边嚼着饭,一边冲田辽沈说:你吃那么快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孩子。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田辽沈一放下碗,抹抹嘴,就又把孩子抱起来了。
杨佩佩就说:孩子睡得好好的,你抱他干什么?田辽沈就嘻皮笑脸地说:抱着孩子我心里踏实。
杨佩佩接下来也把饭吃得风风火火,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收拾碗筷,等她擦干手,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抱孩子。
杨佩佩说:行了,你都抱半天了,也该我抱一会儿了。
田辽沈不但不给,还背过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都抱一天了,我这才抱了一会儿。
说完两人就在屋里争争抢抢起来,最后还是田辽沈投降了,把孩子交给了杨佩佩。
晚上,孩子睡在他们中间,两人一时无法入睡。自从有了田村,他们一直很兴奋,睡觉也比平时少了,要是以往,田辽沈的脑袋只要一挨枕头,不到一分钟就鼾声雷动。现在,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黑夜里骨碌碌地乱转。他就感叹:哎呀,有个孩子可真好,这是天意,是老天爷送给咱们这个孩子啊。
杨佩佩也说:你说这事真巧了,王桂香生孩子,偏偏让咱们给碰上了,碰上了还不算,又赶巧生了双胞胎,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看咱俩可怜,送个孩子给咱们呀?这是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我也不会有你,更不会有这孩子。
一个小小的孩子,彻底改变了两个人,有时他们都能在梦中笑醒,看着床上酣睡的孩子,仿佛还是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杨佩佩上班的时候,就把孩子抱到医院去,有了田村后她就只上白班,不上夜班了,这也是医院的规定。医院里有那么多医生、护士,他们轮番争着抱孩子,孩子在成人的眼里永远都是新鲜、可爱的。
师医院平时并没有太多的事,仗早就不打了,医院里自然也没有伤员。部队的干部战士都是一些很年轻的人,平时也没什么大病,偶尔头疼感冒的,开点药,打上一针也就走了。
那时的部队医院还没有向地方开放,因此,杨佩佩有时间也有精力一心一意地照顾田村。
小王护士是田村出生的见证人,也是田村成长的亲历者,那天田村出生时,她就是接生的护士之一。
有一天,杨佩佩正在值班室用奶瓶喂田村,小王护士走了进来,她一边看孩子吃奶,一边冲杨佩佩说:护士长,你这么喜欢孩子,要是有一天这孩子不在了,你会怎么办?杨佩佩吃惊地望着小王护士,一时不知说什么,其实她自从抱养了田村,心里也一直隐隐地感到不踏实。有时睡醒一觉,她都要摸摸身边的孩子,她一直担心王桂香一家反悔,再把孩子给要回去。虽然她一直没把这心事说出来,但在潜意识里,这种忧虑一直存在着。今天,小王把话说破了,她还是吓了一跳。
小王又说:咱们医院离王桂香家太近了,我觉得不是个好事,以后她要三天两头地找上门来,你可怎么办?自从上次王桂香找上门来,他们一直也有这方面的担心。
杨佩佩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小王说:不会吧?那可不好说。
王桂香一家人我都见过,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况且这孩子还给她,也不一定能养活呀。
小王说:现在条件是不好,要是孩子大了,以后呢?对这一点来讲,杨佩佩还真没有想过,现在一想起来就感到可怕,要是没有这孩子,她和田辽沈不知怎么撑下去。
就在这时,田辽沈的一纸调令下来了,让他去任副师长,师机关和这个团相距一百多公里,在另外一座城市里。田辽沈和杨佩佩都感到隐隐的高兴,他们不是为了升任高兴,而是因为要离开这里,带着他们的孩子,以后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孩子是抱养的了。
杨佩佩自然要随着丈夫一起调走,她的新单位是师机关的门诊部。临走那天,她抱着田村和医院的人告别,先说了几句告别的话,看了眼孩子,就说到了孩子。她说:大家都知道,我和老田一直没有个孩子,如今有了田村,太不容易了……说到这儿,杨佩佩就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里噙着。众人都明白杨佩佩的潜台词,然后大家就都说:杨护士长,你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你和田团长就放心走吧,孩子的事到此为止。
杨佩佩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到门口,孩子竟大声地哭起来,仿佛是向他的出生地告别。
人们目送着母子的身影,眼里也含了泪水。
小王护士哽着声音说:大家都听好了,孩子是护士长亲生的,根本就不是抱养的。
众人都默默地点头。
师部的环境,一切都是新的。师机关坐落在城市的中心地带,这里没有部队,只有机关。当了副师长的田辽沈多少有些不适应,他一直是个带兵的人,从当排长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开部队,就像农民从没有离开过土地一样。师机关称得上是真正的机关,每天是按时上下班,下了班你不走也没处可去,只能呆在办公楼里。于是他只能在吹号时上班,吹号时下班。
杨佩佩因为丈夫工作的变动,她也顺理成章地调到了师机关的门诊部。门诊部不是医院,人也没那么多,只有几个医生和护士,看一些头痛脑热的病,如果有些急诊或大病什么的,还得去正规医院。杨佩佩也是按时上下班。
到了机关后,工作环境变了,田村又小,家里就请了个保姆。保姆是远郊区人,前两年丈夫死了,带着一个九岁的孩子,一直没有再找人家,就到城里当保姆了,她自己的孩子让家里的老人带着,十几天回一次家看看孩子,早晨走,晚上再回来,工作得勤奋努力。保姆姓张,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因为生养过孩子,带起田村来也是得心应手。
每天田辽沈和杨佩佩下班回来的时候,张保姆已经做好了饭菜,田辽沈和杨佩佩坐下来吃饭的时候,田村已经睡醒一觉,正是活跃的时候,咿咿呀呀的,显得精力旺盛。田辽沈和杨佩佩就说:小张,一起吃饭吧。
第9节:艰难的成长
小张是一个知道深浅的人,她说:你们吃,我再逗会儿孩子。
田辽沈和杨佩佩在吃饭的当口,小张就汇报孩子一天中的情况,无非是吃了几次奶,排了几次大小便等。杨佩佩一边听着,一边交代着注意事项,小张表情认真地听着。
杨佩佩一放下碗筷,就抱过田村。她一天都没有抱过孩子了,田村看见她很兴奋,又是笑又是扭身体的。杨佩佩的心瞬间就被融化了,孩子已经把她当成亲人了。
小张一边吃饭,一边道:杨姐,孩子长得可真像你。
杨佩佩就笑一笑道:你再好好看看,不像他爸爸吗?小张就认真地看一眼田辽沈,田辽沈吃过饭正一边剔牙,一边看着报纸。
小张摇摇头道:孩子还是长得像你,男孩都像妈妈,也许长大了才像爸爸。
杨佩佩就显得很高兴,用脸贴着孩子道:小村像妈妈,小村像妈妈。
这时,田辽沈也放下报纸,走过来,伸出手逗着孩子道:小村真的不像爸爸,我看看哪儿长得像妈妈。
说完,认真地看了眼杨佩佩,又看一眼田村,然后点点头:嗯,小张有眼力,小村长得是像妈妈。
杨佩佩就偷偷地向丈夫吐了一下舌头。
两人自从来到师机关,心态已经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了。在团里的时候,许多人都知道这孩子是抱养的,不是他们亲生的。那时他们心里的滋味是说不清的,总感到不是那么理直气壮。现在的环境是新的,没有人知道孩子是抱养的。在单位里,有许多人冲田辽沈说:老田,你要孩子可太晚了,我那孩子都小学毕业了,你这是咋弄的?田辽沈就笑。
在门诊部里,女人多一些,她们也打听杨佩佩生孩子时的一些细节。
有人说:护士长,你都三十多岁了,生孩子就不怕?杨佩佩就骄傲地说:怕啥?就生呗。
又有人说了:你这年龄可是高危产妇了。
杨佩佩又轻描淡写地答:是吗?还有人说:你和田副师长咋不早点要孩子啊?杨佩佩的脸就红了,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道:早要晚要都一样,不就是个孩子嘛。
众人就一起说:那是,那是。
这是刚开始的情形,因为新鲜才说一说,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仿佛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偶尔,杨佩佩也会把孩子抱到门诊部去,大都是孩子身体不舒服才有的情况,比如孩子拉肚子、感冒什么的,众人一边看着孩子一边说:护士长,你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你。
杨佩佩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回到家里,她偷偷地把自己和孩子关在屋里,一边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边低头看孩子。果然,找到了许多孩子和自己一致的地方,比如额头、鼻子、下巴什么的,她就笑了,这回笑得是理直气壮。
晚上,田村自然和小张睡在一起,她还要为孩子喂一次奶,把两次尿。
杨佩佩和田辽沈住在另外的一个房间里,两人都感到了轻松和愉快,一时间竟没了睡意。
杨佩佩就说:你发现没有,孩子还真长得有点像我呢。
你说这事怪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