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家早晚要嫁人,种什么花嘛!妳瞧这群孩子都被妳宠坏了。」眼睛一瞪,一个跑过他眼前的小女孩顿时安静地捏着花裙子走开。
天生恶人脸,不怒而威。
「开心就好嘛!瞧你的嘴色也往上勾,心疼他们跟我一样是没妈疼的孩子。」没有他的纵容她哪敢放肆的顺心而为,他才是那双在背后推动摇篮的手。
一听到她提到女儿的早逝,赵老铜的心头有点酸。「妳喔!就跟妳妈一样让人操心。」
「不会呀!外公,我比较乖,而且没惹你生气。」风夕雾淘气的眨眨眼,一本正经地带过他心中的伤痛。
当年母亲为爱不顾一切的行径着实伤了二老的心,在地方上算是一件颇为轰动的大事,大家议论纷纷地当是十年来最大的丑闻,背地里指指点点是在所难免。
但外公气愤的不是母亲爱上一个黄毛绿眸的外国人,而是不愿她没名没份地跟着人家走,远渡重洋到陌生的土地受人白眼,即使有了委屈也没有娘家可以倚靠。
当时的风气没什么「情妇」、「地下情人」之类的蔑称,他们都称为小老婆或妾室,二、三十年前,二女、三女共侍一夫是寻常的事,不算惊世骇俗。
可是国情的不同就有不一样的反应,尤其是打小捧在手掌心疼宠的女儿,有哪个父亲忍心让她受苦而不拉一把,嫁鸡嫁狗也不为人做小,何况对方的妻室明摆着不让她入门,处处打压令她受尽屈辱。
以一个父亲的立场来说,他的阻止是出自他对女儿的那份怜惜和疼爱,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只是爱情会令人盲目,母亲就义无反顾的投入,不论四方压力有多么沉重难负,仍然挺直背脊勇敢的走下去。
虽然她终于获得所谓的幸福,但是在家族权力的相互斗争下,最弱的一环往往最早被牺牲,短暂如昙花的幸福仍敌不过现实的残酷,三十岁不到便死于非命。
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何人所为,然而凶手的名字永远是空白,没人会打破利害关系指证罪嫌,包括伤心欲绝的法国父亲。
「妳哪里听话了,教妳别玩泥巴了妳还玩,搞出一堆不能吃的花花草草有什么用,自己的身体又不是很好……」说到此,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人一生最伤心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他已送走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再刚强的双肩也有承受不了的痛。
风夕雾鼻头一顶地逗他开心。「外公,你瞧我像不像风的女儿?!」
「风的女儿?」看那单薄的身子几乎比风还轻,他真的害怕她会早他走一步。
「来时一阵风,去时风一阵,不管我身在何处,随时都像风一般的陪在你左右,让你烦不胜烦地怎么也赶不走。」生命如雨后彩虹,只为捉住剎那间的永恒。
「妳这丫头说什么傻话,人干么没事跟风比,妳给我踏踏实实踩在地面上,别想东想西折腾我这身老骨头。」
她以为他听不出她的意思吗?风是无形的,空有双手也捉摸不着,她这点小心机哪瞒得过活了一甲子的老人家,他宁可她安安份份的当个人,别做些让人看了十分不舍的蠢事。
种花不是不好,有兴趣是件好事,他绝对不会加以阻拦,甚至帮她翻土播种都成,家里养个几盆花看了也舒服,沽个文雅之名也不错。
可是她根本不只是种两株花养养性而已,从早到晚就泡在花田上东摸西摸,一下子要测试土壤成份,一下子测量湿度,忙得浑然忘我,完全没考虑自己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看在眼底他真的很不忍心,想教她不要那么辛苦又开不了口,这丫头外表看来柔弱得像风一吹就倒,然而骨子里就像她外婆和母亲一样倔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就不轻易动摇。
抹抹额头上的汗,赵老铜的视线看向产业道路那端慢慢推进的小黑头,眼睛因为认出是镇上话最多的长舌妇而瞠大,赶忙背过身假装没看到人。
但是,他可以无视老厝边蹒跚的身影急需要帮助,可别人的那口黄板牙却热情的强阖着,高呼一声忙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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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呼!赵老爹,好些天没见了,身子骨还是和以前一样硬朗,专程为你家丫头送茶水来呀!」
风夕雾好笑地看着外公不情不愿的转过身颔首示意,表示听见老乌鸦的声音勉强打个招呼,不怎么愿意敦亲睦邻。
将官退役的他和同梯次的顾伯伯是患难与共的好弟兄,平时两人还会相邀到老树下喝杯小酒、嗑嗑瓜子,聊聊当年出生入死的英勇事迹,感慨有家归不得的遗憾。
可是他这人最怕有人在耳旁吵,让他没办法专心下盘棋,顾伯伯的老婆正好是那种观棋不语会死人的人,而且喜欢跟他们抢酒喝,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头号头疼人物。
「哎呀!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晓得你把外孙女当宝来疼,怕她冷来怕她热,担心她水当当的一个玉娃儿磨出咱们庄稼人的粗手粗脚,赶紧酒也不喝赶来看她有没有晒伤,真教人羡慕你们爷俩感情好……」
「妳有没有完呀!一根舌头动个不停不觉得累吗?」谁不好意思了,他杀过的土匪都比她浪费掉的口水还多。
脸颊呈现暗红的赵老铜气急败坏的打断顾大妈的话,恼羞成怒地横起两道浓眉用力瞪她,不准她「造谣生事」地谈论他们祖孙。
但是妇人的舌就像装了电动马达,不管他脸色好不好看照说不误,好象不知道人家有多嫌弃她的多嘴多舌。
「唉!是有点累了,我这辆宝贝车又给我闹脾气,害我推了十几里路快累塌了。」人上年纪就一身病,走个几步路腰酸背痛。
停下来休息喘口气,她的背全湿了仍不在意,拿起椰叶做的扇子猛摄脖子,两眼锐利的盯着他手上提着的那桶冰茶。
其实不好意思的人是她啦!没法厚起脸皮向他讨杯茶喝,前些日子自家的女儿对人家的外孙女非常不客气的一吼,害她这会还拉不下老脸请人原谅。
她就是搞不懂,小忧为什么那么讨厌好脾气的雾丫头,每次只要和她同处在一个地方一定不高兴的板起脸,不是视若无睹便是说些有的没有的话,让她难做人的不好向老邻居交代。
「累了就少说点话早点回家,别杵在路当中挡人出入。」她那辆车早该报废了,亏她还不怕死的山上山下来来去去。
赵老铜也没有像外界认为的食古不化、老顽固,他不只一次向同袍老顾提议要借他点钱买辆中古车,可是硬脾气的老友屡屡拒绝,老说家里的那辆破车虽然不中看却还能跑,何必多花冤枉钱让中古商多赚一笔。
「哟哟哟!铁树开花还真少见呀!你这水泥脑袋也会关心除了你外孙女以外的街坊邻居,我看天快下红雨了,我得赶快拿脸盆去盛。」
「妳……」他眉毛一抽地往上一跳,秉持着君子不与疯女人斗的风度。「口渴了吧!妳话比地上的蚂蚁还多。」
他这句话是嘲笑她舌长话多,消耗的水份是别人的十倍,可是她顺着话尾一捡不去看他的臭脸,呵呵笑地当起伸手牌茶壶。
「是挺渴的,不介意的话给杯水喝吧!这天气忽晴忽阴地教人怪不舒服的。」顾大妈很不客气的拿出自备的钢杯往前一递,让他脸一副人欠他债似的倒满半杯。
「小心喝死妳。」眼角一瞟,赵老铜从外孙女手中接过纸杯同样倒了一杯,一脸刚正不阿的递给了顾大妈身边好看的年轻男子。
「谢谢。」
低如琴音的嗓音让一向没什么好奇心的风夕雾不由得分心一瞧,入目的绝美容貌让她心头一讶,一时间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的楞了一下。
美丽的人儿她不是没见过,在法国的日子她不知看过多少眼高于顶的优秀人种,他们的优雅和高贵的确非常赏心悦目。
眼前的这个人美丽孤傲,五官柔美近乎孤僻,清冷的气质有如负伤的白鹰,看来独特而尊贵。
蓦地,她脑中浮现一幅中古世纪的宫廷人物画,高高在上的世袭伯爵穿著有蕾丝花边的丝质衬衫,一手拿着玫瑰花放在鼻下轻嗅,一手抚摸巨大的猎犬冷视绘着画的宫廷画匠。
想到此,她因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而发出轻笑声。
「丫头呀!妳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也说出来分给顾妈妈听,别藏在肚子里一个人暗笑。」她笑起来真好看,好象周围的花都开了。
「顾妈妈不急着回家吗?我怕耽误了妳的事。」落落大方的风夕雾避重就轻笑着,那淡雅的仙缈气息恍如雾中仙子般惹人心悸。
美丽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淡得几乎不着痕迹的悸动,心口为她的孱弱仙姿感到一阵的不平静。
不过对看惯她的人来说,她现在的气色比五年前好多了,两颊红润充满朝气,不再病恹恹地像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
「哎呀!顾妈妈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最多,妳不用怕打扰到我。」有闲话可听她可以不吃不喝的种在原地,天场下来她都不管。
「就怕舌头打结、喉咙生刺,一屁股话没地方放。」
老人低声的咕哝着,不意让身侧的男子听得分明,冷漠的眼底划过似笑非笑的流光瞄了他一眼,再滑向那道灵秀的身影。
「可是妳不用招呼妳的客人吗?」不知是她多心或是过于敏感,风夕雾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是她衣服穿错边了吗?还是她又穿两只相同脚型的鞋闹了笑话?
「啊!妳不说我都忘记了,差点把这位先生丢在路边,」瞧她胡涂的,老是丢三落四的忘了正经事。
「季。」他缓缓的由口中吐出一个单音。
「嗄?你刚有说话吧?!」她好象听到什么寄不寄的,有人要寄信吗?
「我姓季。」他简要的说道,没有表情的再看向捧着海芋的女孩。
她让他联想到他婉约动人的母亲,但她还多了一份母亲所没有的慧黠生气。
「喔!是季先生呀!你瞧我和你说了一路的话都没问你的名字,真是太失礼了。」哎呀!让女儿瞧见又要发牢骚了,说她吓走客人。
「朋友都叫我靳,一个没有根的人间过客。」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让人以为他根本没开过口。
顾大妈没听懂他的话,依然自顾自的喳喳呼呼,将近日来山上山下的佚事添油加醋的胡说一通,也不管人家有没注意听她在说什么,神经粗得可以和后山的神木相媲美,丝毫不逊色。
心细的风夕雾听得出他话中的沧桑,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乡,也不知落脚何处,茫茫然浮沉于滚滚红尘之中。
这种感觉她也曾有过,每当她回到法国那个家时,她的心就会空荡荡地找不到目标,毫无归属感地只想逃离以金钱、权力筑成的金色牢笼。
为了他一句没有根的人间过客,她清澈如一湖静水的眼眸专注的看着他,好象要看进他的心灵深处。
「老顾的婆娘,妳口袋里装的是谁的信,妳没有亲人住国外吧!」露出一截的航空信封教眼尖的赵老铜瞧了去,不懂蝌蚪文字的他只觉得非常像躺在外孙女抽屉里的那叠。
「什么婆娘,你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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