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低下头,站在那儿不动。
杨佩佩叹了口气,说:你就听你爸的,天天不是打就是杀的,你现在是小学生,不是解放军,懂不懂?你快写作业去,一会儿我检查。
行,一会儿我就把作业本给你送来。田村说完就溜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田辽沈的电话还在讲着,似乎是部队的请示工作的电话,田辽沈很恼火的样子,批评部队不安心搞训练,去支左的问题。
田村因为激动,手有些发抖,他就那么抖着手,把那粒金黄色的子弹压进了枪膛。他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举起枪,这里瞄瞄,那里看看,嘴里还发出“砰砰”的声音,还在床上不停地翻动着身体,做出种种射击的样子。
最后,他看到了头上亮着的灯泡,他用枪瞄着灯泡,神情专注。忽然,他的手指就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后,亮着的灯泡碎了,屋子里顿时漆黑一团。杨佩佩在屋子里惊叫一声,就奔了过去。田辽沈也跑了过来,床上地下都是灯泡的碎片,田村怔怔地呆在那儿,马上他又兴奋地叫起来:我打中了,我打中了。
杨佩佩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扑过去,夺过田村手里的枪,挥手打了田村两下,然后冲田辽沈吼:以后你要是再把枪拿回家,我就给你扔出去。
第13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说完,她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田村害怕了,他愣在那里,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刘栋上二年级了。每天中午,王桂香都要给三个孩子带些吃的,家里没有什么可带的,每人一个玉米饼子。哥哥刘树已经是十七岁的小伙子了,上高二;姐姐刘草十三岁,也上初中了。每天早晨,王桂香都要为三个孩子烙三个玉米饼子,刘树带的大一些,姐姐的不大也不小,刘栋的最小,三块饼子放在孩子们的书包里,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了。
刚开始的时候,刘栋每天中午下课后,都在班里吃午饭,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纸包,拿出玉米饼子狼吞虎咽地啃着吃,后来他发现,同学们带的饭都是用饭盒装的,有饭还有菜,饭盒盖一掀起来就香喷喷的。那香味让他闻了流口水,他就闻着饭盒里的香味啃玉米饼子。噎住了,他就舀教室水桶里的水,咕咕地喝上几口,把嘴里又干又硬的玉米饼子冲下去。
他每天都是玉米饼子,因为家里没有更好的吃食,他只能吃这种饼子。后来同学们发现了,就冲刘栋说:刘栋你怎么老吃这个呀,就不能换换样儿?刘栋不说话,低着头艰难地啃着饼子,时间长了,同学们就给刘栋起了个外号“刘饼子”。那是一天中午,一下课大家就吃起饭来。刘栋又拿出纸包着的玉米饼子,正准备吃,有个同学就说:刘栋你每天都吃饼子,以后就叫你刘饼子得了。
刘栋听了,放下手里的饼子,走过去冲那个同学喊: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那个同学就更起劲儿地说:刘饼子,我叫你刘饼子咋的了。你爸刘二嘎是刘饼子,你哥你姐都是刘饼子。
刘栋就一头向那个同学撞去,不仅撞翻了那个同学,还撞翻了同学的饭盒,米饭和菜洒了一地,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不知是哪个同学叫来了老师,直到老师出现,两人才住了手。
打架的结果是,招来了老师对他们的处罚——别人上课的时候,他们被关到了教室的门外。门口这边站一个,那边站一个,两个人都梗着脖子,谁也不看谁。
刘栋回到家自然没敢告诉家里自己受罚的事,第二天上学,母亲照旧给他们带了玉米饼子。中午吃饭的时候,刘栋偷偷地从包里拿出饼子,放在衣服里,走出了教室。校园里有一片小树林,刘栋想偷偷地躲到小树林里去吃午饭。他走进小树林,才发现这里不是他一个人,哥哥在,姐姐也在。哥哥和姐姐正在艰难地吃着玉米饼子。
哥哥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也上这儿来吃饭?他一边从衣服里往外掏饼子,一边说:我不爱在班里吃。
哥哥就说:那以后我们每天都在这里吃饭。
三个孩子都不说话了,吃饼子的样子就有些悲壮。在吃饼的过程中,三个孩子都心照不宣地一句话也不说。
刘树最先吃完,他拍了拍手:你们两个听着,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有出息,有出息了就不用吃玉米饼子了。
哥哥讲这话时,就像一个哲学家,他讲完话就走了。刘栋望着十七岁哥哥的背影,一瞬间,他觉得哥哥很高大。
刘栋放学回家时,并不是直接回家,他要去田里挖野菜,这是母亲布置给他和姐姐的任务。家里养了两头猪,一头大一头小,猪们每天的吃食,就是他们挖回的野菜。上学时,他们就把挖野菜的筐带出来了,藏在一堆草丛里,放学后就直奔那片草丛,拿出筐,一溜烟似的钻到地里去寻找可挖的野菜。
每天早晨出来,母亲都会说:你们多挖点野菜,这两头猪就靠你们了,到时候咱们卖掉一头,过年的时候再杀一头,咱们家就有肉吃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一想起肉,他们的肚子就咕咕响起来。于是,他们在吃肉的信念的支撑下,每天都去挖野菜。他和姐姐挖满两筐野菜时,天色也不早了,当他们走到关着的两头猪的猪圈前时,猪们已经等不及了,正迫切地挤在门前,等着他们的野菜。
刘树每天放学后也不闲着,他要到山里打柴,天快黑的时候,才能背回一大捆小山似的柴禾。刘树回来的时候,一家人一天的劳作就算结束了。
王桂香做饭,三个孩子坐在院子里,借着天空的最后一抹亮色写作业。吃饭的时候,刘树边吃边翻看一本书,刘栋刚开始不知哥哥看的是什么,还是刘草告诉他,哥哥看的是《三国演义》。那是他第一次听说这本书的名字。
哥哥不论看书或者学习都很刻苦,再过一年哥哥就该高中毕业了。哥哥说,他高中一毕业就去参军,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争取提干,当军官,那样他就可以挣工资了。哥哥现在正朝着这一方向努力着。
哥哥努力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好,他怕身体不好,体检过不了关。哥哥锻炼的方法是,每天跑步上下学,回到家拿上捆柴的绳子和砍柴刀,又向后山跑去。哥哥从不走路,他只跑步,哥哥的脸上总是汗津津的。哥哥每天总是把书看到很晚才熄灯睡觉。
父亲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太好,现在又多了个干咳的毛病,他的嗓子里好像有东西堵着,有事没事的都要干咳两声。父亲的脸很黄,也很瘦,因为干咳,他的话也越来越少了,他的话都被干咳代替了。
吃晚饭的时候,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只有晚上,桌子上才会多出一盘菜。早晨一年四季都是吃玉米饼子,喝粥,吃咸菜;晚上的菜里才能见点油星。一家人就很幸福的样子,母亲往往这时就畅想起未来的生活,母亲说:咱们家呀,你们三个正在长身体,一年分的口粮总是不够吃,等你哥哥毕业了,他愿意当兵就让他去,这样家里就少一个争食的了,到那时,粮食就够吃了,咱们三天两头地吃顿高粱、小米饭。
母亲这么说,刘栋就一脸的神往。
母亲还说:等到秋天,把那头大个的猪卖了,每个人给你们扯上几尺布,给你们都做一件新衣服。要是过年呢,那头小猪也该大了,苦熬一年了,把它杀了,卖些肉,猪头、猪下水咱们留着,自己吃。
刘栋从那一刻起,就开始盼着秋天,盼着过年,秋天一到,年也就不远了。
母亲这么畅想时,父亲不说什么,他一边吃饭,一边干咳着。
关于父亲的病,母亲也关心过,让他去卫生所看过,卫生所的赤脚医生看不出什么来,开一些甘草片就回来了。父亲吃了,也不见什么好转,后来索性就不去看了。
母亲说:孩子他爸,你老咳老咳的也不是个事儿,到大医院去看看吧?父亲就说:没啥,就是嗓子眼儿里像有啥东西,咳一咳就没事了。
第14节:留恋这个世界
母亲知道,父亲是舍不得花钱看病,母亲就和父亲商量:要不到秋天把猪卖了,你去县里医院检查检查?父亲勉强地说:再说吧。
父亲的事也就再说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在炕上翻了个身,醒了过来,她看一眼窗外白花花的月亮,又想起了“那个孩子”,她推推父亲:孩子他爸,也不知那孩子咋样了?父亲从梦中清醒过来:别想了,睡吧。
很快,他们就又都睡去了。生活的操劳,让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想身边之外的事了。
哥哥刘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解放军,在那个别无选择的年代里,哥哥把所有的理想都寄托在参军上了。
前村后屯的年轻人参军后,偶尔回家休假探亲什么的,哥哥会走很远的路跟着人家,望着人家那一身绿军装,羡慕得要死。跟着人家走很多路,就是想让人家注意到他,跟他说上几句话,那样他就会不厌其烦地跟人家打听部队上的事,哥哥对部队的一切都感到神秘,充满了敬畏。
哥哥有一把火药枪,是用自行车链条做的,很精致,他用这把火药枪换了一件假冒的军上衣。哥哥爱不释手地把假军装穿在身上,人就显得精神了许多。哥哥冲刘栋说:你看哥哥像不像个解放军?刘栋就从头到脚把哥哥看了看:要是有个帽子和裤子就好了。
哥哥望着远处发狠地说:总有一天会有的。
那一年的五月,也就是再有两个月哥哥就要高中毕业了,高中一毕业,哥哥离当兵的日子就不遥远了。可就在那年的五月,父亲刘二嘎出事了。刘二嘎正在和大家一起参加田里的劳动,突然就一头栽倒了,晕倒在田里。那时,刘二嘎的脸已经蜡黄,干咳依旧,他干瘦的身体似乎用一根火柴就能点着。
刘二嘎这回真的晕倒了,先是让一辆马车拉着去了公社卫生院,医生听了听心肺什么的,说病得很严重,但又说不出什么病,就让父亲去县卫生院,最后来到了县卫生院。很快就检查出了结果:父亲得的是肺结核,已经是晚期了。按医生的话说,父亲的肺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了,连抢救的价值都没有了。
父亲是被马车拉回来的。父亲从此就躺在了炕上,脸依旧地焦黄,一咳就吐血,只有那双眼睛还活泛地动着。他就用目光依次地在三个孩子身上扫来扫去,先扫刘树,又看刘草,然后就定在了刘栋的身上。
他留恋这个世界,也留恋自己的亲人。
父亲就这么苦撑着。七月那一天,正好是刘树参加高中毕业典礼,刘树他们班从城里请来了个摄像师,给全班合了一张影。父亲自然没有看到那张合影,父亲走的时候是白天,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只有王桂香在他的身边。
父亲的目光停在王桂香的脸上,久久不愿意离开,他似乎想抬起手来,可没有力气,王桂香就把耳朵凑过去,道:孩子他爸,有啥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刘二嘎断断续续地说:我想那个孩子啊。
一句话就让王桂香流泪了,这是刘二嘎临终前最后的一句话,说完就咽气了。王桂香一边流泪,一边望着已经走了的刘二嘎,她的心里难受,憋屈极了。
王桂香流着泪,为刘二嘎准备后事。她自从知道刘二嘎得了肺结核这种病,就没流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